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應城

“出來吃點東西。”宋子言看她發愣,又說了一句。

唐瑤覺得自己終于從夢裏醒過來了,他就在眼前,就在離她不遠的距離,唐瑤點頭,恍恍惚惚地去洗漱,鏡子裏是自己蒼白的臉,唇色也發白,眼神黯淡的很,像個癌症病人,她眨眨眼,因為昨天流了太多眼淚,有些幹澀,眼皮腫着,她很久沒有看過鏡子裏的自己了,仿佛那裏面是一個陌生的人,陌生到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或許宋子言也已經忘了她,這世界還有誰記得她,沒人了。

她推開卧室的門,拉開窗簾,像是打開了一個新的世界,陽光呼啦啦灌進來,空氣中似乎有種莫名的香氣,想了好久才想起是廚房傳過來的,屋子裏亮得醒目,細細的微塵在半空中輕輕地蕩着,客廳的電視在響,早間新聞在播報昨日的峰會,廚房的油煙機年久了,發出很大的嗚嗚聲,而他就在外面。

路過穿衣鏡的時候,她猛地頓了下腳,身上是睡衣,可她不記得自己有換,髒衣服就扔在床頭櫃上,她從來不會做這樣的事。

她愣了愣,聽見宋子言在外面問她,“好了嗎?”

她應了聲,走出去,透過廚房推拉門的磨砂玻璃,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水咕嘟嘟地冒着熱氣,關火的聲音清晰地就像在耳邊,他端着白瓷小碗走出來,氤氲的熱氣冒上來,輕輕地飄着,像蝴蝶,讓人不敢靠近,怕驚擾了。

如同很多年前幻想的那樣,一個小小的家,醒來就能看見他,時光慢慢地走,一不小心就白頭。

可是那麽美,終究只能是場夢,太美的東西,總是留不住的。

或許是老天嫉妒她曾擁有過那樣的幸福,所以才要把宋子言奪走。

她走到廚房,從他手裏接過餐盤和筷子,擺到餐桌上去,她呼吸都很輕,害怕這短暫的溫馨,很快就會消散,她害怕。

在餐桌前坐下,猛地擡頭,就看見對面桌子上擺放的相框,裏面他戴着學士帽,抿唇輕笑。

他也看見了,歪着頭,靜靜地看了眼,然後很快又恢複了手上的動作,把白粥盛在白瓷小碗裏,遞給她,“小心燙。”

他的聲音真好聽,以前唐瑤就喜歡他的聲音,像是大提琴掃過心尖,帶着微微的顫。

她接過碗,低聲說謝謝,他的手卻順勢貼在她的額頭,是溫熱的,帶着細微的電流,讓她渾身都顫抖了下,腦子裏嗡嗡地叫着。

記憶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的夏天,那年*很嚴重,應城雖然沒有發現幾例病人,可依舊人心惶惶,那年宋子言的爸爸去北京出差,全城隔離,回不來,費姨遭受歹徒報複,下班的時候被人□□棍,全身多處骨折,差點斷氣,宋子言守在手術室外,緊張,焦慮,嘴唇都是幹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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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瑤陪在他身邊,他坐在椅子上,情緒很差,忽然歪着身子抱住了她,把頭埋在了她的頸窩,他的呼吸就在耳後,她渾身像是過電了一樣,細微地顫抖着。

很多年後,她還是會回憶起那個夏天,他頭一次那麽脆弱,趴在她的頸窩,喃喃自語,“怎麽辦?”

她摸了摸他的臉,輕聲說,“一定會好的。”

而現在,他對她說,“很快就好了,記得多喝水。”

像哄小孩子那樣,輕聲地說,很快就好了。

她忽然有點兒想笑,可是笑不出來,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熟悉的眉目,耳朵裏是他熟悉的聲音,她叫了聲,“宋子言……”

他目光盯着她,做疑問狀,她又叫了聲,“宋子言!”

他輕聲地“嗯”了聲,問她,“怎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問他,“你怎麽沒有在醫院?”明明想了很多,說出口的,卻是這樣無關痛癢的話。

他坐下來,不甚在意地回了句,“待會兒就回去了。”

唐瑤“哦”了聲,有很多話在腦海裏輾轉,卻不知道怎麽開口,這場景太過溫柔,她怕一開口,什麽都沒了。

就讓這一切再停留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她不再說話,用勺子慢慢地喝粥,他也垂着頭,慢條斯理地吃飯,兩個人靜默着,時光被拉的無限長。

可是一切都會有終點,就像每一段動聽的旋律,每一部扣人心弦的電影,再不舍,都是要結局的,一頓飯終于吃完,她才想起來,“你什麽時候學會做飯的?”

他說,“在德國,那邊的飯吃不慣,就開始嘗試自己做。”

唐瑤點點頭,那段記憶,她不曾參與,自然無從知道。

她收拾碗筷端去廚房,宋子言跟過來,開了洗理臺的水龍頭,跟她說,“我來吧!你去把藥吃了。”

她高大的身子貼着她的背站着,體溫隔着薄薄的襯衣傳過來,帶着唐瑤熟悉的溫度。

唐瑤是很怕冷的,應城的冬天又是徹骨的寒,她手腳總是冰涼冰涼的,以前暖氣供應不足,都是他握着她的手幫她暖着,有時候放在懷裏,她會故意放在他的肚子上,他從小鍛煉,肌肉結實,第一次摸的時候,根本無意,最後臉紅心跳,倒是他調笑她,“怎麽?”

後來被他逗得徹底沒羞沒臊,手涼了就放在他身上暖,脖子,手上,肚子,懷裏,他像個移動小火爐,是她冬天最喜歡的溫暖。

而現在,隔着時光,那些記憶依舊歷歷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這些年的分離好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切都是場噩夢,夢醒來,他還是那個疼她寵她的宋子言,從來沒變過。

唐瑤覺得自己快要瘋了,瘋了似的想要留住這一刻。

她忽然轉身,抱住他的腰,把頭埋進他的懷裏。

時間仿佛都靜止了,他的肌肉變得僵硬,一動不動,唐瑤輕聲地開口,“你這樣算什麽呢?”

“後來呢?”鄭晴咬着吸管,滿臉好奇地問唐瑤,“幫你換了睡衣,還幫你煮早餐,自己生着病還照顧發燒的你一夜,因為你的緣故病情更嚴重了,還被責任醫生罵,這怎麽也是言情小說的節奏啊!”

鄭晴充分發揮了她的八卦天性,眼神裏冒着狼光,仿佛獵人發現了獵物。

唐瑤喝了一口果汁,加了冰,涼的神經都麻木了。

這裏是鄭晴開的書店,很小的店,開在學校門口,周末總是人滿為患,可現在是周三。

很安靜,整個店裏只剩下唐瑤和鄭晴的談話聲,因為沒什麽生意,鄭晴讓店員都回家了。

老路是個插畫師,骨子裏有點文藝情懷,不然跟鄭晴也搭不到一起去,他很喜歡這個店,喜歡在這裏畫畫,閑的時候會幫忙整理一下書。

可是今天他不在。

唐瑤沒有回答鄭晴的八卦,反問了句,“老路今天不在?”

聽了這句話,鄭晴原本微笑的臉瞬間垮下來,“我不想提他。”

兩個人本來都已經談婚論嫁了,結婚也是老路家提的,可是老路父母整天幺蛾子,總覺得鄭晴要去占他家便宜。

鄭晴說着,越發生氣,“我家也沒窮到需要靠嫁人來改善生活的地步,一點兒彩禮錢,誰多稀罕似的,照他媽那尿性,估計我一切從免,只搬過去住在他家她都會說我算計他兒子。這些都算了,以後也不是跟他父母過,可是老路不哄我就算了,還要我妥協,我妥協個屁,妥協一次以後都是麻煩,讓他見鬼去吧,不想結婚就不結,我又不是非得在他脖子上吊死了。”

鄭晴吐槽完了,又覺得難堪,這事鬧到現在,一直都不如意,這場婚禮,似乎是注定要坎坷,原本還信誓旦旦,一些小挫折,熬過去就好了,可是現在,她真的是很累了。

她家裏越來越多的埋怨,她夾在兩邊,難受得快要昏過去了。

生活就是一地雞毛,然後還要再起個風蕩一蕩。

“一路走來不容易,別沖動。”唐瑤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只能跟她說,“但是如果真的不合适,也別強求,很多東西,本身就是注定得不到的。”

鄭晴勉強地扯了個笑,“放心吧,我有分寸。”

這事沒發勸,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唐瑤要走了,鄭晴送她到門外,才發現她開着車來的,黑色的路虎,“诶呦,什麽時候搞了輛車?不過,這車不适合你開,改天把我□□開走吧,我平時也不怎麽用。”

唐嫣開了車門,坐上去,搖下車窗的時候才跟她說,“是宋子言的車!”

鄭晴張大了嘴巴,連着“诶”了好幾聲,“你說,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劇情轉換的這麽快。

唐瑤笑了笑,看着店外擺的招財樹,又看了眼應城一中的校門口,自言自語似的說了句,“我也想知道發生了什麽。”

一切變得太快,她還來不及消化。

那天她把頭埋進他的懷裏,帶着決絕般的信念問他,“你這樣算什麽呢?”她最終還是選擇親手打破這虛假的平和,破釜沉舟似的想要他的答案。

想結束這自欺欺人的游戲。

他忽然伸了手,抱住她,緊緊地抱着,像是怕她會忽然消失不見了似的,他說,“什麽都不算,我們重頭開始吧!”

腦袋裏嗡嗡地響,嗡嗡嗡,世界天旋地轉,就是那種感覺,她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幻聽,很輕地問了句,“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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