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六十四

直等到葉勝林出了院子，顏明玉才收回餘光。

“翻新之後，果然不同。花、草、假山的布置講究許多。”程琴蘭心情愉悅地四處眺望。

程墨蘭點頭道：“嗯，是不錯。”

“二姐姐，四妹妹，你們以為如何？”程琴蘭問道。

程畫蘭道：“看不出來區別，感覺和之前一樣，都挺雅致的。”

“怎麽會一樣？”程琴蘭道：“二姐姐你真是沒見識，不過也對，你平日裏只在雅築閣那種小旮旯裏待着，身邊除了丫鬟仆婦，還是丫鬟仆婦，連跟母親出府都沒出過幾次，沒見識也是正常。”

程畫蘭登時臉色一白。

平香才想反駁，被程畫蘭扯住，平香只氣得臉蛋通紅垂着腦袋。

程墨蘭見狀也不制止。

顏明玉擡眸看了程淑蘭一眼，程淑蘭道：“三姐姐倒是個細致的人，我竟也看不出來，這園子新舊前後有何區別？”

“那是因為四妹妹不常來這東邊。”程琴蘭道。

程淑蘭一時無話。

程畫蘭、平香低頭也無話。

顏明玉更不想攙和。

程琴蘭因為用話刺了程畫蘭，又用話壓住程淑蘭，所以，心情分外的好。

程墨蘭也樂見如此，畢竟程琴蘭是要聽自己的，于是道：“好了，咱們去那邊亭子裏，下會子棋吧。”

“是，大姐姐。”三個蘭應承，于是一同向亭子裏走。

到了亭子後，便是程墨蘭同程淑蘭下棋，下的是圍棋。程畫蘭、程琴蘭在一旁觀看。

顏明玉同平香等人在亭外站着。

顏明玉低眉思考。

齊府最近兩天要來提親，于程淑蘭來說，這是再好不過的親事。可是，她記得程琴蘭對齊澈暗生了情愫，齊澈風華正茂，又是齊府三少爺，程琴蘭看上了，一點也不為過。但是程淑蘭要嫁給她了，憑程琴蘭不容人的性子，此刻如此安靜，一定在籌劃什麽。

“平香，你剛才是怎麽看我們小姐的？”

突然一個聲音打斷了顏明玉的思路，顏明玉一擡眸，就見春菊張牙舞爪地質問平香。

平香道：“你看錯了，我沒看三小姐，我看的是我們家二小姐。”

“你還說沒看，你明明在白眼我們三小姐。”春菊道。

“我沒有。”平香堅持說。

“你還說謊，你當我瞎啊。”說着春菊火氣沖沖地上了手，立刻扯住了平香的頭發。

平香輕呼一聲，心裏本來就委屈，這下莫名地被春菊罵、打，更加委屈，同樣是丫鬟，她憑什麽打自己，本來她和程淑蘭一樣，凡事能忍則忍，不能忍還要忍，可是此刻疼的她卻忍不下去了。當即便還手，抓住春菊的頭發，用力一拽。

“啊！”春菊尖叫一聲。

頓時引得亭中程墨蘭、程畫蘭、程琴蘭、程淑蘭的注意。

程畫蘭一驚，不由低呼出聲：“平香。”

程琴蘭登時火起來：“她敢打春菊！”

程淑蘭看向顏明玉，顏明玉并未上手，程淑蘭松了一口氣，還好明玉未勸架拉架。

“你個賤蹄子，敢扯我！”春菊沒想到平香會還手，心中大怒，更加發狠地撕平香頭發。

“幹什麽，這是幹什麽！”程墨蘭霍地站起來，喝道。

“還不快松手！”程琴蘭跟着喝道。

平香、春菊連忙松手。

程墨蘭三步兩步跨出亭外，“啪啪”兩下耳光，一個打狠狠在平香的臉上，一個狠狠打在春菊的臉上。

兩人頓時手捂着臉，“撲騰”一聲跪下來：“大小姐。”

“真是反了你們了！要你們是伺候主子的，你們倒好，主子間和和睦睦，你們倒是會折騰，以後我們姊妹都伺候你們，可好？”程墨蘭拔高聲音道。

平香、春菊連忙磕頭：“奴婢不敢，奴婢再也不敢了！”

程琴蘭道：“大姐姐，教訓她們一頓便罷了，你可別氣壞自己的身子。”

“對她們管制太松了！”程墨蘭道。

程琴蘭道：“春菊平日裏，忠心、老實又乖巧，若不是有人故意找茬，她不會失了分寸的。”

緊跟着春菊便委屈地哭起來，控訴平香一直在惡狠狠地盯着程琴蘭，還小聲詛咒，平香百口莫辨，擡眸看一眼自家二小姐，只見自家二小姐低着頭一句也不說，她自知自己給二小姐添麻煩了，也不再反駁。

程琴蘭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把程畫蘭主仆二人打壓到底。

程畫蘭主仆二人一句話不說。

顏明玉趁機扯了扯程淑蘭的衣角，程淑蘭看向顏明玉，顏明玉小聲道：“幫二小姐。”

程淑蘭點了點頭，這才上前道：“大姐姐，莫生氣，左右是丫鬟們之間的小吵小鬧，別因此傷了姊妹間的情誼。”接着程淑蘭看向春菊冷聲道：“春菊，從始至終，都是你一人在說平香白眼你家主子，你有什麽證據？”

春菊一愣。

程琴蘭道：“四妹妹，春菊不會說謊的。”

程淑蘭反問：“三姐姐，你認為淑蘭會說謊嗎？”

程琴蘭微愣。

程淑蘭接着道：“三姐姐，如果淑蘭此刻向大姐姐告狀，三姐姐要害淑蘭，三姐姐痛恨淑蘭，三姐姐該當如何？”如今程淑蘭再不是從前的那個程淑蘭，她有“鄉君”二字護身，即便是程淑蘭再怎麽恨程淑蘭，她也不敢明擺着頂撞程淑蘭。

程琴蘭一時無話。

程淑蘭看向程墨蘭道：“三姐姐，春菊只是一個丫鬟，莫要因為一個丫鬟，傷了二姐姐的心，失了姊妹間的和氣，這樣的話，父親也會不開心。何況，二姐姐素來的為人，大家都是知道的。”

程墨蘭微微思考。

春菊當即吓的面色慘白，擡眸去看程琴蘭時，程琴蘭瞪了她一眼，她立刻不敢造次，這麽一個小細節沒有逃過顏明玉的眼睛，顏明玉面上沒什麽表情。

“這事虧是我看着，若是母親父親知道了，把你們賣給人牙子都是小懲罰。”程墨蘭吐了一口氣道：“也罷，既然你們求情，我再不松口，你們也都該怨我了。這樣，她們兩個可以回去，不過要在這兒跪一個時辰，不然不準回去。”

春菊和平香同時松了一口氣。

程琴蘭憤恨不已。

程淑蘭同看向顏明玉，顏明玉點了點頭。

程畫蘭仍舊低着頭。

程墨蘭看了天色，道：“天色也不早了，估摸咱們不到院子裏，天便黑了，母親說，今晚不用去請安了。都各自回院子吧。”

“是，大小姐。”三個蘭應道。

“三妹妹，你同我走吧。”程墨蘭道。

程琴蘭應道：“是，大姐姐。”

于是程墨蘭、程琴蘭、顏明玉三人一路出園子。

“二姐姐，你也別動氣，丫鬟們總有沖動之事。這事兒也怪不得平香。”程淑蘭勸道。

程畫蘭應道：“嗯，平香有時候就是粗心了些。”

顏明玉跟在二人身後走着，低頭走着，眼珠卻在亂轉，時刻注意着周圍的情景，天色漸暗，三人走至假山後，更加暗了，顏明玉瞬時聽到有一陣窸窣之聲，顏明玉側首看過去，看到的則是一個人影兒，突然閃入假山內，顏明玉心頭一緊，以為自己看錯。

程畫蘭、程淑蘭還在閑聊着。

顏明玉高聲喊道：“四小姐！”

程淑蘭、程畫蘭同時回頭，程淑蘭問：“明玉，怎麽了？”

顏明玉微微側首，用眼尾掃了假山處一眼，果然看到了一個人的衣角。顏明玉收回目光，笑道：“天要黑了，你和二小姐走慢點，小心碰上什麽髒東西。”

“你也慢點。”程淑蘭道。

程畫蘭則看向假山處，但并未看到有人，她應了聲：“嗯。”

接着三人向前走，臨到要分路走時，顏明玉提醒道：“二小姐，你和我們一起吧，這天也快黑了，待我送了四小姐到撫霞苑，便送你回雅築閣，安全最重要。”

“對啊，二姐姐，你一個人走不安全的。”程淑蘭也勸道。

“那好。”程畫蘭也不推遲。

于是，三人一起到了撫霞苑，程淑蘭進了門口便道：“明玉，我讓綠葉陪着你吧。”

顏明玉笑道：“四小姐，不用了，我一個丫鬟，在府裏亂跑也沒事的。綠葉每天跑那麽多路，讓她休息休息吧，而且雅築閣離的也不遠。我一會兒回來，就找你。”

“那好吧。”程淑蘭沒再堅持。

顏明玉看着程淑蘭進了撫霞苑，将院門關上，才同程淑蘭往雅築閣走。

程畫蘭道：“明玉，謝謝你。”

顏明玉這才道：“應該是我說對不起才是。”

程畫蘭一愣，看向顏明玉，明玉果然是明玉，什麽事情都能一眼看破。

今日春菊找茬，不過是受了主子指使。不然，她怎麽敢鬧得如此大？那麽一定是受了程墨蘭和程琴蘭的默認，她們針對的明玉，可是她們琢磨不透明玉的性格，怕明玉不中招，再者程淑蘭有“鄉君”身份在，她們不敢對明玉怎麽樣，她應該非常氣惱，今日程淑蘭的貼身丫鬟不是綠袖、綠荷、綠竹、綠葉，偏偏是她們弄不明白的顏明玉。

因此，她們只能臨時改變計劃，從平香入手。打一開始，程琴蘭就拿話刺程畫蘭，使平香積了一股子委屈和怒氣，成了一個由頭。然後，讓平香可勁兒地往平香身上潑髒水，接着動手，目的是讓明玉勸架、拉架，把明玉扯進去，到時候春菊見機行事，三個丫鬟一鬧騰，程墨蘭一并處罰，罰在亭子外跪着。

那麽，就等于支開了明玉，彼此天并未黑。

以程淑蘭、程畫蘭的性格，一生氣，便會自己回府，于是，這個時候葉勝林便對程淑蘭有機可趁。

只是，程墨蘭、程琴蘭沒有想到，她們一點也沒有想到，明玉在平香和春菊打架時，她動也未動一下，直等着主子來教訓。

所以，程墨蘭才那麽生氣，上前給了平香狠狠一巴掌，又給了春菊一巴掌。

事情鬧到最後，最無辜的是程畫蘭，她原本應該是個引子，最後卻成了受害者，平香更是無辜，眼下還跪在園子裏呢。

“逃過了這一次，還有下一次。”程畫蘭道。

顏明玉笑了笑，和聰明人說話就是容易，要說智商，四個小姐裏程畫蘭當屬第一，不然程畫蘭怎麽能這麽多年，雖然過的清貧，但安然無恙。

“你笑什麽？”程畫蘭問。

“我是覺着，二小姐是個聰明人。”

程畫蘭也難得笑了笑：“和明玉比，不是還差一大截嗎？”

顏明玉怔了下，而後道：“二小姐實在過獎了。”

程畫蘭默了默，問道：“方才假山處，确實有人？”

顏明玉點頭。

“誰？”

“葉勝林。”

程畫蘭當即打了個寒顫，道：“太龌龊了！”

顏明玉問道：“二小姐對葉勝林這個人有了解嗎？”

這時，二人已走到了雅築閣，程畫蘭說道：“明玉，你進來喝杯茶，一會兒我讓兩個小丫鬟送你回去。”

“嗯，但我不能久待，四小姐會擔心。”

“嗯。”

進到雅築閣後，程畫蘭便讓小丫鬟端了茶水進來，而後将門關上，讓兩個小丫鬟，在雅築閣的大門邊守着，不準讓任何人接近她的房子。

然後，她才同顏明玉坐下，各自喝了口茶之後，程畫蘭便問道：“明玉，你還記得王大吧？”

顏明玉點了點頭。

程畫蘭道：“葉勝林的好賭好色，遠遠在王大之上。”

“怎麽說？”

“以前父親對三姨娘是不錯，雖比不上四姨娘，但也是疼愛的。可是三姨娘的娘家葉府太不争氣，特別是這個葉勝林，極其好色極其好賭。記得有次，他在大街上，看到一個美婦人，強行要帶回府中，那婦人不願意，婦人丈夫上前理論，硬是被活活打死，婦人被帶到葉府，當晚便撞在柱子上自盡了。”

顏明玉聽的一驚。

“後來這事兒鬧到了衙門，當時，三姨娘求父親替葉府擺平，說是葉府就葉勝林一個嫡子，以後葉勝林一定痛改前非。于是父親動用關系替葉府擺平了這事兒。結果，葉勝林不但不改，反而變本加厲，以程府為靠山，強行搶民女入府當小妾，後在賭博中輸了之後，又将玩膩的小妾送人。這事兒出來之後，三姨娘又來找父親，重複兩次後，父親也動怒了，不但不幫，反而對三姨娘也疏遠了。雖然這其中有大夫人的手段，但葉勝林這種見着美人便色膽包天，遇上賭博便會賣妻賣妾的性子沒有變，民間不知道有多少期望着他遭雷劈死讓天收。”

“真是人渣！”顏明玉忍不住罵道，氣得不輕，不過這會兒不是生氣的時候，她看向程畫蘭，問道：“二小姐，你覺得大夫人知道此事嗎？”

程畫蘭默了默，才道：“很明顯，此事是程墨蘭和程琴蘭的主意，大夫人雖未參與程墨蘭程琴蘭的計劃，到底是放縱着她們來。不然，葉勝林進不了程府。”

顏明玉不由得心裏驚了下，真是可怕，連大夫人都默認葉勝林，轉念一想，不管出事的結果如何，葉勝林都是三姨娘那邊的人，她除了得美名外，所以的壞名惡果都是三姨娘承擔的。大夫人自然樂意。

程琴蘭對待她生母，可真是好啊。

顏明玉沉吟片刻，擡眸看向程畫蘭問道：“二小姐，大小姐三小姐的字跡，你會寫吧。”顏明玉用的是陳述語氣。

程畫蘭一愣，沒想到顏明玉連這個都知道，她只好點頭，程畫蘭問：“你要做什麽？”

顏明玉問：“二小姐，你是不是不介意林府這門婚事？”

程畫蘭完全被顏明玉的話震住：“你……”

“我幫你。”顏明玉目光沉靜，沉靜中是無比的真誠。

程畫蘭呆呆地望着顏明玉，此刻她只“呆呆”份兒，并且，此時此刻她居然沒有質疑明玉一個小小丫鬟的能力，而是在這一刻突然因為顏明玉的一句話，一個真誠的眼前。她的前方似乎有一束光微弱地照了進來。只要她點下頭，那束光就會變大變強，将她前進的路途照亮，此後她再不會把自己隐藏在黑暗裏摸索前行。此後她便可以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