28

獵場雖大,想找個把人的确不容易,但是各方勢力一起搜尋的話,就顯得容易多了。在半刻鐘之內,衆人便鎖定了離洬的方位,只是當他們趕到之時,一切都已經結束。端木铮後發而先至,端木秀寧和納蘭素幾乎也是和他只差前後腳的時間,他們一來首先看到的便是李懷仁、齊雲蘿兄妹和幾個士兵,均是臉色凝重的站在一起,或低頭或扶額,頗有種坐立難安的模樣。納蘭素從早上起就很不安定的心,在看見他們臉色的神色後,愈加的發緊。只是嘴上還故作輕松的埋怨道:“李大哥,你們找到阿離了怎麽不知會一聲,讓人家白白的擔心了這麽久。”齊雲蘿聽見她的聲音朝她看來,納蘭素清楚的看見她唇上被自己咬出深深的齒印,和幹澀發紅的眼眶,看見她之後,齊雲蘿對着她說了什麽,只是在場的人,除了端木秀寧均可以說得上是武藝高強,竟然沒有人聽清她說的是什麽,實在是她嗓音沙啞的厲害,那是因為很想哭卻一直努力憋着,從而将嗓子憋得十分嘶啞。齊雲蘿清了清嗓子,才又對着納蘭素說道:“納蘭姑娘,你去看看将軍吧!她一向最聽你的話了!”納蘭素的心沉了沉,話幾乎沒有經過大腦的思考便問了出來:“什麽意思?”齊雲蘿卻沒有再回答她,只是朝離洬所在的那個方位看了一眼。

他們所在的地形像個傾斜的葫蘆,齊雲蘿和李懷仁他們在葫蘆中間縮小的那個方位,只要在往上走幾步,轉過他們現在站的山澗便可看見離洬的情況。現在納蘭素站在拐角的地方,便聞見一股濃濃的血腥味,突然她就沒有轉過這個拐角的勇氣了,在她還猶豫不決的時候,有人越過她走了過去,納蘭素擡眼看見是端木铮,她定了定神也跟着走了上去,齊雲蘿和李懷仁他們這才陸續的跟上。

端木铮看見離洬的第一眼,瞳孔便是狠狠的一縮,是誰?讓‘他’的衣襟染滿了鮮血?是誰?讓‘他’渾身具是傷口幾可見骨?是誰?竟忍心傷‘他’至此?端木铮感覺自己緊握的拳頭都開始隐隐的顫抖!他活了那麽二十幾載,不是沒有過生氣的時候,他是有血有肉的正常人,普通人該有的情緒他也有,只是像現在這般的憤怒卻是平生頭一回。離洬懷裏抱着的是姬家的那個小丫頭,他即使沒有走近,都感覺到那已經是個冰冷的屍體了。離洬低着頭,他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他’就是那麽靜靜的,抱着那孩子坐在那裏什麽都不做,也足以讓人感覺到‘他’此刻焚心的痛苦。說他自私自利、天生涼薄也無所謂,他此刻竟然慶幸,失去呼吸成為冰冷屍體的是那個孩子,而不是……離洬!但是也因為這個孩子的死才讓離洬如此失常,所以這個時候連他身邊最親近的護衛也近不得她的身。端木铮不打算過去勸慰他什麽,連他親近的人尚且不能說服他,又更何況是他?再說,這種事情總要‘他’自己看開,否則別人再怎麽勸說也是沒用!‘他’是千玥國的離洬,即使‘他’會因為這件事情心傷、頹廢,但最終’他‘會站起來!端木铮堅信自己看人的眼光,離洬不會就這麽沉寂下去!

端木秀寧被離洬那血人般樣子驚得捂住了嘴,剛想朝他跑去,身子便叫身邊的納蘭素扯得一頓,納蘭素扯住她卻不看她,而是直直的盯着離洬。對于端木秀寧詫異的眼神視而不見,松開她後一步步走近離洬,然後在她的面前蹲下來,她黑色的發絲已經被鮮血浸濕,黏在她同樣滿是鮮血的臉上,她緊閉着雙眼,看起來好似睡着了般,姬家的小丫頭被她緊緊抱在懷裏,納蘭素當然看出她已經死了,她雖然很讨厭她幾乎占據了離洬所有的視線,卻從未想過要她性命,她因為離洬的疼愛而開朗了不少是沒錯,可是離洬因為她而變得溫和也是事實!離洬對她超乎尋常的關心,大家有目共睹,現在發生這樣的事,離洬的痛苦可想而知。納蘭素幾乎不敢去想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離洬但凡還有一點辦法就不會讓姬瑤死在她面前,納蘭素深吸了口氣,伸手撥開擋在她臉上的發絲顫聲喚道:“阿離……”離洬沒有反應像是沒有聽到一樣,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納蘭素舔了舔幹澀的唇,伸手扶上她的肩,輕微的晃動了一下,本想接着說什麽,卻被離洬突然從嘴角流出的鮮血,驚得忘記了原來想說的話!她趕緊伸手捧住離洬的臉,這才發現她不只是嘴角,連鼻孔、眼睛和耳朵都開始在流血,之前因為她的臉上本來就已全是鮮血所以沒有注意到,此刻她才明白原來離洬早已昏過去!她從未見過離洬如此吓人的模樣,登時便有些六神無主的嘶聲叫道:“阿離!阿離!李大哥,你們快來啊!”李懷仁從看見她吃驚的表情時便知道事情不對了,聽見她如此失控的尖叫,哪裏還敢耽擱!當下便和齊雲蘿飛奔過去,一見離洬的模樣心裏一沉,剛要為她輸送真氣,就發現被人搶先了一步,擡眼一看,是攝政王薄唇緊抿,表情凝重的坐在離洬身後,擡手為離洬療傷。納蘭素見此,本想将姬瑤抱走,奈何離洬就算已經昏迷過去,也依舊緊緊抱着姬瑤不撒手。試了幾次無果之後,納蘭素愣愣的看了離洬半晌,終于落下淚來。齊雲蘿忍了良久的眼淚,在看見納蘭素在一邊垂淚之後,最終也沒忍住,将頭扭到一邊默默擦去淚水。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出一聲慘呼,接着便有人匆匆跑過來,齊雲景回頭看去,是月娘和蘇蓮不知道怎麽找了過來,原來是蘇蓮不久之前在離洬的帳篷裏沒有見到兩人,便去找月娘,月娘如實相告之後,心急的兩人也坐不住在一邊苦等消息,便一起尋了出來。蘇蓮看見那邊幾人的情況,便不管不顧的沖了過去,連齊雲蘿都沒有拉住她,可是眼看端木铮正在給離洬療傷,她就這樣沖過去,輕者兩人重傷,重者便是兩條人命。好在李懷仁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蘇蓮眼看姬瑤臉色不對,便瘋了般要掙脫他,端木铮一個冷眼掃過去,冷冷的看着她,表情陰冷至極,蘇蓮被那樣的神情盯得一陣頭皮發麻,便僵在了原地。李懷仁輕嘆口氣道:“夫人……姬小姐已經……還請夫人節哀!”蘇蓮本來還有些驚慌的表情,在聽明白李懷仁話中的意思之後,便徹底的僵在了臉上,接着便兩眼一翻就昏了過去!李懷仁早有準備一把扶住她,吩咐了個小兵将人送回去,順便給大理寺卿的姬大人報喪。月娘聽見李懷仁的話,先是一愣接着便去看齊雲蘿和齊雲景,看見自己的一雙兒女都通紅着眼睛,趕緊走過去拉住齊雲蘿問道:“阿蘿,你跟娘親說這是怎麽回事?将軍怎麽樣了?”齊雲蘿一個問題也回答不上來,只能一個勁的搖頭,哽咽的說道:“我也不知道,我們趕來的時候就已經晚了。”她們這邊話還沒說完,那邊離洬就慢慢的轉醒,納蘭素看見她睜開眼睛,趕緊詢問道:“阿離!你怎麽樣?”月娘她們聽見納蘭素的聲音也圍了上去,離洬誰也不看,眼神沒有焦距的望着某處虛空,月娘看清她的模樣便嚎啕的大哭起來:“我的祖宗啊!你這是怎麽了?你可別吓唬我啊!”端木秀寧也擔憂的看着離洬:“将軍!”很多人喚着将軍,除此之外他們不知道還能怎麽做!端木铮看了半晌,輕嘆一聲:“仲卿,姬小姐已經去了,你再難過也要接受事實,當務之急是将姬小姐交給大理寺卿,為其操辦喪事,也讓姬小姐入土為安吧!”離洬果然有了反應,她低頭又看了看姬瑤,終于還是跌跌撞撞的抱着姬瑤站起身,其間月娘想要攙扶她,卻被她避開,月娘不敢再強行的扶她,只得亦步亦绉的跟在她身邊。離洬就那麽搖搖晃晃的拒絕所有人的攙扶,如同一具行屍走肉般一步一頓的朝前慢慢走去。李懷仁、端木铮等人,看着她單薄卻依舊似一杆标槍的背影,只是那杆标槍如今好似歷經了戰火的洗禮般,讓人感覺不到它的挺拔,只看出無比的荒涼!離洬最終走到了大部隊集結的地方,端木顏剛剛準備去練馬,遠遠看見不遠處一群人向着這邊走來,于是不經意的朝那邊看了一眼,這一眼就讓她怔愣在原地,無意識的丢開手中的缰繩,直到離洬越走越近在和她擦肩而過之時,她才回過神愣愣的問道:“将軍,這是怎麽了?”離洬像是沒有聽見她的問話,直直的從她身邊走過。端木铮走到她面前的時候,朝她使了個眼色,端木顏會意,立馬飛奔着向皇帝的帳篷跑去!

離洬沒有回自己的帳篷,而是走到了蘇蓮的帳篷外,‘砰’的一聲便跪在了地上。蘇蓮來找她的那個晚上,她的誓言依舊猶言在耳,她曾許諾會護姬瑤周全、保她一生無憂,當時的情況還歷歷在目,現在回想起來好像就在昨天!然而無比諷刺的是,現在姬瑤卻是因她而死,這是個不争的事實。她身上的傷口都還沒有處理,便就這麽硬生生的跪在了蘇蓮的帳篷前,納蘭素等人看的心裏一抽,可是想想如果這樣能讓她心裏好受些,那就随她去吧!不遠處傳出擊鼓聲,是端木翔已經接到了消息,命人擊起了雨點鼓。

曲婉蓉自從來到了獵場就坐立難安的心,在聽見不遠處緊急的雨點鼓時,反而落了地。不管怎麽說事情都已成定局,能做的她都做了,只等最後這次驗收成果了。如果離洬不幸死在了這次刺殺中,那就是她們沒有母女緣份,她會把她迎回離家風光大葬!如果這次她依舊沒死,那便是老天都要讓她認下這個女兒!恨了這麽多年怨了這麽多年,她早已累極,如果她真的還活着,她會接納她、會彌補她,這次的安排是她為自己所做的最後的努力!那麽現在便去看一看最終她能不能成為她的女兒!

端木翔帶着衆人匆忙而來之時,帳篷裏的蘇蓮也清醒了過來,最開始還沒有回過神,然而很快她便想起昏倒之前發生了什麽,她連鞋子都忘記了穿便奔出了帳篷,看見外面的情景慢慢停下腳步,離洬聽見聲音擡頭看她,她如今連聲對不起都沒有資格對她說,明明在狩獵開始之前将姬瑤交給她就好了,明明她也曾專門找來要求帶回姬瑤,如果當時她沒有那麽自信,自己一定能在狩獵中護她無恙,那麽這一切便也不會發生。現在姬瑤為她而死,對着她傷心欲絕的生母,離洬想就是把這條命陪給她也無所謂了!蘇蓮腳步停了停便猛的沖向跪在地上的離洬,然後跪坐在她們面前,眼睛緊盯着離洬懷裏姬瑤,呼吸漸漸變得急促、粗重,仿佛期待她下一秒便睜開眼睛對着她天真的笑,仿佛期待這只是她調皮跟她開的一個小玩笑,然而她沒有再睜開眼睛,這也不是個玩笑,她赤紅着雙目把眼光轉向離洬,嘶啞着嗓子問道:“将軍可以告訴我,我女兒是怎麽死的嗎?”為什麽離洬武藝高強竟然會保護不了一個孩子?離洬聲音沒有起伏的如實相告:“她是為我而死,她替我擋了一刀……”“你!”蘇蓮一把抓住離洬,手指正正捏在離洬的傷口上,離洬眉頭都不皺一下,看着蘇蓮恨恨的眼神兇狠的盯着她,嘶聲大喊:“你!你……”蘇蓮原本氣憤高昂的嗓音在看清離洬的眼神之後,逐漸低了下去,那是怎樣一雙死水般的眼神,’他‘銀紫色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她此生從未見過那麽好看的一雙眼睛,猶記得第一次正視’他‘雙眼時的心悸,然而此刻這雙眼睛蒙上了一層濃厚的灰,那麽明亮的色彩也穿不透那層灰,’他‘渾身上下幾乎沒有完好,臉上是已經凝結了的血塊,整個人看起來竟比已經死去多時的姬瑤還要狼狽!’他‘沒有表情的臉看起來無比麻木,整個人透着一股死氣。這樣的離洬讓她如何再去埋怨她?她不是瞎子,離洬對姬瑤的喜愛、對她的寵溺,她一直看在眼裏,如果說在場的所有人,有誰真的對姬瑤的死痛不欲生,對她的悲傷感同身受,那就只有離洬了,這點連姬瑤的親生父親都比不上’他‘!蘇蓮緩緩的流下兩行淚,她知道這個時候,只有離洬才是和她一般悲恸的那個人,他們才是同病相憐的人,她又怎麽忍心再在’他‘的傷口上撒鹽?蘇蓮嚎啕着松開抓在離洬身上的手,然後抱住了’他‘哽聲道:“你這條命是瑤兒救回來的,今後就算有人要你死,你也必須活着!連着瑤兒的那份一起活着,不然……瑤兒的犧牲算什麽?!”原本麻木着一張臉的離洬,聽了蘇蓮的話,終于有了絲反應,她緩緩的扭過頭,看着抱着她哭得鼻涕、眼淚一起流的蘇蓮,有一會發愣,接着便空出一只手輕輕的放在蘇蓮的背上,輕若無聲的應道:“嗯……”

她們不知道的是,旁邊端木铮看見蘇蓮失控的抓住離洬,便眯起了雙眼,背在身後的手輕輕的動了動,打算如果她再有一點異動便幹脆打昏了她,沒想到情勢突然逆轉,蘇蓮竟然安慰起了離洬,不過結果他樂見其成就是了,再看蘇蓮便覺得順眼了,是個通透的女人,倒比大理寺卿姬邵遷都要強上許多!

蘇蓮哭了一會之後,便松開離洬,接過離洬懷裏的姬瑤說道:“我要帶着瑤兒回京了,瑤兒的後事……我會料理好的,将軍就先好好養傷吧!”說完,也不等離洬的回話,便轉身進了帳篷。離洬還跪在地上,這時候有個聲音在她旁邊響起:“将軍快請起吧!相信瑤兒也不希望看見将軍這般模樣!”離洬聽見這個聲音擡頭朝來人看去,是大理寺卿姬邵遷,離洬這個時候實在沒有心思去看他作秀,或者假惺惺的安慰,她只是臉色奇冷的看了他一眼,便慢慢站起身向着自己的帳篷走去,前方端木翔已帶着衆人匆匆趕來,看見她此時的模樣都是一驚,離洬走到端木翔的身前躬身請罪:“微臣,驚擾陛下聖駕,罪該萬死,請陛下賜罪!”端木翔虛扶起她,惋惜的嘆道:“愛卿不必多禮,現今愛卿痛失義女,朕心甚感遺憾,只盼愛卿能多多保重,千玥還要愛卿來守護啊!”離洬聞言只是低下了頭,之前她守護千玥是為了一個人,現在這個原因好像已經不存在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向以前那般,一心一意的守護這個國家,對于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她再也不會胡亂的給出承諾!離洬沒有再回答端木翔的話,端木翔也不在意,只是又囑咐了他一些養好身體的話便作罷了!

離洬謝恩過後,剛準備告退,便看見曲婉蓉站在人群靠前的位置,靜靜的看着她。離洬直起身就那麽直直的回望着她,眼神無喜無悲、無恨亦……無愛!曲婉蓉被那樣的眼神看的心間發緊,離洬從不曾用這種眼神看過她,像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就算是當初那當庭一劍之時,她的眼睛裏也清清楚楚的印着她的模樣,然而現在她明明是毫不回避的直視着她,她卻再也無法從她的眼睛裏看見自己的身影!曲婉蓉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她這次是徹徹底底、真真正正的失去了她。到了這一刻,她察覺到自己的心跳變得無比緩慢且疼痛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在她回京的這些日子,她在心裏早已經接納了她,之前二十年沒有見面自然下得去手,去暗殺去投毒,可是當她回京,當她們有了接觸,血畢竟還是濃于水,她每每看向她的眼光是那麽憂傷,在那一劍刺下去之時,她也痛不欲生的時候,她就該看清自己那個時候便動搖了恨她的決心!這次安排的刺殺,說是做最後一次的努力,其實只是給自己找個臺階罷了!不然她不會在路上看見她的時候心虛、緊張,不然她不會在明知道離洬武藝高強的情況下,卻只找了幾個三流殺手,她心底其實自信離洬這次一定躲得過!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曲婉蓉把一切都算好,只要這次離洬安然無恙,她便盡她所能的好好待她,這些殺手甚至比不上她之前安排的任何一場刺殺,可是偏偏離洬舊疾複發,可是偏偏是姬瑤不幸身亡!在曲婉蓉想要接受離洬的時候,離洬卻是再也不會接受她了!曲婉蓉從離洬的眼裏,看見了這個事實,就算她現在心裏悶痛,嘴裏發苦,她卻也不能哭,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不是嗎?!兩人的心裏活動說起來長,其實也就是那麽一瞬的功夫,離洬也只是那樣看了她一眼,就率先移開了眼光。神情漠然的從她身邊走過之時,眉角眼梢連動都沒有再動一下,好似她路過的只是空氣!曲婉蓉雖然也知道這次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原諒她了,可是當她真的不再看她,甚至是當她不存在的時候,她心裏的痛苦也開始蔓延至全身,她真的想不明白為什麽事情竟然是變成了這樣?

離洬頭也不回的走遠後,在場大部分人也都散了,只有少數人察覺到離洬看曲婉蓉眼神的變化,大致明白這次的事情跟這位夫人有絕對的關系,說不定就是她的手筆,只是這位夫人倒是有些手段和人脈,竟然連離洬都傷成那樣!李懷仁帶着齊雲景幾人去現場勘查了,齊雲蘿、月娘并着納蘭素三人則亦步亦绉跟着離洬往回走,只是在路過曲婉蓉的時候,具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離洬回到帳篷之後,便怔愣的坐在一邊,不說話也不流淚,她如果能哭上一場,納蘭素等人也會放心些,月娘嘆了口氣,知道現在說什麽安慰的話都沒用,只得轉身出去幫她燒水,納蘭素也轉身去給她拿需要用的藥材等物,只留齊雲蘿一人在旁邊陪着她,齊雲蘿一雙眼睛緊緊的盯着她,生怕一個不留神離洬便出了事。離洬第一次發覺,舊疾複發時的痛苦沒有了,原來當心痛到極致的時候,真的可以忽略肉體上的疼痛!就在前天晚上,就在這個帳篷裏,姬瑤還曾天真的說想要和她在一起,就在這個帳篷裏,她也曾對姬瑤說,不要不聲不響的就随意離開,如今不到兩天的光景而已……她想留住的人,終究還是離她而去。她又一次被留在原地,她又一次看見自己想保護的人,在她的眼前閉上了眼睛!一如前世的幼妹!她其實最喜歡姬瑤那雙神似離悅的黑眸,前世,她母親是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父親法國公爵後裔,繼承祖上遺留下來的采邑,是純正的法國貴族,父親對在法國留學的母親一見鐘情,并且不顧家族反對,毅然決然的和母親相守結合,母親在國內雖然也是名門望族的千金,然而比起父親純正的公爵血統,身份就低了不下一個檔次,自是遭到家族強烈的反對!父親襲成法國人天生的熱情與浪漫,與母親愈漸恩愛,母親是個溫柔卻不軟弱的女子,她有自己的思想、原則和底線,她最終以她外柔內剛的獨特魅力贏得祖父和祖母的喜歡與接納,兩人婚後不久便有了她,後又生下離悅,父親憐愛母親是家族唯一的獨生女,于是讓兩姐妹随母姓離,巧的是她與離悅都遺傳母親傳統的東方面孔,只有離洬的眼睛是繼承了父親法國貴族的銀紫色,離悅的眼睛卻和母親的如出一轍,溫柔中略帶堅韌,清亮動人!這讓愛妻成狂的父親十分滿意,對兩姐妹也是極盡寵愛,離洬一直對母親有着十足的孺慕之情,十分羨慕妹妹那雙和母親相似的眼睛,他們原本是如此幸福的一家人,幸福讓他們忽略了周邊的危險,父親公爵的地位一直被家族的幾個叔叔惦記着,只要父親還活着一天,公爵的位置就永遠也輪不到他們,終于在外祖過壽之時,父親和母親來到母親的祖國之後,他們有了下手的機會,離洬永遠記得那天,父親很晚了才回來,母親憂心忡忡的坐在客廳裏等父親,然而等來了父親卻也等來了致命的襲擊!大概那個時候,母親就意識到她和父親再也不可能見到第二天的天陽了,大概就是那個時候母親就已經決定要為父親保留他的血脈,所以結局是一夕之間她所有的親人都離她而去,留下她一人在那個繁華卻孤獨的城市茍活!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再做那個被留下的人,如果可以,下次便換她先離開吧,被留下的痛苦,她真的不想也不願再嘗試!無論是以什麽樣的形式!

離洬深吸口氣,從回憶中清醒,突然覺得呆在這裏讓她連呼吸都分外難受,便起身向外走,齊雲蘿驚慌的跟在她身後喚她:“将軍!”見離洬充耳不聞的走出帳篷,齊雲蘿想要伸手拉住她:“将軍!”突然伸出的手被人拉住,回頭看去,是燒水回來的月娘,齊雲蘿看着逐漸走遠的離洬急道:“娘!你這是……”月娘輕嘆了口氣說道:“她如今是什麽話都聽不進去了,不若讓她一個人靜靜也好!”齊雲蘿無法只得和月娘一起鑽進帳篷裏等。離洬頭腦昏沉的朝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身後沒有腳步聲,齊雲蘿沒有跟上來也好,她們那般擔心她,她卻不能笑着她們說她很好,她一個人出來沉靜一下,總比讓她們在旁邊陪着她傷神來的好!

離洬不知道是,她剛走出不遠,便被不遠處的端木铮看見了。端木铮是有些擔心離洬的,本也只打算看看便走,誰知他還沒有離開,就看見離洬跌跌撞撞的走出來,甚至連身上的血跡和傷口都未處理!端木铮看的眉頭一皺,擡腳就跟了上去。離洬內力還沒有恢複,端木铮一路跟着她,她渾渾噩噩的也沒有發現,端木铮一直不近不遠的跟着,他有些奇怪離洬連傷口都不處理是打算去哪?可是很快他就發現,離洬并沒有明确的目标,只是漫無目的的亂走。端木铮見此快走幾步剛要追上去,就見離洬停下了腳步,端木铮一愣,以為離洬終于發覺他跟在身後,有些尴尬的準備解釋自己莫名其妙跟着人家的說辭,然而,沒等他想到合理的說辭,就看見離洬朝着一邊倒了下去,端木铮一驚,來不及細想快速移動過去,精準的接住了離洬。觸手所及的是離洬看着挺拔實則單薄的身子,那種疑似此人乃佳人的怪異念頭,又一次襲上端木铮的腦海!不過他目前沒有那個心思去理會腦海中的念頭,很明顯的離洬又昏迷了過去,端木铮衡量了一下從這裏把離洬送回去的距離,還是覺得此地離他住的地方比較近一點,端木铮看了看離洬渾身髒兮兮的模樣,自嘲苦笑的想:如今’他‘都這般模樣了,怎麽心裏沒有嫌棄的感覺?還是覺得‘他’俊美的奪人心魂?甚至剛剛第一念頭是将‘他’打橫抱起!‘他’怎麽說也是個男子,要是被他這般抱着即使沒有知覺,也還是會覺得難堪的吧?端木铮暗嘆口氣,架住離洬的胳膊,帶着’他‘往他住的地方走去,在濃濃血腥味的覆蓋下,離洬身上淡淡的冷香聞起來沒有之前那麽清晰,若有似無的萦繞在端木铮的鼻端,反而增添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挑逗,那種怪異的念頭又從端木铮心間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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