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病愈持家 (27)

了幾人,準備的飯菜吃得差不多了,餃子也一個不剩,沈芸諾送周菊出門,見她猶豫不決的望着自己,沈芸諾心下明了,她怕是不想去鎮上看大夫。

“三嫂,不然我還是偷偷的去上水村讓韓大夫把把脈吧。”去鎮上,一傳十十傳百,她就沒面子了。

沈芸諾嘆了口氣,“你想怎麽來就怎麽來吧,不過,韓大夫開了藥方的話,你問問多少錢,貴了就去鎮上。”韓梅心思多着呢,她不想周菊吃了虧,萬事還是注意些好。

周菊點頭,臉色終于好看了些,“行,我知道了,回去就和俊哥說說。”

送走了人,沈芸諾和邱豔打了聲招呼,和裴征一起去山裏了,家裏曬了不少的野菜,她尋思着再多一些,而且,菌子越多越好,今日,裴征去鎮上,又賣了十來斤菌子。

“阿諾,我去市集看了下,下回,菌子估計不好賣了,咱還賣不?”市集上有半大得孩子提着籃子賣菌子的,二文錢一斤,天晴了,去山裏的人多,只怕菌子會越來越便宜。

沈芸諾側目,盯着裴征好看的側臉,想着吳桃兒癡癡呆呆的模樣,又覺得好笑,“我看許大平時身子骨都好着,臉色雖然有些白,該沒多大的事兒吧?”老實說,許大樣子不算難看,尤其皮膚白,相較其他人,反而平添了絲儒雅,裴征前些年膚色即便白,氣質和許大也相差十萬八千裏,怎麽裴征就入了吳桃兒的眼?而且裴俊裴萬長相都不差,吳桃兒就看重裴征了,她如何也想不明白?

裴征不解沈芸諾怎麽突然說起許大的事情來了,淡淡說了許大小時候身子骨的事兒,面上多少心不在焉,見她臉上恬淡的笑着,心想難不成她也喜歡皮膚白的,想着自己如今的樣子,不知道還白的回來不,猶豫着,不知如何開口。

沈芸諾聽後沒多說什麽,許大的病治标不治本,好好調養着,跟着她一輩子也影響不大,傳說中的富貴病罷了,走了幾步,沒聽着腳步聲,轉過身,見他好看的眉微微蹙着,愣愣的站着一動不動,沈芸諾探究的詢問道,“怎麽了?”

擡起頭,見她臉上滿是關切,清明的眸子閃着晶亮透明的光,木讷道,“我想着,以後天熱了,我哪兒也不去,在家裏捂着,指不定明年就白回來了。”她喜歡膚色白的,他想方設法也會白,不過眼下,除了捂着也沒有其他法子了。

沈芸諾噗嗤一聲,聯想着兩人前後的話,知道是他想岔了,臉色微微發燙,又覺得心裏甜滋滋的,走回去,輕輕挽上他的手,聲音輕得好似鴻毛落入水中,無聲無息,卻攪亂了一池春水。

“你就是黑了也是好看的。”

裴征耳根一紅,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幡然回味過沈芸諾話裏的意思,她是喜歡的吧,抓起她的手,目光灼熱的看着她,“阿諾,你喜歡不?”哪怕心裏有了答案,他還是喜歡聽她柔柔的說一句喜歡。

沈芸諾失笑,唇角忍不住上揚,“喜歡。”

兩人握着手,一下午,裴征覺得自己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氣,明明,以前沈芸諾也說過同樣的話,然而每聽着一次他心裏還是止不住的興奮,他也喜歡她,很喜歡,很喜歡。

從山裏回去,邱豔看裴征止不住的傻笑,問沈芸諾,“大丫姑父怎麽了?”看着像是魔怔了。

沈芸諾面頰一紅,“沒事兒,今日菌子賣得好,他心裏高興。”說着,提醒一邊的裴征,“接小洛去了,晚了,小洛該等着急了。”

裴征回過神,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齒的,悠然自得的往外邊走,邱豔下意識的看向沈芸諾肚子,如果沈芸諾也懷上了,說不準,兩人倒是差不多時候生,抿了抿唇,将心裏的懷疑說了,沈芸諾反應過來,臉上盡是欣喜,“這麽大的事兒怎麽不早點說?等着,我讓小洛爹去上水村順便把大夫接來給你把把脈。”

前三個月最是重要,心裏暗暗回想着,幸虧這些日子沒讓邱豔幹重活。

邱豔拉住她,“不着急,我也是自己算的,再等幾天看看才知道,我是看大丫姑父一直笑一直笑,還以為你肚子也有了才和你說說。”

沈芸諾一怔,看向自己肚子,好笑道,“沒有的事兒,嫂子,你回屋坐着,我讓小洛爹和大夫找來。”眼下時辰不算晚,韓大夫過來把了脈回家天不會黑,放開邱豔的手,大步走出去叫住裴征,說了請大夫得事兒,又怕裴征胡思亂想,把邱豔可能懷孕的事情說了。

邱豔在裏邊聽得不好意思,“你和大丫姑父說那些幹什麽,萬一沒懷上,不是叫人看笑話嗎?”

“不礙事,都是一家人,沒有什麽難為情的。”在她和裴征心裏是真心把邱豔當成嫂子的,今日得事情換做其他人,她也不敢如此說,伸出手,小心翼翼得扶着邱豔,弄得邱豔哭笑不得,“不知道有影沒影呢,何須緊張成現在這樣?而且我生過大丫了,怎麽做心裏有數着呢。”情不自禁得伸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如果真有了,該多好?

悵然的嘆了口氣,沈芸諾卻覺得十之*邱豔是懷上了,做飯得事兒攬在自己身上,讓邱豔在旁邊生火就是了,其餘什麽都不讓她碰,邱豔好笑,“即便真的懷上了,也不是這般養尊處優過日子的,你別操心了。”

裴征背着小洛,身側跟着韓大夫,韓家和裴家鬧的那件事兒韓仁義是知曉的,不過他是大夫,裴征開了口,他不過來,傳出去損害的是他的名聲,細細幫邱豔把了脈,确認道,“是有喜了,不過日子淺,喜脈時有時無,過些日子就明顯了。”

聽着這話,沈芸諾竟然高興得落下淚來,背過身,偷偷抹了抹淚,背對着邱豔,邱豔也沒發現,聽着大夫說,她心裏也歡喜,手悄悄撫摸上自己的肚子,眼眶有些濕潤,往外叫大丫,“大丫,娘肚子有弟弟妹妹了,你會喜歡嗎?”

大丫握着一捧花,中午去村裏的時候裴征摘的,還專門拿繩子捆着,聞言,睫毛顫動了兩下,指着一側的小洛,“是和表弟那樣的弟弟的嗎?”

邱豔點點頭,大丫歡喜起來,撲在邱豔懷裏,“喜歡,娘,他會陪我玩嗎?會去學堂嗎?會幫我摘花嗎?……”

問題數不勝數,小臉上盡是期待,沈芸諾轉過身,臉上已經平靜下來,問小洛喜歡不,小洛夜點頭,拍着胸脯,“以後他要叫我大哥哥了是不是?”在裴家他是最小的孩子,聽着小山小金叫小木大哥,心裏羨慕,他沒有大哥,也沒有弟弟,好在有大姐,以後,他也有弟弟了。

沈聰回來的路上遇着韓大夫,得知邱豔懷孕了,迫不及待的往院子跑,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沈芸諾細細說了之後的事兒,“嫂子身邊離不得人照顧,不若白天的時候搬下來和我們住,晚上哥回來再把嫂子接回來,左右大丫也要幫着我趕鴨子,住在下邊方便。”

沈聰點頭,之前的事情他對不起邱豔,如今,也想好好和她過日子了,贊同沈芸諾的話,“阿諾說得對,前三個月最是關鍵,你養好了,之後再回來也成,正好,明天刀疤他們要過來了,他們住在咱家裏,有鍋有燥,飯菜自己煮,你和阿諾不用管他們。”

之前是沈芸諾和邱豔幫着煮飯,如今邱豔懷着孩子,沈芸諾一個人也忙不過來,自然不能像之前那般,“明天我和刀疤說清楚,我和你這些日子也住在下邊,由着他們在上邊折騰,走的時候把屋子給我收拾幹淨了就成。”

沈芸諾沒想起刀疤他們,沈聰的安排正好,點頭道,“哥說的事,咱注意些,過了前三個月就好。”沈芸諾聲音竟有些許的顫抖,她拖累沈聰那麽多年,不是因為她,沈聰早就有孩子了,好在,一切都過去了。

吃過晚飯,沈芸諾和裴征又将屋子裏裏外外收拾了番,沈聰回去收拾他和邱豔的衣衫了,明天還要給邱老爹送信,想着之後的日子,沈芸諾說不出的歡喜,睡着了,唇角還挂着笑意。

刀疤他們得知邱豔懷了孩子,心裏都為沈聰高興,那些年的日子是真的過去了,刀疤臉上難掩喜色,和沈聰說了,之後生了兒子是要拜他為幹爹的,別人不知曉的還以為是他當爹了。

一群大老爺們做的飯菜都是草草了事,李杉回家把自己媳婦叫了過來,李杉媳婦金花是個嗓門大的,最好了飯,出了竈房就扯着嗓門大喊,連院子都不曾出,其他人笑話李杉,李杉也只是摸摸頭,喊人算什麽,他媳婦打起人來才是兇狠的,不過不好說出口罷了。

如此,一幫人找着人做飯了。

這幾日,桃村的人來換桃子,沈芸諾看着喜歡得緊,邱豔懷了孩子,多吃水果對身子也有好處,拿出家裏的糧食換了不少,邱豔拉着她,“嘗個新鮮就是了,你換這麽多幹什麽?家裏富裕了,以後的日子還得過呢。”

沈芸諾笑着,數了數,解釋道,“桃子看着大,其實也沒多少,嫂子您懷着孩子,多吃些水果對身子骨有好處。”換了一籃子桃子,分去幾個給刀疤他們,又和對方道,“下回你們來的時候我再換一些。”

橘子能做成罐頭,桃子自然也可以,如今正是吃桃子的時候,大家不覺得有什麽,過些日子桃子沒了,她拿出來,又是掙錢的時候,低聲和邱豔說了,“我也不是胡亂浪費的人,過些日子就知道了。”

山裏銀耳長出來了,沈芸諾每日都要去看兩次,幾棵大樹連在一起,倒也省事,她細細數了下,有三十七朵,還有些隐隐有冒出來的趨勢,回家和裴征商量用不用挑糞水灌溉下,這幾日鎮上賣菌子的人多了即便如此,菌子也要兩文一斤,裴征和沈芸諾計劃着,每天賣個十斤左右,送去于宅那邊,順便問問其他人要不要,有時賣得玩,有時賣不完,幾次回來,裴征才說于宅的老爺是個有錢的,宅子上上下下不下五十人,以後遇着新鮮的吃食可以賣去于宅。

聞言,裴征沉思道,“不是所有的樹都長了銀耳,還是不灌溉了,萬一灌得多了,之後不長銀耳了怎麽辦?”

沈芸諾想起裴家院子的那株黃果蘭樹,也不知道今年開花沒,和裴征說起,裴征明白她還惦記着一家人把事情怪到她頭上得事情,不疾不徐道,“明日我去田裏灌肥,之後轉去村裏看看,不開花和你沒關系,是爹娘找的借口罷了。”

沈芸諾哪是火氣重的人,如果是宋氏和裴老頭他還相信,說着話,裴征又把于宅守門婦人和他說的話說了,于家老太太得了橘子皮的做法,心裏歡喜,買的那些橘子皮在府城賣到三十文一百克,确實是賺了,不過他不是好高骛遠的主,人家有人脈,他們什麽都沒有,還是踏踏實實過日子得好。

翌日一早,從鎮上回來,沈聰挑了糞水去澆灌秧苗,到田裏,看着裴老頭地裏的秧苗黃燦燦一片,擰起了眉頭,前幾日裴萬走的時候說過會提醒裴老頭,眼下,秧苗明顯黃了許多不說,長勢也停滞下來,裴老頭怎麽不想法子施救?

澆灌了田裏的秧苗,猶豫再三去了老宅,裴萬不在的因素,老裴家院子安安靜靜的,裴秀坐在堂屋門口,裴萬在院子裏玩泥巴,裴征叫了聲,“小妹,爹呢?”

裴秀心裏多少有些怕裴征,吓得她手一抖,手裏的針刺破了手指,擡眸,望着村頭方向道,“爹說大哥玉米地裏長草了,該是去地裏除草了,三哥可有什麽事兒?”

裴征擰眉,“地裏的秧苗發黃,你和爹說說,想法子灌肥,否則一田的秧苗就沒救了。”心裏卻覺得裴老頭糊塗,分了家,自己田地的活不忙,去裴勇地裏忙活什麽?韓梅精打細算,會眼睜睜看着地裏長草不管?“你和爹爹說說,再不去,今年繳稅後糧食都不沒得剩了。”

裴秀心下不以為然,将裴老頭一番話說了,“爹說了,田地的事兒二哥自己忙,他年紀大了,該享福了。”

裴征心下不滿,知道和裴秀說了也沒用,“你和娘說說,一家人就靠着田地裏的糧食生活,沒了收成,之後得日子怎麽辦?”裴老頭當初篤定的跟着裴萬,如今又幫着韓梅忙前忙後,裴征懶得花心思想裴老頭心裏打什麽主意,“話我說到了,之後沒有收成,家裏沒有收成,可別怪我沒知會。”裴勇和裴萬說過了,他也來了趟,之後裴老頭鬧起來也和他們無關。

進院子,細細看了眼樹,還不到大肆開花的時候,不過有一兩朵冒出了頭,今年估計要開花了,去年不開花,和沈芸諾沒有關系。

傍晚接小洛回家,和沈芸諾說起田裏的事兒,“二哥我看着性子是改好了,依着爹得性子,估計過不長……黃果蘭今年估計要開花了,和你沒關系,是爹娘的錯。”

莊戶人家将糧食看得最是重要,裴老頭完全不當回事,去年還把樹的事情怪罪在沈芸諾身上,他心裏也來了氣。

沈芸諾熬了一鍋菌子湯,聞言,心裏松了口氣,“賣花能掙點錢,二哥的日子也好過些。”靠着農閑在鎮上做工,也就能夠家裏的開銷而已,而且,家裏人稍微着涼生病需要吃藥,一家人又得窮。

一家人剛上桌子準備吃飯,就聽外邊有人大喊着裴征,是裴俊的聲音,裴征擱下碗筷,“你們先吃,我出去看看。”聽聲音,該是發生了什麽事兒,裴征大步走到門口,見裴俊臉色慘白,走路的姿勢都是戰戰兢兢的。

“三哥,出事了,二哥出事了。”

裴征擰眉,裴萬和裴勇在鎮上做工,有裴勇照看着能出什麽事兒,裴俊拉着他就往外邊跑,第一回,他感覺到了害怕,小時候,幾兄弟吵鬧打架,之後鬧得不愉快,可心裏沒想着對方死,而如今,裴萬渾身上下都是血,他心裏害怕,拉着裴征得手不自主的顫抖着,“二哥,二哥幫人上梁,被砸着了……”

想着裴萬跟着裴勇離開的時候興致沖沖,還說着掙了錢要給裴老頭和宋氏買布,誰知,工錢還沒到手,人卻出了這麽大的事兒,“三哥,你說二哥會不會不行了?”

裴勇和裴年租了牛車送裴萬回來的,鎮上看大夫花錢,裴萬舍不得工錢進了大夫口袋,說什麽都不肯看大夫要回家,褲子衣服上全是血,裴勇和裴年身上都是,想着裴萬臉色青白,閉着眼一動不動的樣子,裴俊心裏堵得厲害,“三哥,二哥會不會有事,明明他走的時候還好好的,還說要孝順爹娘,好好照顧小栓……”

他離得近,将裴萬的改變看在眼裏,他知道,裴萬是真的想要改好了,很努力的想要改好。

院子裏的沈芸諾也聽着了,心下大驚,叫住慌慌張張離去的裴征,“你們叫大夫了沒?趕緊叫大夫……”被房梁砸中,傷勢可想而知,裴俊怔怔的回頭,眼眶有些濕,“大堂哥坐着牛車去上水村了……”

二哥,明明不顧一切的努力着,怎麽就出了這種事。

到了裴家院子,院子外已經圍了些人,裴老頭坐在堂屋門口,定定的看着東大屋,嘴裏沒個好話,“是報應啊,讓你不聽我和你娘的話,老天開眼,怎麽沒砸死了算了。”

裴俊聽着這話面色一痛,怒吼道,“爹,您說什麽呢,二哥還在床上躺着你怎麽能說這種話?”氣得狠了,額頭上青筋暴起,看院子外的人小聲議論,他心裏更難受,吼道,“二哥不肯在鎮上看大夫不就是想拿了工錢回來孝順你和娘,你說他是報應你心裏過意得去嗎?”

頭一回,他怒不可止得想要動手打人……

☆、68|06-05-18

裴老頭慢悠悠地阖上嘴,嘴唇微微顫動着,沉浸在裴俊嘶吼的怒罵中,久久沒回過神,院子裏的人交頭接耳起來,說起裴家院子裏的事兒都說裴老頭不對,田地的活全落到裴萬肩上不說,還從早到晚的嘛,裴萬性子不着調,最近卻是好說了,大家七嘴八舌,說得裴老頭面紅耳赤,怒氣沖沖的瞪着院子外的人,拿起旁邊的棍子,“走,都給我走,裴家的事情什麽時候輪到你們說三道四了,自己管好自己的院子別鬧了笑話才是。”

他沒有錯,是裴萬不聽他的話,當初不該看裴萬可憐就同意分家跟着裴萬,不然,他和宋氏好好的在裴勇家裏,沒事兒帶小山小金去地裏轉轉,哪有現在的煩心事?

想明白了,目光陰測測的看向東大屋,擡腳往裏邊走。

裴征和裴俊進屋,裴勇在旁邊緊緊抓着裴萬的手,眼眶通紅,像是哭過了,裴俊跟着紅了眼眶,低低叫了聲,“二哥。”聲色哽咽沙啞,不忍的背過身去。

裴萬臉色烏青,唇色發白,衣衫上盡是血,而大腿邊,血色最深,裴征蹲下身,輕輕掀開他的褲子,叫了聲二哥,久久沒聽到回應,裴勇肩膀微聳,低喃道,“是我的錯,如果不讓二弟跟着去,他就不會出事,是我的錯。”擦了擦淚,緊緊抓着裴萬的手,生怕,裴萬便撒手這麽去了。

裴征默不作聲,膝蓋以上,血糊糊的一團,看不見傷口,他喉嚨發熱,擡眸問裴勇,“梁下來砸着腿了,還有其他傷沒有?”血厚了,他看不清具體情況,轉身,朝紅着鼻子的裴俊道,“你去竈房燒一鍋熱水,二哥的傷,便是大夫來了也要清理的。”

裴俊點頭,沉悶的走了出去,見裴老頭站在門口,畏畏縮縮的往裏邊看,心裏百般不是滋味,沉聲道,“爹不管二哥的死活夜被擋着道,待會大夫來了不好過。”說完,往外推了裴老頭一把,之前在裴征家裏他不敢,此時卻也不怕了,沉道,“爹還是回去吧。”

裴老頭欲發作,見屋裏的裴征望了過來,深沉黑暗的眸子蹦射出強烈的冷意,他打了個哆嗦,拍拍胸脯,學宋氏平日碎口痰的樣子呸了句,轉身回了。

外邊和裴家交好的人來了,裴家大房得了消息也過來瞧瞧,見裴老頭朝東屋不屑一顧的神情,皺眉訓斥道,“老二生死不明,你當爹的是這樣當的嗎?傳出去不怕被人戳脊梁骨?”身為大哥,裴元莊對裴老頭還是有威懾的,裴老太太常說裴勇幾兄弟性子是好的,跟着那樣子的爹娘被拖累了,此時,裴元莊才真切的感受到這句話的含義,豎着眉,徑直朝着堂屋走,順手撿起被裴老頭扔掉的棍子握在手裏,斜眼道,“跟我進屋。”

裴老頭縮了縮脖子,裴元莊這個動作他再明白不過,多少年他沒挨過打了,尤其院子外還有那麽多人看着,裴老頭雙腿有些軟,面上卻強自鎮定道,“你憑什麽打我,咱早就分家了,而且娘還在,別以為家裏有幾個臭錢就跑到我家裏作威作福……”

話沒說話,裴元莊拎着棍子打在裴老頭背上,“娘還在,我照樣收拾你,眼皮子淺的,還手,你要是還手明天我就去族裏請示把你除族了,好好的日子不過,整天瞎折騰,我打你看誰敢幫忙。”裴元莊也是氣狠了,裴年回家說起裴勇和裴萬在鎮上幹活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省着錢讓家裏的日子好過些,裴老頭竟然将宋氏一套撒潑的本事學了個透……

裴元莊打人,誰都不敢幫忙,何況外邊的人也覺得裴老頭自找的,為人父母盡為着自己打算了,不管兒子死活,裴老頭活該。

裴俊去竈房生火燒水,裴勇坐在窗前,緊緊抓着裴萬的手,不停眨着眼,想要将眼眶裏的淚憋回去,視線朦胧中,看到裴萬眼角落下一行清淚,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定睛一瞧,裴萬真的在哭。

神色激動的看着裴征,啞聲道,“三弟,你看看二弟,他是不是醒了?”

裴征小心翼翼的撕了兩片布,綁着裴萬的腿,以防失血過多,聞言,擡起眸子,心下嘆氣,裴萬怕是将裴老頭一番話都聽去了,小聲道,“二哥,你別想太多了,好好睡一覺,我和大哥在,不會不管你的。”裴萬離家時滿心都是對未來生活的打算,一朝落難才看清自己爹娘的內心,他心裏比任何人都要難受吧。

韓仁義來得快,進屋,鼻尖充斥着濃濃的血腥味,路上裴年和他說了大致情形,吩咐人打熱水,擦了腿上的血,細細檢查一番,嚴肅的臉上,蹙着的眉頭沒舒展過,又讓裴俊熬藥,喂裴萬喝下,等裴萬睡着了,雙手在膝蓋上揉了兩下,睡夢中的裴萬叫了出來,韓仁義松開手,站起身,如實道,“這條腿還有知覺,不過也算是廢了。”

裴俊站在邊上,盯着一盆血水,以及旁邊染血的衣料,眼眶通紅,拉着韓仁義,“韓大夫,你再好好看看,只要能治,多少錢我都願意給。”那是他的二哥,他不能看着他将來瘸腿被人嘲笑。

韓仁義為難,“我也沒法子,不然送去鎮上,再讓鎮上的大夫看看。”裴萬傷得重,便是不治好,也要花不少銀子,韓仁義想了想,終究沒有開口,裴家分了家,之後的日子怎麽過還不好說,而且,韓梅是裴家人,他也算盡到人情了,輕嘆了口氣,“不過我也露個底,這種傷,送去鎮上大夫多也是沒法子的,還是好好養着吧。”

裴家家境不富裕,去鎮上也是花冤枉錢,用處不大。

裴萬已經吃過藥了,之後的藥韓仁義沒有帶,朝裴俊道,“待會誰和我一起回去抓藥,來得匆忙,只帶着安神止疼的藥,還有抓幾味藥一起才成。”屋子裏血腥味重,韓仁義心下也諸多感慨,好好的人忽的下成了這樣子,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裴萬休妻得事兒上水村多少聽說了些,上邊有兩個老人,下邊有個孩子,以後,誰家願意跟着他?

裴俊一臉悲恸,院子外,安安靜靜的,裴老頭挨了打不見人影,裴俊深吸口氣,看着落下山頭的太陽,眼眶發熱。外邊的牛車還在,果斷道,“我和您一道去吧。”裴萬成了這副樣子,宋氏還不見人影,回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呢,轉身朝裴征道,“三哥,你家稍微遠些,先回吧。”

裴征替裴萬換了身幹淨的衣衫,招手道,“你去吧,我心裏有數的。”把帶血的衣衫放進木盆,讓裴秀先抱去河邊洗了,幹了之後再洗就難了,折身回來,裴勇坐在窗前的凳子上,雙手握着裴萬的手,垂着眼睑,心裏一個勁兒的自責,天色還會黑下,裴征挨着他坐下,勸道,“事出突然,二哥心裏不會怪你的,大哥好好振作起來,家裏還有三個孩子呢。”

宋氏帶着小栓去村頭了,裴萬的事兒鬧得全村都知道了她還不肯以來,心裏想什麽,不難猜,無非舍不得家裏的銀子,不想給裴萬看病罷了,說來也諷刺,當初,裴老頭和宋氏不管不顧的要跟着裴萬,眼下裴萬受傷,一個躲着不出來,一個在外邊咒罵,大難臨頭方看出人的本性,望着窗外的天色,他也陷入了沉思。

裴秀聞不慣味道,也不敢忤逆裴征,裴萬腿廢了,她今後的日子還不知道該怎麽辦,或許,裴萬把她賣了也說不準,想着,心裏也害怕起來,抱着木盆,夕陽的光照在河面,波光粼粼,她心裏卻一陣茫然,很早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和夏慶豐說親,一輩子衣食無憂,日子過得比裴娟還好,如今比起來,彼時看不上的幾個嫂子日子都比她快活,衣服上的血染紅了一攤誰,她重重捶打着,心裏恐慌起來。

而一處小林子外,宋氏牽着小栓慢慢往回走,被裴老頭攔住了去路,裴老頭被打得不輕,臉上好一處都烏青着,宋氏撇嘴,故作關切道,“老頭子,你怎麽了?”裴萬受了傷,裴老頭那樣子的話都說得出來,她不敢回去,怕裴元莊連她也跟着打,一直拖着,看裴俊和韓仁義坐着牛車出村了才往回走,往他身後看了兩眼,“老大老三走了沒?”

裴老頭從懷裏拿出一個木制的盒子,宋氏認出是她平時放錢的地方,松開小栓,一把搶了過來,戒備的盯着裴老頭,“老頭子,你要做什麽,裏邊可是咱的棺材本了。”她不想早些回去也有這個因素,裴萬傷得重,不知道得花多少錢,而裴征裴俊手裏都不差錢,她不信,他們會賒賬,低頭,細細檢查了遍鎖,沒有敲壞的痕跡後才松了口氣,不對仍不滿的看着裴老頭。

裴老頭一張口,渾身上下都疼,咧着嘴罵道,“想什麽呢,老二如今弄得這步田地,我看以後是好不了了,我猶豫着,咱拿着錢和老大媳婦商量商量,咱重新分家,分了加和他們一起過日子,平時還能幫忙照顧小山小金,老大媳婦心思通透,家裏又是缺錢的時候,咱開了口,一定不會反駁的。”他想過了,如今他和宋氏還能動,裴勇和韓梅在外邊做工,他和宋氏幫着侍弄田地裏的莊稼又能照顧三個孩子,韓梅聰明,一定會答應的。

宋氏心裏狐疑,剛韓梅回來還說要一起過來看裴萬被她拉住了,她可不想早早的回家,當初選擇和老二一起過,如今又和老大,韓梅心眼小,一定不會答應的,想到什麽,她又問道,“老二的腿治不好了?”

遠遠的就聽着村子裏得人說裴萬流了很多血,大夫來了也無濟于事,不管如何,她心裏還是想和裴萬過日子,沒有劉花兒,裴萬對她和裴老頭大方,心眼沒有韓梅多,她平時照顧好小栓,家裏的事情有裴秀,操心得也不多,跟了韓梅,整天看韓梅臉色不說,裏裏外外的活肯定都她幹,她才不樂意了。

眸光微動,認真盯着裴老頭,又問了遍,“老二的腿治不好了?”

裴老頭白她一眼,哪怕治好也要花不少銀子,家裏欠着錢,等裴萬慢慢還上猴年馬月去了,翻了翻眼皮,問宋氏,“我說的你到底答應不答應?”

宋氏遲疑,搖頭道,“咱先回去看看老二情況怎麽樣了,再分家,裏正那邊也不好開口,回家再說吧。”緊緊抱着盒子,低頭看小栓,才發現小栓不見了,望去,人已經跑出去老遠了,宋氏急了,“小栓,回來,你爹沒事兒。”嘴裏怨裴老頭,“好不容易哄住小栓,如今可好了,又要鬧了。”

裴征和裴勇靜默的坐着,聽到腳步聲,就看小栓趴在門口,一臉不知所措,裴征朝他招手,“小栓過來,三叔抱。”

小栓慢慢的進了屋,手指着床上的裴萬,“三叔,我爹是不是要死了,爺說拿着錢和大伯過日子,不和我爹一起過了。”小栓人小,不明白他說的話意味着什麽,只是裴萬出門前說了會給他買糖,會買很多,眼神四處找着,也沒見着糖,而裴萬閉着眼,看都不看他,劉花兒走了,他懵懵懂懂知曉發生了什麽事兒,一雙清澈的眸子,定定的望着裴征。

裴征鼻子發酸,抱起他,聲音擲地有聲,“不會的,你爹不會出事的,他太累了,睡着了,過些日子就好了,小栓要聽話知道嗎?”又看向鐵青着臉的裴勇,語氣淡漠,“娘每天都去幫大嫂看小山小金,爹娘心裏早就有主意了吧,大哥……”

裴勇蹭得下站了起來,雙手緊緊握成拳,嘴唇不自主的打顫,“小山娘不會答應的,如果,她答應了,我帶着三個孩子和二弟一起過。”韓梅心裏計較的多,裴老頭和宋氏手裏有錢,韓梅,說不準真就答應了,沉重的擡起腳,掃過他住了好些年的屋子,片刻,緊抿着下唇出了門。

韓梅做好飯菜,一直不見裴勇回來,牽着小木正準備出門去老宅那邊看看情況,剛打開門就見宋氏和裴老頭站在外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宋氏拉着臉,不情不願的遞過來一個盒子,韓梅自然認出來盒子是用來幹嘛的,站着沒接,垂着頭,心知肚明兩人所為何事。心下琢磨着,等裴老頭和宋氏開口,聽明來意,她回過神,不由分說的拒絕了,“爹,誰家都沒有再分家的說法,而且二弟受了傷,田地裏的活兒還需要人忙,我和小木爹怎麽能做出這樣子的事兒?”

如果不是裴萬受傷,她會認真考慮裴老頭說的,畢竟裴老頭和宋氏還年輕,幫着幹幾年活完全不是問題,眼下她是萬萬不會答應的,裴勇嫉惡如仇,她真收了盒子,裴勇會休了她,小木在學堂念書,将來出息大着,她不會讓人往小木身上抹黑。

拐過樹林,裴勇就看到裴老頭和宋氏站在他家院門口和韓梅說着什麽,韓梅直搖頭,他心裏松了口氣,大步上前,臉色陰沉地看着裴老頭,“二弟在家正是需要人照顧,爹不害怕将來遭報應嗎?”

韓梅扯了扯他袖子,“二弟傷勢怎麽樣了,飯菜做好了,正準備過去看看情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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