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病愈持家 (28)
裴勇怒視着裴老頭和宋氏,張了張嘴,狠下心道,“爹,娘,人心都是肉做的,您真的以為将來不會有二弟這樣一天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凡事都要後人照顧的時候?”
若非逼不得已,他不會這般刻薄的詛咒他爹娘。
嘴唇幹澀得厲害,抿了抿唇,側目叮囑韓梅進屋把飯菜裝出來,“四弟抓藥去了,三弟守着二弟,咱把飯菜帶過去,讓他們也吃點。”眼神絲毫不落在裴老頭臉上,牽着小木,讓韓梅去竈房。
韓梅面色踟蹰,看裴勇臉色不太好,咽下到嘴的話,轉身去了竈房,出來,籃子裏裝的飯菜少,裴勇擰了擰眉,沒吭聲。
裴俊抓了三副藥回來,兩天一副,還有三個瓷瓶裏裝着藥膏,塗抹在傷口上好得快些,回到屋裏,天色漸漸暗了,裴萬閉着眼,一動不動,想着韓仁義說的話,裴俊心下難受。
“三哥,眼下的情景可怎麽辦?”裴老頭和宋氏鐵定不會管裴萬死活,裴秀又是個不會照顧忍的,裴萬得傷勢哪兒離得了人,尤其,旁邊還有個孩子,裴裴俊聲音充滿了哀痛,他想如果劉花兒在就好了,裴萬身邊起碼還有一個人。
裴征半垂着眼睑,小栓昏昏欲睡的靠在他懷裏,神色不明道,“二哥的事情,等大哥回來再說吧。”
沒一會兒,院子裏傳來響動,伴随着宋氏低聲的抱怨,裴俊皺着眉欲出聲罵人,看裴征抿着唇,細細聽着宋氏說的,他也安靜下來,随後臉色大變,他去上水村抓藥,裴老頭和宋氏不想着家裏的事兒,竟然還打着再分家的主意,分明就是不讓裴萬活了,咬着唇,憤憤不平的走了出去,卻被身後的裴征叫住了。
“四弟,算了,大哥回來再說吧。”裴老頭和宋氏不給自己留退路,真老了那一天,他們幾兄弟也不用顧忌情面,再分家,不見得是壞事。
裴俊不可置信的轉過身,手顫抖的指着外邊,失聲痛哭,“三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二哥是他們的親兒子,怎麽可以這樣?”裴老頭宋氏從小心思偏得厲害,他以為兩人只是對他們不滿意,分家那會,兩人不顧裴勇的名聲也要跟着裴萬,而此時……
裴勇也來了,韓梅提着籃子,裏邊裝着幾個粗面馍和稀粥,擱在桌上讓他們吃飯,看韓梅臉色,一家人該是都沒有吃,這點哪夠,裴征搖頭道,“不了,家裏早就做好飯菜了,待會回去就能吃,大嫂大哥你們自己吃吧。”
裴俊也搖頭,“阿菊在家裏,該也做好飯菜了。”周菊來這邊院子看了幾眼就回去了,左右幫不上忙,不如先做好飯菜,提着飯菜進屋,見桌上籃子裏裝着,看菜色不是沈芸諾做的,“大哥,三哥,什麽事兒你們吃了再說吧。”
裴勇悶悶的坐下,開門見山道,“爹說的事兒我是不會答應的,當初分家說的好好的,此時反悔,把我當成什麽了。”話完,視線悠悠然落在韓梅身上,解釋道,“你大嫂也沒應,爹娘,将來有後悔的時候。”
幾人坐在桌前,裴征喂小栓吃飯,走之前想到什麽,從懷裏摸出幾個碎銀子,是這兩日賣菌子得來的,“四弟,之後還要給二哥主要,錢你拿着。”傷筋動骨一百天,裴萬的傷勢,怕要養幾個月,離不得藥,一直賒賬的話大夫那邊怕不會答應。
見此,裴勇出聲道,“二弟是跟着我出門出的事,抓藥的錢我來出,左右我還年輕,不怕還不起。”問韓梅身上有錢沒,要将今日的藥錢給裴俊。
韓梅低着頭,不動聲色的搖搖頭,裴勇蹙眉,正欲讓韓梅回家拿,裴俊已經開口道,“我和阿菊買賣豆腐有進項,眼前不是說這些得時候,二哥抓藥的錢我先給着,天色不早了,明天再說吧。”
沈芸諾和小洛兩個人在家,那邊地兒又偏僻,裴俊不敢留裴征,小木明早要念書,裴勇和韓梅也有自己的事兒,送幾人出門,隐約還能聽到堂屋裏傳來罵聲,幾人置若罔聞,出了院子,裴征說了兩句也準備回了。
回到屋裏,裴俊才發現裴萬醒了,裴俊忙讓周菊弄點吃的來,裴萬只是哭,拉扯着傷口,擰着臉,面目跟着扭曲起來,裴俊想他怕是将幾人說的話聽進去了,“二哥,爹娘得事兒你看開些,有我和大哥三哥他們呢。”
裴萬擡起手背,狠狠揉着眼睛,床邊的小栓害怕起來,跟着哭,裴俊無奈,讓周菊帶小栓去他們屋裏,他在這邊陪着裴萬,“二哥,你好好養着身子,之後的日子還長着,小栓還要靠你給他找媳婦。”
屋子裏的哭聲持續了許久,傷口震開又開始流血,裴俊按着韓大夫說的法子替他止了血,看他面容恢複了平靜,臉上還挂着淚痕,一雙眼毫無光彩,和之前得裴萬相去甚遠,裴俊心下擔憂,“二哥,是不是腿疼得厲害?”
裴萬面上無悲無喜,毫無生氣,眼珠子轉也不轉一下,裴俊害怕,伸出手,探了探他鼻息,心下松了口氣,又去竈房熬了一鍋藥,喂裴萬喝下了才回去了。
一路上,裴征都想着事兒,進了院子,沈聰和邱豔不在,沈芸諾躺在躺椅上,烏黑的頭發垂在空中,手裏握着本書,小洛枕在她腿邊,悠閑自得的念着詩,兩人沒察覺到自己走近了,還是屋裏的沈聰出來,沈芸諾才擡起頭才見他回來了,擱下書,澄澈的眼神擔憂地看着他,“二哥情形怎麽樣了?”撐起身子,輕輕拿開小洛的手站了起來。
裴征伸出手拉着她,粗糙的手慢慢挪到還濕着地秀發上,“大夫說治不好了,二哥一輩子都是瘸子了。”腿還有知覺,走路也不敢太過用力了,裴征嘆了口氣,稍微退一步,“我衣衫上沾了血,竈房還有飯菜沒?”
沈芸諾溫聲道,“給你溫着的,二哥那邊我們也幫不上什麽忙,明天送些錢過去吧。”裴萬存了心思改好,奈何老天不照拂他,之後地日子怕難着,裴老頭和宋氏又是蠻不講理的,屋子裏還有鬧的時候。
見他眉眼帶着些許悶悶不樂,沈芸諾去竈房替他端飯菜,沈聰在一側,“你爹娘也是糊塗的,不過依着他們老兩口的性子,要照顧裴二估計難,天熱了,傷口更是容易感染,可要交代清楚了。”
沈聰身上橫七豎八的傷,他知道如何處理傷口,裴征手上的傷口也是他處理的,之所以這樣說,也是希望裴萬能好起來,他和裴萬沒有仇,無非盼着沈芸諾和他能過清靜的日子。
“我知道的,明天再過去看看。”将裴老頭和宋氏想要分家的心思說了,沈聰來了性子,挑着好看的眉,坐在桌前,促狹道,“你爹娘腦子倒不笨,兒子出了事兒首先想着自己以後,裴萬不死,他們分家怕是沒有法子,想要跟着你大哥,沖着你大嫂的性子,你娘不會答應吧?”婦人心思終究要細膩些,韓梅滿心算計,同為女子,宋氏不會感覺不到,四個兒子,三個兒媳,說起來,還是裴四媳婦性子軟,成親三年了爺沒孩子,好拿捏,真要分家,宋氏估計會跟着老四,可名不正言不順,裴老頭和宋氏估計有得鬧,把自己的想法和裴征說了,“你爹娘還真不是省油的燈,若非你護着,阿諾不知道在他們手裏吃多少虧,要我是裴萬,分了家正好,沒了腿照樣能掙錢,眼下不要人照顧,将來也不用給人養老,灑脫自在,不用看人臉色。”
裴征心裏也是這般想的,“明日我去找裏正,說說裴家的情況。”裴老頭挨了打還不知悔改,将來肯定還會鬧出事情來,裏正出面是最合适的。
皓月當空,月光灑下一片清冷,院子裏,似有蟲物緩緩在地上蠕動,近了,才看出是個人影,雙手撐着身子,一點一點的撐着身子往外邊挪,雙腿拖出長長血跡,滿頭的大漢不知道是累的還是失血過多給疼的,到了院子裏,雙手抓着緊閉的門,用盡全身力氣爬了起來,吃力的拉開門闩,人咚的聲倒了下去,再也沒有睜開眼……
早上,裴征不去山裏了,讓沈芸諾早些時候回來,和沈聰一道出門,去了裏正家,還沒有出門,就挺着外邊又嘈雜起來,聽着人說裴家,裴征皺了下眉,凝重的看着裏正,“裏正叔,我二哥如今的樣子,怕只有您多幫襯一把了。”
裏正搖頭,心下罵裴老頭不知趣,“你先去看看你二哥,待會我就來。”裴老頭和宋氏鬧成這樣,村裏是沒法留他們了,嘆了口氣,今日準備去田裏除草的,眼下是不能去了,收拾一番,緊接着出了門。
裴俊放不下裴萬,擔心他胡思亂想,早早的就推開門來看裴萬,也沒留意院門口倒了人,東屋門開着,床上沒人他才害怕起來,見裴萬倒在院門口,地下是他爬行留下的血絲,他驚叫了聲,上前扛起裴萬回了屋子。
宋氏被他鬧得醒了,她心裏不贊同裴老頭跟着裴勇的法子,比較一番,周菊才是好拿捏的,生不出兒子,他們可以讓裴俊休妻,不信周菊不對他們好,然而心裏也知道跟着裴俊是不可能的,他上前還有三個哥哥呢,如何也輪不到他頭上。
出了屋子,聽東屋傳來啪的聲響,她撇撇嘴,不予理會,沖裴秀的屋子喊道,“秀秀,什麽時辰了,還當成晚上呢,還不快趕緊起來做飯?”從裴萬說過那番話後,她對裴秀一直沒有好臉色,因而,沒聽着回答,又朝屋子裏叫了聲,嘴裏也罵開了。
“娘,來了來了。”昨晚她想着自己的将來,輾轉難眠,睡得晚了,今日忘記了時辰,推開門,見遠處得山還籠罩在層層霧色中,不由得埋怨起來,“娘,還早着,催什麽?”
宋氏瞪她一眼,“還不趕緊做飯,早什麽早,一天沒事兒做是不是?”待裴秀走近了,手戳着她額頭,又看裴俊臉色鐵青的從東屋出來去了竈房,愈發沒個好氣,“老四,你幹什麽那,自己家沒竈房了是不是?”
裴俊陰冷的眸子兇狠地掃過宋氏,看得宋氏心虛自己低下頭,這才留意到院子裏有一條彎曲的痕跡,顏色算不上深,她以為是蛇爬起來了,走近了才留意到好像是血,尖叫起來,聲音含着恐懼,引來周圍人過來看熱鬧。
裴俊站在門口,托大生去上水村叫大夫,給了兩個銅板讓他找牛二坐牛車去,裴萬夜裏偷偷出門,估計是不想連累他們,傷勢那麽嚴重他都舍不得花錢在鎮上看大夫,心裏明白吃藥花錢,想死了一了百了吧。
裴征到的時候,村子裏喜歡碎嘴的婦人圍在院門口,小聲嘀咕這什麽,進院子,也被地上的血痕驚着了,裴俊燒了溫水,細細替裴萬擦着臉,指甲裏全是泥,他一一替他擦幹淨,摸了摸他臉上漸漸有了暖意,裴俊才坐在凳子上,看着裴萬的臉出神。
“四弟,院子裏怎麽回事兒?”裴征進屋,見裴俊怔怔的坐着,蹙了蹙眉,在旁邊坐下。
“三哥,二哥是不想活了,想尋死啊……”喉嚨滾動,哽咽的将他出門見着的場景說了,裴萬改了性子也是要強的,如今傷了腿,裴萬怎麽接受得了,“昨天你們走後他就醒了,我該察覺到的,如果我一直守着他,他就不會出事。”
裴征低頭,看向他得傷口,血已經止住了,不過因着失血過多,裴萬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兩人也沉默不言。
裴老頭見裏正來了,心裏害怕,裏正可是警告過他的,再鬧就攆出村去,悻悻然的上前,問裏正來為何事,“家裏亂糟糟的,裏正快屋裏請。”
裏正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帶着了然的深沉,裴老頭心裏一咯噔。
“聽說你準備再分家,和老大一起過日子?”裴征不會編排他,既然說了,肯定是裴老頭自己說出口的話。
裴老頭下意識的想要搖頭,對上裏正的視線,又緩緩的點了下腦袋,搓着雙手,踟蹰道,“老二如今受了傷,我和他娘年紀大了也沒精力照顧他,想着,不若把錢拿出來,替他娶個媳婦回來,家裏糧食少,我和他娘跟着老大,他們日子也寬裕些,當初分家那會想幫襯他幾年,這些日子身子骨不好,我也沒用了。”
裏正冷笑一聲,冠冕堂皇的話騙被人還成,斜了裴老頭一眼,嘲諷道,“行,待會把老大老大媳婦叫過來,我問問他們的意思。”裴勇和韓梅當初是受着唾棄搬出去的,裴老頭真要是個明事理的,也不會寒了人兩口子的心。
裴勇韓梅不一會兒就來了,裏正問過他們的意思,裴勇自然不肯,當日的話裴老頭說的清清楚楚,村子裏的人都是知曉的,如今哪有這般便宜的事兒,裏正又把裴征和裴俊叫出來,問他們願意給裴老頭和宋氏養老不,兩人不出聲,院子外的人看得唏噓不已,村子裏還沒發生過這樣子的事兒,四個兒子,沒有一個人願意給他們養老,可見,裴老頭和宋氏平時多過分,過分到親兒子不要名聲都不肯養他們。
“既然是這樣,那我就做主把裴二也分出來,以後他日子過得如何都和裴元平宋氏沒有關系,咱村裏清淨慣了,裴元平整日鬧哄哄的,黏出村。”語聲一落,裴老頭腿軟跪在了地上,“裏正,我們一大把年紀了,你可不能把我們攆出去啊。”
離開興水村,再沒有他和宋氏落腳的地方了,死了也是孤魂野鬼,抱着裏正腿,心裏害怕起來。
裏正冷冷的甩開他,抄着手,進屋去看裴萬,昨日田地忙,他走不開,此時見着裴萬,心下也不免難受,臉色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躺在床上半個動靜都沒有,輕嘆了口氣,囑托裴勇他們好好照顧裴萬,不理會地上的裴老頭,徑直走了。
宋氏奔出來,跪在裏正腿邊發誓道,“裏正,我和老頭子知道錯了,我們會好好照顧老二的,你可別把我們攆出去,老二身邊沒個人,我心裏也放心不下啊……”說着,緩緩落下淚來,這些日子裴萬對她好,為此還把劉花兒休了,聽裏正的話她當即轉過彎了,她不想跟着裴勇和韓梅,去了也是看人臉色。
裴老頭動了動唇,也明白過來宋氏的意思了,不住地點頭道,“裏正,他娘說得對,老二受着傷,我們哪兒也不去,會在家裏好好照顧他的,你把我們攆出去了,留下老二誰照顧啊。”
裏正停下腳步,緩緩的轉過身,他雖然想把兩人攆出去,也明白時候不對,只是沒想着那種話裴老頭都說得出來,冷着臉問道,“你不是想跟着老大一起過日子嗎?”
“不了不了,我哪兒也不去,老了就和老婆子在屋子裏,有多少吃多少。”比起攆出村,裴老頭明白,留下來才是最好的。
裏正朝院子掃了圈,絲毫不給裴老頭面子,“今日的話是你說的,如果之後裴二出個什麽事兒,別怪我不給你面子。”說完,朝裴征看了眼,幾兄弟分了家,家家戶戶都有自己得事兒,照顧裴萬,還是交給裴老頭和宋氏才合适。
裏正出了門,宋氏才從地上爬起來,和裴老頭扭打起來,“都是你,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我都說了不跟着老大,你怎麽就這麽狠得心抛下老二不管呢?”轉過彎,宋氏心裏滿是裴萬的好,手腳并用的朝裴老頭身上打。
兩口子打得不可開交,裴征他們冷眼看着,沒有一個人上前幫忙,宋氏既然答應照顧裴萬,再不情願也不敢太克扣他了,又有裴俊守着!出了事兒,再讓裏正出面。
裴征沒急着回去,和裴勇在裴俊屋裏說事兒,韓大夫說裴萬傷勢嚴重,失血過多,要好好養着不敢再出事了,韓大夫走的時候是宋氏給的錢,沒有半分不舍,還讓裴老頭去上水村買豬腳回來炖湯,吃什麽補什麽,好好養着裴萬。
“娘是真想明白還是裝出來的,過兩日就知道了,治病的錢先讓娘出,之後我們再說。”家裏的錢肯定是不夠的,宋氏盒子裏有多少,裴征裴俊不清楚,不過眼下看來,還能撐些日子。
裴勇欲開口将裴萬看病吃藥的錢攬在自己身上,韓梅見勢不對,插話道,“三弟說得對,二弟遭了這麽大的罪我們心裏都過意不去,二弟吃藥的錢,我們三人三家平分如何?”
裴勇皺眉,出聲打斷韓梅,“我當大哥的沒照顧好二弟,怎麽能落到三弟四弟頭上……”
裴征明白韓梅算計的是什麽,如果全部落在裴勇頭上,裴勇欠的錢更多,小木那孩子在學堂念書也花錢,別耽擱了小木,斟酌道,“大哥家裏養三個孩子,我和四弟出大頭,你出小頭就是了。”
經歷過裴萬一事,裴俊對銀錢沒那麽熱衷了,一家子好好在一起比什麽都重要,點頭道,“三哥說得對,大哥就聽三哥的吧,我看小木小山他們是懂事的,你忙雖忙,也要多回家看看。”
商量好了事兒,裴俊留大家吃飯,裴征搖頭道,“不了,你三嫂去山裏挖野菜了,中午只怕沒人做飯,我先回了。”出門沈芸諾讓他帶着的錢還在他懷裏,想了想,還是不拿出來了,宋氏裴老頭見他們出錢,又該生出別的心思了。
☆、69|06-05-18
回家裏,沈芸諾做好飯菜了,坐在桌前,低頭望着一盤子菌子,又想起裴萬,鼻翼微動,低啞道,“二哥的傷勢要花不少銀子,我和四弟出大頭,大哥出一小部分,你會不會怪我?”
韓梅在邊上多次欲言又止,他哪會看不出她心底的想法,不過他一番話說的實話,三個孩子懂事,欠債多了,大人吃苦受累不說,孩子也被連累了,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裴勇自己怕都沒意識到小木的轉變。
家裏賣菌子每日都有進項,人好好活着比什麽都重要,沈芸諾水潤的眸子有些澀然,“不礙事,該幫襯的咱還是幫襯着。”以己度人,有朝一日,沈聰遇着麻煩,裴征也會想盡法子幫襯沈聰,親情,是人無法割舍的,替裴征夾了一根豬骨,“二哥今日可醒了?”昨晚吃了藥,今日該是緩和些了,不過,身體的變故最是能擊垮一個人對生活的憧憬,裴萬瘸了腿,不知以後會不會性情大變。
垂頭,擱下筷子,拿起骨頭,裴征喉嚨發熱,澀聲道,“早晨,四弟在院門口找到二哥,他怕是不想活,爬出去尋死呢。”頓了頓,撕下一塊肉,心頭仍難受得厲害,“昨日受了傷,大哥和大堂哥送二哥去醫館看病,二哥拉着不肯,說不想花錢,辛苦掙的錢答應了要給爹娘買布做新衣服,要給小栓買糖回來。”
否則,也不會拖到傍晚,嘆了口氣,驅走心頭得悵然,“昨日,二哥醒來哭了許久,聽着爹娘說分家的事情了,晚上才會想不開,好人為什麽沒有好報?”擡起頭,深邃的眼充斥着血絲,沈芸諾啞然,思忖良久才道,“或許,老天給他的福氣在後邊吧,有的人年輕時作惡多端老了才有孤苦無依,有的人,年紀輕輕便經歷家破人亡,晚年卻活得逍遙自在,幾十年,變數大,誰也說不準,你也別想太多了,每天去鎮上買些骨頭回來熬湯給二哥送去,過些日子,腿總會好的。”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裴萬經歷過這次變數,将來怎樣,誰說得準呢?
裴征重重地點了點頭,又把裏正想要将裴老頭和宋氏攆出村的事兒說了,裏正心裏的意思他明白,留着裴老頭和宋氏是為了他們好,以後,小木和小洛真要考秀才,裴老頭的事兒只會讓他們臉上無光,昨晚,他翻來覆去的想,如果被房梁砸中的人是裴老頭,他或許心口不會這般堵,說他不孝也好,狠心也罷,心裏便是這般想的。
沈芸諾早從刀疤他們口裏得知這件事情了,為人父母尚且自私到如此地步,她也尋不着什麽話形容,“下午,我們去山裏把銀耳全部摘回來曬着,今早我往那邊找了圈,另一頭還有一兩株上長着。”裴萬的腿成了定局,他們能做的也是在錢財上施以援手,自己的日子還有自己過,轉過身,看大丫悶悶的坐着不動筷子,好笑的替她夾了塊小些的骨頭,“比繃着臉了,傍晚和我去接表弟,我給你買糖吃。”
刀疤他們住在沈聰家,李杉媳婦金花性子彪悍,做事也風風火火的,她住了大丫屋子,把大丫平時喜歡的花兒弄得到處都是,今早回去看了眼,她就一直撅着嘴,心裏不高興得很,邱豔在邊上也好笑,擡手捏了捏她烏亮的雙丫髻,“金花嬸子看花兒快謝了,走路沒注意才弄倒在地的,你如果喜歡,下午和姑姑去山裏,叫姑姑再給你摘些回來就是了。”
聽着這話,大丫扭了扭屁股,好看的眸子盯着裴征,裴征心細,不僅替她摘花還捆成一捧,她喜歡他。
被大丫看着,裴征心頭的陰郁散了大半,爽朗道,“下午姑父幫你摘花,山裏刺兒多,你在家等着姑父就是了。”又聽沈芸諾說她去接小洛,側目,眼帶詢問。
沈芸諾緩緩解釋道,“四弟妹拖刀疤大哥告訴我,讓我陪她去上水村找韓大夫看看,約了今日,而且,看了大夫,順便去接小洛,你在山裏轉着就成,刀疤大哥他們的地基還要多久?”打地基她沒仔細看過,請了兩個師傅,其他都是他們自己忙,地基打好了差不多就起屋子了,裴征去幫忙,山裏的活兒只有她自己來,她心裏好有個底。
昨日裴萬出了事兒,刀疤他們心裏好奇,擱了手裏的活兒去打聽了下,遇着周菊,周菊要他轉達的。
裴征握着骨頭,又撕下塊肉,心裏也不知曉具體的日子,“下午我去問問,你和四弟妹去上水村問問夫子柴火的事兒,趁着刀疤大哥他們沒起屋子,我先将柴弄回來擱着,以免倒是給忘記了。”總共有四家人在這邊落戶,裴征要忙好些日子,田地的活兒也只能抽空的時候去看看。
邱豔在邊上照顧着大丫吃飯,懷裏孩子,一點孕吐的反應都沒有,已經差人給她爹送信去了,不幾日她爹估計就要過來,“阿諾,我和你說聲,過兩日我爹估計要來,我在你這邊騰出間屋子,到時讓我爹住。”雖說她不開口沈芸諾也不會怪她,來的人是她爹,她還是先打聲招呼比較好。
“叔要來?小洛隔壁的屋子空着,鋪上涼席就能睡,明天我再收拾一番。”話說出口,才想着家裏沒有多的涼席了,搬家那會的涼席還是大生送的,大生手藝好,編出來的竹篾幹淨光滑,一點不紮人。
聽此,裴征也回味過來,“吃過飯我去問大生要張涼席,叔來也住得開。”大丫下來了,裴征在小洛屋子裏擱置了張躺椅,靠着窗戶,大丫喜歡得緊,晚上,她睡在躺椅上,小洛睡自己的床,兩人不吵不鬧,一直這麽睡着。
邱豔這事兒也幫不上忙,只能讓裴征多跑跑腿,飯桌上有葷有素,沈芸諾說什麽都要吃,為着孩子好,她也不挑食,下午,邱豔和大丫回屋睡覺,沈芸諾洗了碗,把換回來的桃子像做橘子那樣做成罐頭,完了,密封進壇子裏,往後越來越熱,沈芸諾讓裴征把壇子放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裏,回屋準備睡覺,就聽院子外有人敲門。
“是四弟妹來了,我來收拾吧,你去開門。”剩下的桃核,桃皮得拿出去倒了,不然容易生蚊蟲,掃地的時候,一些桃皮黏在地上,要用手撿才管用,她又想起河裏的泥沙來,興水村是興水河下游,然而還有更往下的地方,如果,真的能把泥沙用來抹地,家裏幹幹淨淨的,院子,留了種菜的地方出來,下雨,拿着掃帚一掃,地就幹淨了,也不用怕到處弄的泥濘不堪。
周菊進屋,她拿着竹筐出門倒垃圾。
“三嫂,咱下午什麽時候去?”周菊心頭緊張,昨晚翻來覆去睡不着,心頭像壓着千斤重似的,萬一,大夫說她身子骨有問題,一輩子不能懷孕,她和裴俊可如何是好?村子裏因着不能生孩子被休回家的女子不是沒有,之前回家,她娘還一個勁兒的問起她的肚子,她心下不耐也沒多說,那天,聽着裴老頭的話才如警鐘大作,不能生孩子,在村子裏,大家都會對她指指點點,往後她還有什麽臉面出門,而且回到家裏,也是給兄嫂她們臉上抹黑。
心下害怕,眼睛又開始掉淚疙瘩,啞聲道,“三嫂,你說要是大夫說我懷不上,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
沈芸諾擡起頭,緩緩吐出口氣,安慰道,“你別想多了,看了大夫,該好好調理身子就調理身子,孩子的事兒還是緣分。”她本想說指不定裴俊身子骨也有問題,話到了嘴邊想想還是算了,這種事兒,除非大家知曉裴俊小時候傷了身子,否則,都會把罪過怪在周菊身上,村子裏,對女子容忍的事兒少,即便她說出口了,周菊也不會信。
出了門,見刀疤從遠處回來,她心裏覺得奇怪,村子裏有什麽除了裴萬受傷沒什麽稀奇的,怎麽這種時候刀疤會從那邊回來?
“阿諾妹子,我問你個事兒啊……”還沒說完,看周菊從裏邊出來,頓時沒了聲,不自在的摸了摸後腦勺,擺手道,“沒事兒了沒事兒了,我打算把去村子裏小徑路邊兩側得草除了,夏天蛇蟲多,走着怪吓人的。”說完,倉促的走了,沈芸諾心裏覺得更奇怪了,搖搖頭,覺得莫名,轉身看向周菊,“刀疤大哥去了兩次村裏?”
周菊也不知,今早裏正和裴老頭說的那番話,刀疤就在門外,午飯什麽時候過去的,她沒見着。
倒了垃圾回來,裴征背着背簍準備出門,沈芸諾蹙眉,“怎麽不回屋休息會?”日頭正是最曬的時候,山裏光影斑駁不曬,然而下午的時間長,休息會對身子有好處。
裴征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不怕,淚了我就坐會,天熱,山裏的野菜也少了,我們多留下。”尤其,他把自己捕獵的工具帶上了,補點獵物回來也好。
沈芸諾望了眼他的背簍,叫他等會,去竈房提了個水壺出來,上邊蓋着一個杯子,“下午的時間長,山裏沒水,別口渴了。”旁邊小溪邊的水是從上地裏流出來的,該是哪兒有處瀑布牽出來的暗流,才會源源不斷的有水出來。
裴征沒拒絕,唇邊掀起好看的笑,接過水壺放在背簍裏,“如此的話我先上山了,遇着事兒,你和嫂子商量……”刀疤他們在旁邊,他也不用擔心家裏出事,和周菊颔首,頭也不回的上了山。
周菊在旁邊看着心裏羨慕,她和裴俊不會有如此的默契,這幾日因着孩子的事兒,她不開口他便也沉默,一天下來,話少了不少,看沈芸諾眼神透過院牆落在上山的裴征身上,不由得問道,“三嫂,你和三哥沒吵過架嗎?”
她記憶裏,她嫁進裴家的時候,裴征就對沈芸諾好,比現在還要好,沈芸諾什麽都不做,連孩子都不用照顧,一把屎一把尿都是裴征帶的,後來,漸漸沈芸諾才開始帶小洛,裴征走了,她才開始幹活,沈芸諾的福氣真的不是一般好。
收回視線,看周菊盯着她出神,沈芸諾垂眸,以前的性子裴征哪敢說句重話,現在,兩人凡事有商有量,也沒紅過臉,不過不好和周菊說這些,含蓄道,“四弟性子也是好的,以前是沒分家他不好說什麽,分了家,不什麽事兒都順着你?”語聲落下,看周菊嘴角掀起一抹苦澀的笑,心中詫異,轉移話題道,“等我會,我和嫂子說聲我們就去上水村。”
轉去後邊,打開一小角窗戶,和邱豔說了出門的事兒,剛說完,就看大丫噌的下從床上翻了起來,一張臉還帶着沒睡醒得惺忪,稚聲道,“姑姑,我也要去。”
外邊天還熱着,沈芸諾想說不,大丫已經自己翻身下床打開門跑了出來,無法,沈芸諾替她換了衣衫準備帶她一起。周菊也驚覺時辰早了,提議道,“不若我們坐會,日頭過了再說吧。”又看沈芸諾臉露倦色,估摸着往日她也要午睡的,心下過意不去,“三嫂,你帶着大丫再去睡會,我在屋裏坐坐,待會我叫你。”
也是她心裏存着事兒沒想那麽多,望着院子裏好似奄奄一息的菜苗,仿佛自己現在的心情,嘆了口氣,見沈芸諾還在旁邊坐着,明白她在,沈芸諾估計不會睡覺,“三嫂,聽說李娘子來幫着刀疤大哥他們做飯,我睡會兒,我去上邊找她說說話。”話完,直起身子,緩緩的往外邊走,換做平日她不會主動和人打招呼攀談,今日也是心裏有事沒繞過彎來,回過神,人已經站在沈家院子門口了,刀疤他們在地基邊樹下休息,她擡起手輕輕敲了敲門。
正張嘴喊人,門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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