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不死屍兵(下)

“就是這裏。”走在前面的阿軒回過了頭,浮沉向前看去,那裏是一口井,一口非常普通的井。

是從這裏把默霜丢下去的?浮沉沒有時間猶疑,正準備跳下去的時候阿軒卻忽然攔住了他,問道“你為什麽願意去送死?”

這個長得與霍玄一樣的男子似乎毫無生氣,也不多言語,只聽從白桦的命令。可是現在他卻開口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浮沉的身子一頓,“因為下面的人對我很重要。”

阿軒似乎很認真地開始思考其浮沉的話,浮沉沒有再做無謂地逗留,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而阿軒還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微微低垂着頭,長長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情緒。

與霍玄相比,他少了幾分陽剛之氣,多了幾分陰柔之美。

地宮的結構并不複雜,所謂的地宮九層是底下九層,現在的默霜已經從第六層突圍,在第七層逗留着。

這裏的屍兵多的根本數也數不清,可是她的眼裏沒有數量的概念,她只知道拿着劍殺殺殺。那把本來受人敬仰的至陰至純之間變成了一把殺戮之劍。

蜂擁而來的屍兵像是被牽引的傀儡,沒有意識地朝默霜攻擊而來。現在的局面就是一個沒有意識的人對陣一批又一批沒有意識的屍兵。紅色的光芒在黑暗的地宮中灼燒着,沖出一條血紅的道路。

可是,默霜畢竟是人肉之軀,枯海劍雖然強大,可她的身體還是受到了創傷。屍兵的手上拿着刀劍,沒有招數可言地砍來。默霜一人一劍難免招架不過來,手上肩上都負了傷。

停不下來,根本停不下來,手裏的枯海劍拉着自己拼命地殺戮,好像是嗜血的狂喜。默霜的嘴角有血滲出,手上皮開肉綻,那把劍卻怎麽也放不開。

曾經的某個時候,自己可以為所欲為。不想練功的時候,師兄會幫着自己瞞過師父

在望塵島的時候,她剛剛開始學劍的時候師父并沒有細細教導她,而是有師兄教她的。還小的自己喜歡偷懶,跟着師兄練習時,只要師父不再她就躲到一邊休息,只是看着師兄練習。

“過來,練劍。”師兄板着臉,沒好氣。

“不過來,我累了。”

“才半個時辰都不到,被師父看見你要挨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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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休息一下,師父來了師兄你叫我就是了。”

師兄寵溺自己,沒有再逼迫自己練劍,可是事情還是敗露,被師父看見了。師父的腳步聲很輕,輕到師兄專心練功中根本沒有察覺。

本以為自己會被臭罵一頓,或許吃不了晚飯,可是被罵受罰的卻是師兄。師父只是淡淡地斥責了幾句自己,卻沒有嚴厲地訓斥,相反,師兄被罰站在冷風裏練劍,不許吃晚飯。

害了師兄的自己愧疚萬分,去向師兄道歉的時候師兄卻無所謂地笑了,還安慰道:“沒關系,以後我會注意,盡早通知你。”

“對不起,師兄,我以後再也不偷懶了。”

“默霜,你不喜歡做的事可以不用做,因為師兄會替你做,保護你。”

以前會有人保護自己,不用自己承擔任何責任,可是現在呢,再也洗刷不去的殺戮沒有人可以替自己承擔。

忽然間,默霜很害怕,黑暗沒有盡頭的地宮,她真的能走完麽?她還見得到活人嗎?

又是一批死士,腐爛的味道充斥着鼻腔,默霜揮劍斬斷了他們的頭顱,腦袋滾落的瞬間劍似乎嘗到了快感,興奮地帶着她繼續前進。

腐爛的味道,那是多麽痛苦的味道。因為自己,有個人丢下了最重要的事;因為自己,有個人被囚禁在腐爛的血池中,不死不活。

那個孤高的男子,那個曾經在陸烈死後絕望低泣的男子,那個執意挽留自己卻最後傷痕累累的男子。

在默霜的記憶中,這個男子讓她看到了世間的無奈與凄涼。她心疼那個男子,甘願擔下曾經不敢想象的責任。

從未染血的自己此刻是多麽狼狽。遠方的故人,現在如何?或許,自己不會也不可以再見到他了吧。

忽然,一道白光沖破密布的血紅劍網而來,先枯海劍一步斬殺了第七層最後一批死士。滿地屍體和頭顱讓默霜有一瞬間的窒息。

“默霜!”身後有人急忙趕來,快步移至默霜面前,臉上有着難得一見的倉惶,“你沒有事吧?”

她很想回答,她很想說沒事,她很想告訴師兄她可以理解他為什麽從沈憶變成浮沉了。因為生存是這個世道唯一的出路,改變是無可奈何,誰也不是因為想殺人而殺人,都是無奈的。

師兄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可是,心裏在掙紮的默霜臉上面無表情,甚至還帶着濃濃的殺意。她的手顫顫巍巍地舉了起來,朝浮沉砍去。

浮沉瞬間向後移動,他蹙眉深思,此刻的默霜的确已經入魔,要挽救她不太可能,為今之計只有先攻破地宮,出去了再想辦法。

現在的默霜明顯支撐不住枯海劍的魔力,要想辦法讓默霜輕松一點。

他思索着,身形移動,朝第八層而去,默霜緊緊跟了上去。

在地宮的每一層都有成百上千的屍兵,普通的兵器根本無法讓他們死亡。他們是一支不死的部隊,在北茫城的底下安然等候,只要北茫城的主人一聲令下,他們随時都有可能踏破山河。

浮沉的飛羽镖只能延緩屍兵的攻勢,并不能至死。但因為有了浮沉先一步的進攻,默霜似乎省了不少力。枯海劍的威力不需要發揮到極致,默霜的嘴角也不再流血,在身體可以負荷的範圍內,默霜掃蕩着第八層。

在第八層橫屍遍野的時候,默霜以劍支地,大口地穿着粗氣。浮沉站在離她五步開外的地方,臉色難看,“默霜,第九層你無力去闖了。”

“你算什麽東西,閉嘴!”默霜擡眼冷冷瞧着他,那冰冷的眼神仿佛來自地獄,猶如要把對方千刀萬剮。

默霜的身子在顫抖,她的心裏不是這樣想的啊。

“你先呆在這裏,我上去探探。”

浮沉簡單地說了一句便掉頭走了。默霜本來想緊随其後,奈何垮了的身子無法動彈,短時間內無法恢複。

“你就去送死吧。”默霜冷笑一聲,脫口而出。浮沉的背影一頓,良久緩緩道:“如果我死了,希望你忘記浮沉,只要記得你的師兄沈憶。”

默霜幾乎要哭了,可是邁不開步子,她想喚回浮沉,卻并沒有這麽做。

心在魔道沉淪,不可自拔,如深淵般詭谲。

浮沉在地宮最後一層而去的時候,腦海裏閃現過無數的畫面,那裏會有什麽在等待他。傳說中的屍兵之王,神力之源,究竟是多麽神秘而強大的力量。

可是下到第九層的時候,那裏全是空蕩蕩的一片,不同于前幾層密布的屍兵。

在空蕩的宮殿裏遙遠地傳來一個聲音,但又仿佛近在咫尺。那個聲音再說:“來殺了我吧。”

昏暗的地宮裏本來看東西就很模糊,可這第九層好像特別的黑暗,在浮沉不知道怎麽行動的時候,有一束光芒在不遠處亮了起來。

那是一道特別的光線,直直地照在一個人影身上,準确地說是一個透明的魂魄上。那個魂魄被鐵鏈束縛在十字木架上,木架漂浮在半空中。

她是北茫城主白桦。透明的純白,脆弱地幾乎一碰就碎。

浮沉有些奇怪,“你是白桦?”

“不錯。”白桦的魂魄看到一襲白衣的浮沉從黑暗中慢慢走來,步伐穩健優雅。

浮沉仰望着被束縛的白桦,問道:“怎麽會是你?”

“我的魂魄之力造就了屍兵,屍兵守護着我的魂魄,就是這麽簡單。”

“你就是神力之源?”

“是的,殺了我吧。”白桦的聲音顯然有氣無力,“我累了,讓我長眠吧。”

浮沉聽出了白桦的力竭,他并沒有急着上前去殺害那個脆弱的靈魂,而是問道:“你把默霜丢到這裏,是想讓她殺了你?”

“是的。”白桦在光束下顯得蒼白卻美麗,她的笑容在此刻讓人不忍去看,“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在等待着一個人的轉世,多少年了,我真的沒有算過。我只知道霍玄是他這一世的轉世。那些屍兵都是為了他曾經的野心而造就,現在卻成了他的心頭大患。”

一個習慣等待的女子在時間和天意面前都顯得十分可笑,浮沉問道:“為什麽不同聖上說清楚?”

“他會相信這樣的故事嗎?”白桦淡笑着,“事情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我需要一個人來終結我,讓我結束這漫長的等待。”

“我不想殺一心求死之人。”浮沉袖子裏的飛羽镖始終沒有動靜,高高在上的白桦看見浮沉的樣子輕聲道:“這樣吧,如果我告訴你,殺了我可以解救默霜呢?”

浮沉一怔,“什麽?”

“你殺了我後,我魂魄散去,肉身會化為粉末。我死後,北茫城将會迎來一場大雪,沐浴在那場聖潔之雪後,那個入魔的女子可以控制自己的魔性。”

“果真如此?”

“是的,但要徹底去除魔性還要一個條件,那就是她自願放下手裏的枯海劍,發誓永遠不再碰它,将它重新封印。”

“那麽,要如何……”

浮沉和白桦的話還沒有說完,默霜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要……殺了……殺了你們。”

眼見着劍鋒逼來,浮沉閃身躲過,但默霜并沒有止步,而是騰躍而上,劍鋒刺向被捆綁在十字木架上的白桦。

眼看着劍要刺入,已經無可挽回,白桦笑着迎接即将到來的死亡。而默霜萬萬沒想到的是,浮沉以自己看不清的速度來到了身邊,手肘一推,手腕翻轉,将那把枯海劍抓在手裏用力刺去。

默霜被浮沉撞來的力道逼得跌了下去,而浮沉手握着劍刺入了白桦的魂魄。白桦的魂魄頃刻間散去,彌留之際只是道了聲,“謝謝。”

浮沉閉目為白桦默哀了片刻,緩緩落地時那把枯海劍像是冥冥中自有指引一樣飛回了默霜手中,“敢拿我的劍,找死!”

“我不想,某天你恢複後,會因為殺死了她而自責。”浮沉望着默霜的神情是哀痛的。

随着白桦的湮滅,地宮第九層有了些許的動靜,前方有一扇門打開,在昏暗中延伸出一條明亮的光線,像是出口。眼見着默霜又要将誅殺目标轉向自己,他飛快朝出口而去,他要讓聖潔之雪洗去默霜身上的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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