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少年

阿徐吓得發抖,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死人。她甚至被自己吓到,怎麽會發出這樣大的尖叫聲。心還在砰砰砰地跳,她深呼吸了幾口氣,才勉強平複了心情。

這人全身都是血地撲在地上,身上還插着一根箭。箭的尾羽,都被染成了嗜血的紅色。阿徐又向後退了一點,她側頭去看,那人的臉被散落的頭發遮住,她把頭更低了一些,想看看這人長得什麽模樣。她才一低頭,就對上了一雙充血的雙眼冷冷地看着她。阿徐大叫着,手腳并用地向後爬了一截。

“詐……詐屍啊!”阿徐爬了一截,又折了回去,去拿剛才忘記了的裝衣服的籃子。這要是忘記了,可指不定得賠多少。

“救……我……”就在她伸手去拿籃子的時候,耳邊飄來這樣一句話。聲音非常輕,如此的虛弱。阿徐屏息凝神,又打量了那人一會兒,阿徐确定這聲音是從他口中發出來的。

這人沒死。救還是不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她告訴自己。畢竟,再不回去,只怕要宵禁了,要是被人捉住送進大牢裏去了,阿徐可想不到誰會來救她。想到這裏,她從地上爬起來扭頭就走。她一路走着,一路低聲默念:“對不起,對不起,我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啊。”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他痊愈吧。”祈禱着又走了幾步,喃喃自語:“傷成這樣,怎麽可能痊愈呢……”

“算了,給他喝口水就走。”阿徐自說自話,不曉得是在說服誰。但是,她的腳已經不聽使喚地折返回去,即使還有一點一瘸一拐,但是她的速度比之前走得更快了。

很快,她就來到了這人面前,她跪坐在這人身前,将他的身體,翻過來一點,把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他現在靜靜地閉着雙眼,阿徐簡直懷疑剛才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才覺得他睜着充血的眼看着自己。阿徐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還有呼吸。但是已經很微弱了。阿徐這時候才開始打量起這人,除了嘴皮皲裂,臉色慘白之外,依稀可以看出這人的容貌。

這人以前一定是很俊朗的吧。看此人的樣貌,眉眼間還有些稚嫩。最多,比她要大三四歲罷了。再看看他的衣飾,忽略那些血跡不看,雖然不是華麗非常,但和阿徐比起來,真是天壤之別了。阿徐搖了搖頭,真可惜,這樣的年紀便……

阿徐從籃子裏拿出小葫蘆,喂了他幾口水。那人的眼睛就緩緩睜開了,他神色疲倦,但是那眼神卻好像在說話。他望着阿徐,阿徐一時間慌了神,不知道該做什麽。

過了一會兒,阿徐終于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趕快把他推開,連忙擺手,“不是我害你的,不是我害你的!阿彌陀佛。”說罷,一手拎起洗衣服的籃子,一溜煙,跑了。

阿徐從徐府的後門溜進去的時候,還未開始宵禁,許是她跑得太快了吧,雖然腳踝還在隐隐作痛。她飛快地穿過三進門,把看門狗的叫聲抛之腦後。

過了天井,來到一處因為年久失修,顯得有些破破爛爛的側屋。她推開門,破舊的門扉吱吱呀呀的作響,她三下兩下拍掉了手上粘着的房門上的漆,把翹起的窗戶紙往下按了按,輕輕一嘆。聽年邁的仆人說起,阿徐的娘在生她之前,可是一個人住着一個大院子呢。

“阿徐回來了?”房間裏傳來娘虛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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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阿徐簡單的答了一聲,取了火折子,把屋內的蠟燭點上,屋子一下亮堂起來了。

“今天怎地回來這麽晚?”寧氏坐在榻上,無力地靠着牆。她低聲咳了兩聲。

阿徐取了碗,走到到門外,掀開了不太匹配的缸蓋,撥了撥水面上的灰,從邊緣清澈的地方水缸裏舀了水,給先給寧氏盛了一碗。

“娘,小心些,碗邊上有個口子。”阿徐把有口子的一角轉離了娘的嘴唇。寧氏喝過水之後,把碗遞給阿徐。寧氏不說話,卻依然默默地看着她。

阿徐自知瞞不過去,就輕描淡寫地說道:“不是什麽大事,回來的路上遇見了一個受傷的人……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反正我本是不祥之人,說不定我救了他,反而給他帶來厄運。”

随着阿徐話音落下,房間裏陷入了死寂。她感覺氣氛怪怪的,于是起身去放碗。

“阿徐啊……為娘以為你不會去理會那些謠言的。”寧氏突然發了話,“阿徐,如果別人說你是壞人,你就因此真的不敢做好人了,這才是壞人啊。”

聲音不大,卻莫名的有說服力。阿徐停下了腳步,眼睛有些澀,蠟燭的光漸漸模糊,形成一個光點。

“阿徐,只有以德報怨,謠言才能不攻自破啊。”她又低聲說道。

阿徐一愣,沒接話。過了一會兒,她才發話:“娘,我知道了。”她背對着寧氏,飛快地往臉上胡亂一抹。她走到櫃子前,摸了幾文錢,揣在袖子裏,出去了。臨出門,阿徐聽到娘說:“早些回來。”她應了,轉身出去了。

到了離徐府比較近的藥鋪子,人家已經打烊了。阿徐思忖再三,還是敲了敲藥鋪子的門板。這時街上已經沒什麽人了,敲門的響聲格外有些空靈。

先聽到一聲響亮的哈欠聲,又聽到了藥鋪掌櫃的不耐煩的聲音,“誰呀,這大晚上的……”

阿徐松了口氣,人在着呢。“我是阿徐,我來買點藥。掌櫃的,您就行行好,我等着急用!”

“這都要宵禁了!”掌櫃的又罵罵咧咧了一會兒,這才吱呀一聲把門板打開了,“你娘又怎麽了?”掌櫃的埋怨地瞥了阿徐一眼,“每次都是這個點來,你這種生意我還懶得做!”

阿徐欲言又止,埋下了頭。

“好了,好了……”掌櫃的嘆了一口氣,摸了摸胡子,“念在你孝心一片……怎麽着,還是按老方子抓藥?”

阿徐趕忙搖頭,“不是的,掌櫃的,這回……這回要瓶金瘡藥。”這金瘡藥能不能救活那人?他傷得那麽重,可是這樣的情況又不能詳細說明。

“你娘磕哪了?”

阿徐低頭不語。

“嘿,你這小娘子……還學會不答話了!”掌櫃的又一捋胡子,眼睛瞪得和銅鈴一般,罵罵咧咧地轉身回去拿了。

“給,十文。”掌櫃的過了一會兒拿了個小瓶子,賭氣似地重重地放在阿徐的手上。

阿徐這才笑了,“謝謝您,掌櫃的!”但是還沒笑多久,阿徐的臉又拉下去了,“掌櫃的……我只有七文……”

“沒錢你來買什麽藥啊!”掌櫃的正想把阿徐手中的藥抽走,奈何阿徐死死地握着。掌櫃的一擡頭,看見月光下,阿徐穿得單薄,在風中瑟瑟發抖。

“求您了!我明兒把收來的衣服洗了,就把錢給您送來。”聽她聲音哽咽,一擡頭果然泫然欲泣。掌櫃的突然有些遲疑,他冷哼一聲,把手背在身後。

“就這樣吧。”聽到掌櫃的悶悶不樂的聲音,阿徐幾乎要跳起來。阿徐笑了,“謝謝您,掌櫃的!您真是好人!”

說罷一溜煙跑了。阿徐本就纖瘦,今晚月光皎潔,背影顯得格外的輕盈,窄窄的細腰,竟有了不盈一握的美感。她淺灰色的粗布衣裙,宛如銀色的衫子。

掌櫃的一時間竟看呆了,喃喃地說:“哎喲,阿徐這姑娘什麽時候長成大姑娘了?”他搖搖頭,轉身準備回鋪子裏去了,一邊重新放門板,一邊自言自語:“也不知芳齡幾何了。”

還沒等他等他話音落下,耳朵突然被人一提,“你怎麽不問問老娘芳齡幾何啊?!”

掌櫃的忙護住耳朵,哀嚎着:“哎喲,夫人手下留情啊……”

随着門板的關上,一切聲音都漸漸消失在皎潔的月光下。月光灑在青石板上,像是為正在趕路的阿徐送行。

阿徐趕到的時候,那人還橫在林間的小道上呢。阿徐滿頭大汗,卻來不及休息,才把東西放下,就去試探了那人的鼻息。這人還真夠命大的,鼻息雖然更微弱了一點,但是好歹還活着。顯然他已經昏過去了。

阿徐帶了些幹淨的舊衣服,撕成了布條,留下了一塊,就着放了鹽的清水為他擦拭傷口。顯然他還有知覺,才擦了一會兒,那人的腿就疼痛的抽了一下。阿徐還被吓了一跳,以為他醒了,然而這不過是正常的生理反應,他的意識還沒有恢複。

等阿徐把大大小小的傷口處理完,用布小心翼翼地包上的時候,她這才犯了難,這人背上那支箭該怎麽辦?阿徐可從來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她瞥見不遠處有塊巨石,心想着不然就把這人搬到那裏去,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看他造化吧。也不知現下是幾更天了,總之再不回去就不妙了。

阿徐拼死拼活地将那人拉扯到巨石之下,讓他側面倚靠着巨石,阿徐也來不及細想,轉身就要離開。誰知,卻被一只手拉住了。阿徐吓得回眸,那人嘴型分明在說:“別走。”

阿徐一愣。就在這時,熟悉的打更聲傳來,只是因為距離的原因比平時聲音小了一些。

宵禁了。阿徐又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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