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偶遇
鐘意那日見過皇帝之後,便返回青檀觀收拾行囊,準備出發往銀州去,可惜天公不作美,竟下起雨來,初時細如牛毛,漸漸轉為淅淅瀝瀝,到最後,竟是瓢潑大雨。
這日晌午,鐘意立在內室,相隔三尺遠,尚且有水花濺入,其勢頭之迅猛,可見一斑。
李政司黃河諸州治水之事,前日降雨之初,便動身往丹州去,那裏地勢低窪,若有洪澇,怕是首當其沖,他走的匆匆,只吩咐人送了信來,卻連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驟雨沒有停歇的跡象,天空中烏雲密布,昏昏沉沉,正是晌午時分,室內卻掌着燈,鐘意見那火苗在風中跳躍,心中隐約生出幾分擔憂來。
這麽大的雨,黃河怕是很危險了吧,李政他……
室內另有暖爐,益陽長公主熱了新茶,親自端過去,卻聽雨水打在傘面上的噼啪聲響起,侍女聲音隔了雨聲,有些混沌不清:“長公主殿下,居士,長安有人……前來報喪。”
鐘意心頭一震,益陽長公主亦是如此,對視一眼,道:“是誰?”
“尚書左仆射杜公如晦,于今日巳時二刻辭世,”侍女入內,恭聲道:“陛下追授司空,許長子襲蔡國公爵,次子恩蔭郡公。”
杜如晦與房玄齡,都曾是皇帝帳下參謀,前者擅長決斷,後者擅長謀劃,時人以“房謀杜斷”稱之。
鐘意上一次見杜如晦,還是在接風洗塵的宮宴上,那時他已面有病态,勉強支撐而已,不想再次聽聞他的消息,便是辭世了。
“天不假年,”益陽長公主面有哀意,嘆道:“克明尚且不到知天命的年紀,竟匆匆去了。”
“是,”侍女道:“杜公今歲四十有六。”
對于杜如晦這等老一輩的人,鐘意更多是在別人口中聽聞,他們的風采言行,舉止談吐,雖不能至,心向往之,聞言道:“杜公是長者,既然辭世,合該去走一遭。”
益陽長公主嘆道:“我與你一道。”
這位尚書仆射的辭世,無疑給本就陰雲密布的長安上空增了幾分陰霾,皇帝逐漸老去,越發懷念昔年一起打天下的舊人,聽聞杜如晦死訊,為之恸哭,辍朝三日。
鐘意便是在往杜府拜祭之後,踏上了往銀州去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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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番降雨,路上泥濘不堪,馬車行進困難,她索性棄了馬車,身披蓑衣,頭戴鬥笠,騎着朱骓,同護衛們一同趕路。
到了石州境內,眼見銀州在望,鐘意不喜反憂,原因無他,這一路走來,洪澇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嚴重。
上一次她往銀州去,便是陳度護衛在側,今次也一樣,他嘆道:“冬麥怕是都不中用了,雨水将好些屋舍都沖垮了,還有人在雨中淋着,老的小的都有……”
這是天災,遭難的也絕不會是一戶兩戶,官府即便有心,恐怕也很難即刻救助。
鐘意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及至銀州,天漸漸晴朗,她心裏仍舊烏雲密布。
鐘意一行人不欲驚動官府,先找地方歇腳,又令人去打聽陸實一家現在何處。
——陸實獻上《農桑輯要》一事,皇帝曾着意降表表彰,銀州刺史又是李政安排,想也會為陸家重新擇選新居。
當日下午,鐘意便見到了精神矍铄的陸實。
“因我一行人緣故,令老先生受此兵禍,”她歉然道:“委實愧疚。”
“居士不要這樣講,”陸實笑道:“往來操勞的皆是居士,我才是坐享其成。”
客套的話不需多講,鐘意又将皇帝褒揚之語一一說與他聽,前番大雨,她無法趕路,驿館卻不受影響,早早送了消息過來。
即便如此,陸實仍舊聽得仔細。
“老先生,”最後,鐘意道:“這場大雨,是不是太過兇猛了?”
“确實,”說到此處,陸實面上笑意消失不見,憂心忡忡道:“我活了這麽一把年紀,也只見過幾次而已,每一次都釀成洪澇,真是天災啊。”
鐘意心頭微沉,道:“人力便沒有辦法嗎?”
“只能趁雨停去疏浚河道,以免河道決堤,沖毀農田,再則,便要官府出面主持赈災,”陸實嘆道:“天災處置不當,便會有人禍,流民一多,天下便要亂了。”
鐘意生在太平年間,家世頗盛,長安也不曾遭劫,難以想象那般慘态,連忙追問。
“我年輕時,也曾經過一場洪水,”陸實有些唏噓,回憶道:“水原本是最溫柔的,然而一旦聚集起來,就是世間最可怕的,一個莊子、連帶着周圍田地,眨眼間就是一片汪洋,我抱着一棵樹在水裏漂了兩日,水裏便什麽都有,木質家具、破舊衣裳、小孩兒的虎頭鞋,更多的,是人和家畜的屍身,哀嚎遍野,慘吶……”
鐘意聽得默然,周遭人也盡沉默,片刻之後,她道:“活下來的人呢?”
“死了的反倒還好,活下來的就更不容易了,”陸實感慨道:“洪水一來,全家都沖散了,能找到的倒還好,但更多的卻再也找不到了,洪水之後還有落雨,連個遮身之所都沒有,更別說是吃食,運道不好,還會有瘟疫……”
“這些年倒還好,前朝時候,還有人吃人的呢!更有甚者,将家裏的女人孩子牽到夜市上去賣,換點口糧回去……”
鐘意從沒有聽過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情,聖賢書上更不會提,手撫心口,道:“果真有這等事嗎?”
“自然,”陸實嘆口氣,道:“居士随意尋個年長者便可知曉,我何苦撒謊?”
鐘意謝過了他,憂心忡忡的回了驿館住處。
“陳實,”午膳過後,她站在二樓的長廊處,問:“銀州已經開始赈災了嗎?”
“是,”陳實道:“銀州畢竟偏北,江河也少,災情并不嚴重,又有折沖府協助,災情已經得到控制。”
鐘意又問:“那石州呢?”
“石州受災更大,毗鄰黃河,”陳實道:“州府即便有心,怕也無力。”
他有些猶疑,頓了頓,方才道:“更要緊的是,災後糧食價格必然飙升,倘若當地豪強大戶有意囤積,又不知會餓死多少人。”
鐘意蹙眉道:“他們如此行事,不怕朝廷見罪嗎?”
“一是財帛動人心,二來,為首者背後多半是世家大族,各種勢力盤根交錯,”陳實嘆道:“朝廷固然可以斬殺首逆,想要除根,卻很困難。”
鐘意的生母崔氏,同樣出身世家大族,與她交際的世家貴女,也都非凡輩。
前世鐘意嫁與沈複、李政,皆見他們着手削減世家權柄,自開科取士,至改革賦稅,期間不乏反彈,但皆被李政一一鎮壓,那時她覺得疑惑不解,現下再看,卻是她從前識見淺薄,經歷太少的緣故。
她沉默一會兒,複又問道:“世家大族,都是這樣不堪嗎?”
陳實沒有回應,另有人答了她的話:“也不是。”
鐘意下意識回頭,便見宗政弘身披狐裘,一身素衣,立于樓梯口,身後是侍女玉夏。
“我途徑此處,聽聞居士在此,故來一見,”他溫和道:“望請不要見怪。”
“怎麽會,”鐘意客套一句,又道:“長史何出此言?”
“居士之母出自士族之冠的博陵崔氏,同山東五姓之間的交際,想也很多,”宗政弘上前,徐徐道:“我猜,居士見到的世家子弟皆是品貌不凡,溫雅有禮,見到的女郎也皆才情出衆,卓爾不俗。”
鐘意颔首:“的确如此。”
“是啊,他們一落地,便比別人高一截。”宗政弘輕輕咳了一聲,方才繼續道:“世家有最好的環境,也能給予他們最好的教養,哪一個都極其出色。等到成年,或娶個同為五姓的女郎,或嫁個門當戶對的郎君,生下一兒半女,真是神仙也不換的日子,再被家中長輩舉薦為官,出任中樞,又或者任職地方,果真如意。”
“居士,”他側過臉去看鐘意,道:“你不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嗎?”
鐘意怔住:“什麽?”
“他們的日子太順遂了,如果不出意外,他們的子孫也會一直順遂下去,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居士出身高門,所以不覺得不公,假若有個裁縫家的女兒,将來嫁給農夫,有孕七八個月,還得下地插秧,累的擡不起腰,相隔很遠,瞥見勳貴家的女郎華衣美飾信馬由缰,心裏會怎麽想?”
“身份對換,她的丈夫,又會怎麽想?”
宗政弘淡淡道:“我從來不會小看庶民的力量,漢高祖見始皇帝儀仗時,感慨說‘大丈夫當如是也’,陳勝吳廣自大澤鄉揭竿而起,喊得是‘王侯将相,寧有種乎’,你怎麽知道,長久對立之下,李唐不會土崩瓦解?”
“……長史,”鐘意少見的有些無言:“長史似乎,有些危言聳聽了。”
“并沒有。”宗政弘道:“世家門閥把持入仕渠道,瞞報戶口,私隐稅賦,壯大己身,日後必成禍患。”
鐘意道:“那也是政局腐朽,方才會有的吧。”
“強幹弱枝,”宗政弘道:“地方勢力過強,中樞不穩,甚至無法同氣連枝,地方各行其道,政局怎麽能不亂?”
跟他講為政之道,似乎是個錯誤。
鐘意及時打住,道:“長史,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麽?”
“沒什麽,興之所至而已,”宗政弘含笑道:“居士聽得乏味了吧。”
鐘意客套道:“也還好。”
“時辰不早了,便不多加叨擾,”宗政弘向她一禮,道:“就此別過。”
鐘意道:“長史慢走。”
……
出了驿館,迎面吹來一陣風,有些冷。
宗政弘掩口,接連咳了幾聲。
仆從守在門外,見他出來,趕忙上前去迎,扶他上了馬車,吩咐車夫動身,這才道:“先生,您見過懷安居士了嗎?”
方才那一席話,似乎耗費不少精神,宗政弘合眼道:“見過了。”
仆從年紀還不大,尤且有少年人的好奇:“我聽說懷安居士生得比仙娥還要美,是真的嗎?”
宗政弘道:“是真的。”
“哇!”仆從驚嘆一聲,目露憧憬:“那,那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還不壞,是個……”宗政弘眉頭少見的蹙了一下,方才道:“是個有些天真的聰明人。”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睜開眼,淡淡道:“有些厭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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