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放肆

鄭旭登基為帝,當月十五日,國舅高大人為正使,禮部官員為副使,頒太後冊寶,高皇後身披紅霞帔,穿紅袖祎衣,在一片煊天鼓樂中被奉為太後,其間儀仗大樂奏響,內外命婦叩首致意。

除良娣端氏被封為貴妃以外,秦魏二良媛分別被封為魏賢妃、秦淑妃,有兒子的趙氏排在四妃末尾,被封為趙德妃。徐氏僅僅被封了一個正二品的昭儀。

後位空懸,新帝下令賜端氏代掌皇後印,有主管後宮之責。嫔妃每日要向太後、端貴妃問安行禮。有傳言說,授印當日,端氏再三婉拒,直到新帝龍顏大怒,端氏才勉強收下。

封妃大典剛剛結束,未等端貴妃先行離開,徐昭儀便直接乘轎子離開了。

秦淑妃見了這情形,冷哼一聲,在貴妃耳邊說道:“姐姐,你看這徐氏仗着當寵——論位分姐姐比她高;論年紀,也是姐姐年長。更何況姐姐如今代掌後宮,她竟沒有個尊卑概念,這是什麽道理?”

端貴妃一嘆,說道:“皇上痛恨之前那位的雷霆手段,如今的後宮還是寬以待人的好。”

直到衆人走完了,端貴妃坐在轎子上,百無聊賴地撥弄着佛珠手串,她的陪嫁嬷嬷才問道:“娘娘,以後這事兒咱們都不管?那這些嫔妃不上了天?”

端氏聽罷,幽幽一嘆說道:“倒不是不管,而是少管。皇上還年輕,将來是否迎娶新後也未可知。此時我管得再好又有何用?左右為他人做嫁衣。若是沒有宗族的包袱,本宮倒也想成為徐氏這般的女子,對皇上再冷淡,皇上也是熱臉貼上去的。”

“娘娘說什麽胡話?宗族可是娘娘的後盾,這是多少人巴不得的。”

“既是後盾也是把柄。不像她,輕飄飄如浮萍,縱是無根也逍遙。”端貴妃一手托腮,狀似不在意的說道。

徐妝洗回到自己被分配的宮殿流芳閣以後,一進門,就将身上的披風甩在了地上,新來伺候的宮女太監一下覺得情勢不妙。

只聽她自言自語說道:“都是騙子!”

一幹宮女太監聽到這裏,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反正先通通跪地。一個宮女小心翼翼的低聲問另一個宮女:“娘娘這是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另一個宮女說:“悄兒姑姑不在,誰又能知道這位新娘娘的脾氣?”

她越發惱怒了,精致的臉也變得有些猙獰,她一個人在屋裏打轉,像在找什麽。

“我不是棋子!”她說着,越發惱怒,一伸手,把桌子上的前朝花瓶掃了下來,摔得粉碎,她竟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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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悄兒回來了,見這屋內的景象,不禁皺眉,遣退了旁人,扯過她手裏正要摔下去的一個花瓶,低聲說道:“娘娘請為了齊王殿下忍辱負重。”

“你憑什麽指揮我?”她一時目光如刀,看向悄兒,“我不會再為齊王做事了。”

悄兒深吸一口氣,把要說的話憋回了肚子裏,她知道兔子急了會咬人,更何況她也見過眼前的這個女子是如何狠下心來對自己對別人的。

“悄兒一時無心沖撞了娘娘,求娘娘原諒……”重新斟酌言辭之後,悄兒說:“奴婢知道是娘娘和奴婢一樣,都是受過齊王恩惠的,所謂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如今齊王殿下面對西崎不出兵是不忠,不回皇城是不孝,還望娘娘為齊王殿下着想,替他打探消息,有個內應總是好的。”

“報恩?”她面無表情地說,“我生死一線之時不見他來救我,反而是太子放我一馬。”

悄兒再次勸慰道:“娘娘不是不懂齊王殿下對娘娘您的心意,殿下一定不會見死不救。娘娘如今好端端地站在這,就說明齊王殿下沒有無動于衷。”

過了好一陣子,悄兒才見她臉色稍霁。

她心中終究是有齊王的,齊王的事,終究她是心軟的。這樣戾氣散盡的樣子,真不知這兩人是互為軟肋還是互為救贖?

悄兒還想說什麽,可是卻被門外公公的通傳所打斷:“皇上駕到!”悄兒一驚,趕快出門接駕。

鄭旭進了屋,見只有匆匆趕來的悄兒,不禁四下張望了一下,随口一問:“你家娘娘呢?”

悄兒支支吾吾地,似有難言之隐的樣子,讓鄭旭心下明白了幾分,随着他漸漸往屋裏走去,看着這一地還來不及收拾的碎片,不禁淺笑,漸漸走到裏屋,看見徐氏呈一個大字躺在床-上,也不看他,不禁覺得好笑。

這是在賭氣呢。鄭旭勾唇一笑。

他今天本來是專程來看她抓狂的樣子。給她封了一個這麽低的位分,想來是很生氣吧。他習慣了了去捉弄她,依照慣性這麽做了。不出意外地,看見她這個樣子,他心中的煩悶都煙消雲散了。

沒想到他還真喜歡這種感覺。他走上前去,輕輕拍拍她。

悄兒見此情景,慢慢退後,帶上了門出去了。

徐氏依然沒有理他,待他走進突然出腳,向他踢來,口裏低聲說了一句:“騙子來了——”

鄭旭哭笑不得,說的真夠直接的。一般人不是都該拐彎抹角?

她的反抗并未得逞,鄭旭早有準備,一手就直接捉住了她的腳踝,叫她動彈不得。等過了一會兒,見徐氏不掙紮了,鄭旭才走上前去,在她耳邊笑嘻嘻地說:“我哪有騙你。”

她冷冷回話:“哪沒騙我?”

鄭旭撲哧一笑,循循善誘道:“我知道你是在生氣位分沒有她們高的事情。但是你換個角度想想,你這樣的位分卻也可以在宮裏橫着走,沒人敢為難你,是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鄭旭說着,從她的耳邊,漸漸貼向了她光滑的後頸輕輕一吻,手上也不安分地滑向她的腰間。

“你狡辯最厲害。”她伸手拍打掉鄭旭的手。

她一回想起,那日醉酒,雖然意識有些迷糊,可是身體卻意外地不反感他的觸碰。真正感到歡愉的時刻,她心裏又很複雜,覺得羞愧。

“只要你不生氣,我允許你做任何事。”興致來了,鄭旭就喜歡玩大的。

“這樣不生氣嗎?”徐妝洗依然冷着一張臉,但是相比剛才已經柔和了許多,她說着伸手,拔下了鄭旭頭上的簪子,他的長發随着這個動作流瀉下來。

鄭旭看了看自己的一頭長發,這算什麽。他笑着說:“不生氣。”

“那這樣也不生氣嗎?”她的臉色稍霁,卻依稀可見剛才生氣的神色,她說着,扯下了他的腰帶,又扯着他龍袍的袖子,見她是想脫下他的龍袍,鄭旭并沒有反抗,反而轉了個身,順着她的動作做了。

“怎麽,你在邀請我?”他眯眼笑道。

“別想多了。”她鬧了一會兒,又轉身背向了他,喃喃自語道:“沒意思。”

“那我帶你去做有意思的事。”鄭旭在她耳邊呢喃,像是最高級的誘惑。

她微微擡眼。

鄭旭拉着她的手,就往門外跑。

她微微皺眉,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麽?”話雖這麽問了,可是還是跟着鄭旭走。

“問那麽多幹什麽?”鄭旭回眸一笑,老謀深算的他,笑容卻意外的有幾分率真。鄭旭說着就帶着她離開了流芳閣。

君王衣衫不整,還披頭散發,在宮外走着。一幹宮女太監,秉持着非禮勿視的原則,第一眼見了先是驚訝不已,而後很快就低着頭避開了君王的目光,像是沒看見一樣。

她被鄭旭拉着走,步子由慢到快。最初,她也是驚訝的,尤其是剛剛在踏出房門的時候,那些宮女太監矚目的目光讓她很不舒服,那些端妃時常強調注意儀表也似乎言猶在耳,她幾乎都要甩開鄭旭的手。

但是,走着走着,就突然開始喜歡起這種寫滿難以置信的目光,讓她覺得自己是這個皇宮的主人。

随着鄭旭越走越快,幾乎都要跑起來,一個個宮女太監臉上驚異的表情在她的面前閃過,像是走馬燈一樣,不知怎地,讓她也愉悅起來。但是很快,這些宮女太監們也見怪不怪了,裝作什麽也沒看見的樣子,這樣無人注意的感覺,開始讓她失落。

鄭旭在前方發出豪邁的笑聲,這個笑聲好像會感染,她也跟着低聲笑起來,這些宮女太監又露出驚恐的表情讓她分外舒服。

而鄭旭也覺得非常放松。

從謀害父皇的那一刻起,他的心裏一直堆這一塊碩大的石頭,叫他寝食難安。他說服着自己,他的父皇該死,他不過只是替父皇加速了這個過程而已,并不是什麽罪惡;他又用自己小時候一次次被父皇忽略的感受麻痹着自己,讓他覺得,父皇之死裏所應當。所以有了這麽多的理由,他卻輕松不起來,那心頭一直萦繞的負罪感是怎麽回事?!

直到今天,他才終于真正笑出聲,才覺得真正放下了,才覺得真正地喘了一口氣。

穿過一座座樓宇宮闕,看着一根根鮮紅的柱子,看着一個個驚訝的人,雕欄上的小獅子,終于,他跑不動了。

他喊了一聲,喂。徐氏轉過頭來,也上氣不接下氣。原來做主人的感覺這麽好,這一次,終于有一個男人不再騙她,不再利用她,只是單純讨她歡心。

他也一笑,一把将她摟進懷裏,那力道之大,像是要把她揉碎。他想也沒想,就在徐氏的耳邊說:“只要你為朕生下一個兒子,朕就力排衆議,立你為皇後。皇後,你知道嗎,和朕一起看這個天下——”

他說着,手指向了宮外的方向,在這高處,依稀可見這城門之外的萬裏大好河山。她也跟着望去。

鄭旭低頭,第一次看見徐氏的眼睛裏閃着光。她臉上志在必得,意氣風發的樣子,那種侵略性的美,突然讓他有點動容。他突然開始有點後悔自己随意誇下的這個海口。

難道——真的要和這個女人一起共享這個天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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