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前世(十六)
“你說什麽?”李氏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少見的僵滞了會兒,方才道:“你再說一遍?”
安國公也變了臉色,肅容轉向沈複。
“夫妻性情不合,和離也不奇怪,京中這樣的事情還少嗎?”沈老夫人不悅道:“你們怎麽這樣大驚小怪。”
李氏并不看她,置若罔聞,只問沈複:“幼亭,你說。”
“都結束了,”沈複垂着眼睫,面色慘淡:“還說這些做什麽?”
李氏皺眉,安國公語氣加重,怒道:“幼亭!”
“好了!”沈老夫人猛地将手中筷子放下,重重一擊桌案:“這是他們夫妻二人的事,同你們有什麽關系?素日裏說我管教的多,輪到自己了,怎麽不知道以身作則?”
李氏冷然看她,道:“你閉嘴!”
她操持府上中饋多年,少有這般疾言厲色的時候,更不必說是對着婆母,沈老夫人一時怔住,随即顫顫巍巍的指着她,向安國公道:“好啊,看看你的好媳婦,這麽多年,終于暴露出本來面目了……”
安國公見老母如此,只能轉向妻子,無奈嘆道:“令娘……”
李氏平靜看他,道:“你也閉嘴。”
安國公面色微僵,有些窘迫。
“幼亭,”李氏置之不理,轉向沈複,道:“你說。”
沈複嘴唇動了動,半日方才道:“就是覺得彼此合不來……”
他勉強說了這句,便停了口,不再言語,李氏冷冷看着,也不搭腔,沈安做賊心虛,更不敢出言,沈老夫人懾于兒媳婦此刻聲勢,少見的沒有頂回去。
“怎麽會合不來?”安國公皺眉道:“你跟阿意情投意合,慣來令人稱羨,怎麽忽然就這樣了?”
“年少夫妻拌嘴,偶然吵幾句,也是尋常,你是男子,更該照顧她才是,阿意是回娘家了嗎?去道個歉,接她回來吧。”
沈複聽他如此言說,心中真如火燒刀鑿一般痛楚,悔痛交加,然而到了這地步,又還有什麽好說的?
“吵得很兇嗎?”安國公見他不語,眉頭皺的更深,溫聲道:“那便叫你阿娘同你一起過去,既向阿意致歉,也勸她回來。”
沈複只不言語,安國公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李氏冷冷看他半晌,起身道:“你随我來。”
沈老夫人有意想攔,又怕惹她懷疑,悄悄同沈安對視一眼,目光中皆有些擔憂。
沈複随李氏走了,安國公卻有些摸不着頭腦,望向沈安,道:“他們到底是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就要和離呢?”
沈安心中忐忑,更不敢多言,只道:“我也不是十分清楚。”
……
李氏進了書房,先自坐下,冷聲喝道:“跪下!”
沈複并不猶疑,一掀衣袍,跪在了她面前。
“我問你,阿意現下在哪兒?”李氏低頭看他,冷冷道:“越國公府距此不過一盞茶的路程,我若想去看,馬上便能過去,幼亭,你回答我之前最好想清楚。”
沈複合上眼,卻不言語。
“你不敢說,你果然不敢說!”李氏心中早有猜測,此刻見了,渾然沒有猜中的釋然,反倒愈發心沉:“你既不肯說,我是如何也逼問不出的,我只叫你扪心自問,你可對得起阿意嗎?”
沈複心如刀絞,嘴唇顫抖幾下,顫聲道:“是我對不起她。”
“好,你敢認就好。”李氏心中隐痛,眼眶發燙,道:“你是我生的,我最了解你性情,而阿意也是我看着長大的,我對她的了解,同樣不必對你少。你今日這般作态,卻不知是做了多荒唐的事,我再問你,可還能彌補嗎?”
沈複倏然落下淚來,他道:“不能了。”
李氏死死盯着他,看了半晌,又恍如是被抽走了半條命一般,無力的靠在椅背上,她擡手掩面,心中既恨且痛,一口銀牙格格作響:“你到底是做了多麽蠢的事情啊……”
安國公與沈老夫人、沈安皆留在前廳用膳,只是過了大半日,桌上吃食都沒消減過多少,忽然有人跌跌撞撞從外間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道:“國公,老夫人!你們快去勸勸吧,夫人震怒非常,傳了家法,要将郎君打死!”
沈老夫人站起身,面色驚怒:“她敢!”
安國公卻在其中察覺出幾分蹊跷,焦急之中,有些狐疑:“夫人通情達理,為何要這麽做?”
“夫人與郎君在內室裏說話,沒人聽見,”來人道:“至于原因如何,這便不知了。”
“你愣着做什麽,”沈老夫人氣的跳腳:“還不快去攔她!”
沈氏最早的先祖曾是一名馬夫,後來随軍征戰沙場,以軍功晉身,随即起家,到前朝興起,又成為關隴門閥中的一員,安國公亦随皇帝起事,長安建國之後,得了勳爵。
因先祖故,沈家世代相傳的家法,便是以銅為芯,麻繩為表的長鞭,用青桐油浸泡的粗粝堅韌,且有倒刺,一鞭子甩過去,随即便會皮開肉綻,連肩背上的肉都能刮起來。
安國公幾人過去時,沈複已經起不了身了,冬日的衣裳厚重,此刻不只是見了血,連後背處的皮肉都刮起來了,血肉模糊,令人不敢直視。
侍從見狀,早不敢再動手了,李氏便親自執鞭,毫不留情。
沈老夫人嫁入沈家之後,從孫媳婦慢慢做到了老夫人,對于沈家的家法,一直都是只聞其名,不見其形,畢竟那也太狠了些,尋常子弟犯錯,打幾下板子,便是重罰了。
“你瘋了嗎?!”她見孫兒被打的去了半條命,心疼的險些昏厥過去,想也不想便上前去護住他,怒道:“這難道不是你兒子?!”
“我沒瘋,我很清醒,”李氏擺擺手,示意侍從們退下,叫院中只留沈家幾個主子,目光一掃,鋒芒畢露中,隐約有些譏诮:“我就是想看看,沈家人都生了一副什麽心肝,是不是心肺腸子都爛透了,見幼亭代人受過,連吱一聲都不敢!”
沈安聽得一僵,幾乎站不住腳,目光既怕且愧。
沈老夫人也是肝膽直顫,勉強道:“你有話便直說,何必指桑罵槐?再則,口口聲聲說幼亭代人受過,又何必下這麽重的手?”
“我指的是哪家桑,罵的是何處槐?娘,你若不虧心,急什麽啊?”李氏手中鐵鞭尚在滴血,她信手丢在地上,目視難以起身的沈複,痛心道:“我不信他能做出什麽虧心事,但他事後不知解決事情,反倒幫人遮掩,這通打決計挨得不冤!”
沈複面色白的像紙,一句話也說不出,氣息都是斷斷續續的,李氏是他生母,若說毫不心疼,自然是假的,然而此刻,她仍舊別過臉去,目視沈家其餘幾人:“怎麽,沒人打算說些什麽嗎?眼見幼亭去了半條命,嘴也能繼續閉的這麽嚴實?”
她目光掃過去,沈安再站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地,道:“阿娘,萬事皆是我的錯,不怪幼亭。”
“好膽氣,見你兄弟快死了,總算能站出來出個聲了,”李氏哂笑道:“我當你是死了,挂在那兒風幹呢。”
沈安聽她譏诮之語,面色更加難堪,然而見沈複如此情狀,終究無法隐瞞,跪在地上,将其中原委一五一十的說了。
安國公原先只當這場和離是因小夫妻吵嘴,卻不想其中竟有如此原委,驚怒交加,想也不想,便将他一腳踹開:“你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情?!你怎麽能想到這種辦法?!”
沈安心口被踢了一腳,翻滾在地。
“你這樣的人,竟是我的兒子!”安國公怒道:“簡直不配為人!”
李氏亦聽得驚住,轉目去看沈老夫人,那目光鋒銳刺骨:“娘,你也知道,是不是?”
沈老夫人被她看的心虛,讪讪別過臉去。
“好啊,好,”李氏牙關緊要,恨聲道:“你真是你祖母的好孫兒,從老到少,爛到根子裏去了!”
沈安垂首落淚,不敢做聲,安國公怒極,胸膛劇烈起伏,道:“英華去時,我曾在他靈前發誓,會将阿意視為我的女兒看待,你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情來?他日我死了,到了地下,如何有顏面去見他!”
李氏亦是垂淚,半晌過後,忽然拭去面上淚珠,上前去道:“你起來,随我到秦/王府去,接阿意回家。”
沈安聞言戰栗,顫聲道:“阿娘!”
“你為人坑害,是你自己蠢,憑什麽要阿意為你受過?”李氏恨聲道:“沈安,從昨日到今日,你能猜想阿意是如何過來的嗎?”
“不,不,阿娘,我會死的,我會死的,”沈安膝行上前,顫聲道:“秦王他很喜歡阿意,他會對阿意很好的……再說,他怎麽可能會放手?事情一旦鬧大,對沈家,對幼亭,又有什麽好處?即便是阿意,又怎麽還活得下去?”
“哈!”李氏像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兒子一樣,仔細打量他神情,冷冷譏诮道:“我一直以為你蠢,不想到了生死關頭,你腦筋倒清楚起來了。難得,真是難得!”
沈安只垂着頭,嘴唇怯懦的動了動,卻不敢做聲,安國公上前一步,将他拉起來,道:“走,我同你一道過去!斷沒有男人惹禍,卻叫女人受過的道理!”
沈安素來文弱,礙不過安國公的力氣,被他拖着起身,掙紮道:“阿爹,我不去,我真的會死的!”
安國公不肯松手,拖着他大步向前,沈安終于爆發,道:“阿爹!你真的要看着我死,才肯罷休嗎?牽連上這等罪過,難道是我心甘情願的?阿意不會死的,她在秦王身邊,一樣是錦衣玉食,以此換我一條命,有何不可?”
他雙目赤紅,叫喊道:“若換了你,難道不會這麽做嗎?”
“我不會!”安國公喝道:“我寧願死,也不會叫人代我受過,更不會如你這般理直氣壯!”
“沈安,”他眼眶發燙,一字字道:“做人要頂天立地,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我能活,為什麽要死?”沈安哭道:“我死是小事,可此事是我一死便能抵消的嗎?沈家會如何,歷代先祖打下的家業如何,別人又會以怎樣的眼光看待你們?”
“即便是阿意自己,怕也會為流言蜚語所困,從此再擡不起頭來。”他目光在家人面上轉過,道:“阿爹,阿娘,你們口口聲聲說我對不住阿意,可到了此刻,你們扪心自問,将此事鬧大,對阿意而言,真的是最好的做法嗎?她進了秦/王府,這是事實,即便将她接回來,別人的唾沫也能淹死人,更別說會因此開罪秦王了。”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幹脆将錯就錯,勉強将這局面維系下去?”
“沈安啊沈安,我今日才算徹底認識了你。”李氏有些嘲諷的笑了,她冷聲道:“倘若,我一定要帶你去□□,換阿意回來呢?”
“那我寧可死在這裏!”沈安自袖中取出一柄匕首,想也不想,便刺向自己心口:“我死是小事,可事情鬧大,沈家聲譽又會如何?阿意固然無錯,但她不殺我,我卻因她而死,她真能心安理得繼續做沈家媳婦嗎?世人真的不會介意,她在秦王身邊留的那段時間嗎?”
“是我太蠢,當初若肯認罪,便什麽事都沒了,”他淚珠滾滾落下,苦笑道:“可此刻即便是死,也無法再挽回了。”
沈安怕死是實情,不願辱及家聲,也是實情,此刻被逼到極致,真生了以死謝罪,停歇此事的念頭,匕首毫不遲疑的刺進心口,卻被人攔住了。
沈老夫人想也不想,便用手握住刀刃,那匕首鋒利,沈安亦有赴死之心,将她手上皮肉劃開,深可見骨。
沈安驚駭,怆然丢下匕首,呼道:“祖母!”
“安兒是有錯,可我沒法兒看着他死,”沈老夫人忽然跪下身去,向安國公與李氏叩首,老淚縱橫道:“我給你們磕頭了,求二位行行好,高擡貴手,我替他死,好不好?我替他死,我替他死……”
言罷,她猛地捉起地上匕首,徑直刺入肚腹,沈安想攔,然而她動作太快,竟沒有攔住。
冬日衣衫厚重,然而沈老夫人的确存了赴死之心,血自匕首根部汩汩流出,她歪倒在地,人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娘!”安國公與李氏登時驚住,慌忙上前,一個按住她腹部傷口,一個快步出了院子,吩咐侍從去請大夫。
沈複傷的嚴重,早有侍從去請大夫,此刻卻是正趕得及,沈老夫人那一下刺的狠了,大夫見狀,只是搖頭,道是有什麽話要講,便趕快叮囑。
安國公跪在塌下,潸然淚下,沈老夫人顫抖着伸手過去,聲音斷斷續續,輕不可聞:“我替安兒死了,你們是不是……就不會逼他死了?看這孩子,都吓成什麽樣子了。”
母親将死,安國公哽咽難言,有些歉疚的去看李氏,卻說不出話來。
“安兒啊,”只是片刻功夫,李氏似乎蒼老憔悴了十餘歲,她站起身,忽然淚下,望向跪伏于床前的沈安,道:“人并不是只有失去性命,才算是死,我希望你能記住這句話。”
沈安眼見祖母将死,傷心欲絕,聽罷只胡亂的點頭。
李氏淚珠滾滾落下,道:“希望你來日不要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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