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心事

“母後,如此着急叫兒臣過來,可是有什麽重要的事?”鄭旭剛下了朝就趕了過來,進殿時還步履匆匆。

“沒什麽事。”高太後的聲音從紗簾後傳了出來,“就是哀家最近聽了點風言風雨,要問問皇上,以辨真假。”

“母後的病可好些了?讓兒臣看看。”鄭旭看了看這些層層疊疊的紗簾,這紗簾只看得清母後的一個身影,似是靠在枕上與他說話。他只覺得隔着這些簾子說話費勁的很,伸手就要掀開,卻被全姑姑擋住了。

“大膽刁奴你竟敢……”鄭旭話未說完,就被高太後打斷,“旭兒你別怪你全姑姑,她這是好意。哀家偶感風寒,不宜将病情傳染而給你。你畢竟剛登基不久,朝政尚未安定,若是生病,更使得小人有可乘之機。”

鄭旭聽高太後這麽說,權衡再三,也不再堅持,只找了個梨花木凳子,坐在外面。但是他心頭卻有些疑惑,随口說了出來:“母後偶感風寒這些日子也該好了,怎麽不見轉好?”

“已經好了些。”帳子裏傳來高太後的聲音,她随口找了個托詞,來掩飾幾乎要被發現的真相,“可能是太思念你父皇吧。”

聽到這一句,鄭旭本來在喝茶,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就默默放下了。他低聲說:“兒臣對不起父皇。”

“算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高太後心裏也不舒服,岔開了話題,“哀家聽秦淑妃說你最近很寵一個嫔妃,叫什麽徐昭儀的?”

鄭旭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說:“是,母後。”

“你看你的其他嫔妃都已經按捺不住到哀家這告狀了。”她說到這裏,低聲咳嗽了一聲,聲音不大,卻聽得出她在努力壓抑着不繼續咳下去。

鄭旭又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坐在梨木凳子上,兩腿自然分開,手肘杵着,到手掌部分合十握拳,放在鼻尖下面,說道:“母後可記得,以前那個叫旋舞的姑娘?就是被陳氏逼死的那個,當時您還勸兒臣,問兒臣選江山還是美人?兒臣最後選擇了江山,所以,最後,兒臣并沒有給陳氏治罪。”

“似乎有這件事……”她似是想起來了,又像是沒有。

鄭旭繼續說道:“她死了之後,兒臣只覺得心也跟着死了。見到其他女子,覺得她們都長一個樣子,沒什麽不同……秦良媛也好,其他什麽女子也好……”鄭旭說着眉峰漸漸攢起,臉上露出痛苦不安的表情。

此時太後并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在傾聽兒子的聲音。這個時候,她終于不是太後或者皇後,只是一個普通的母親。

“一顆心封閉久了,已經決定了此生再也不開啓心門的時候,這個時候來了一個人……你是害怕的,卻又希望她到來。”

“這個女人就是徐氏嗎?”高太後問道。

他沒有否認,眼前确漸漸開始模糊,“她是個很有趣的女人,再加上這樣美麗。”他的眼前好像出現那個雪白的胴-體,宛若一朵盛開的花,在夜裏綻放。他想起那天的床第糾纏,他也十分歡愉,得到了充分的釋放。

這種感覺像一種毒,又像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只要品嘗過她的美味,享受過那個感覺,就讓人欲罷不能。

像是天生的契合,走失了很久,突然重新遇到。他喜歡看徐氏有些不願意,但是又在慢慢迎合的糾結的表情,那讓他很受用。他喜歡這種征服感,讓這個女人從不喜歡再到不得不臣服,與他融為一體。

他很久未享受過這種感覺。可能是長期以來因為所有人習慣了以他為尊,高興不高興都笑臉相迎,虛情假意。

和這個女人在一起那種感覺像是回味了他的過去。他小時候看見這個宮裏所有人以鄭淳為尊,所有人對鄭淳卑躬屈膝。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告訴自己,他将來都會有的。正如小時候的篤定,他一步步的實現着自己的計劃,一步步把天下攥入自己的手中。

即使手段不那麽光明,但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天下誰敢說一個不字?他非常享受這種把控感。

但是随着時間的流逝,敵人越來越少,這種一成不變的感覺讓他厭煩。他又開始喜歡不确定性了。這個時候,送上門來的徐氏正是他需要的。鄭旭很喜歡一層層把她剝開的感覺。

他淡淡說道:“母後您大概不懂的那種感覺。她是兒臣除了天下,唯一的樂趣。而且是不想失去的樂趣。”

“我曾經一次次的想殺了她,但是又放棄了。我不能失去她。”他說的平平淡淡,但是每一個字在高太後耳朵裏都如同驚雷。

兩人沉默許久,高太後終于開口打破了沉默:“哀家知道了,倘若你真的喜歡,那就喜歡吧,哀家不管你……可是,母後有幾句話要叮囑你。第一皇帝不要愛上她,不要太過于沉迷兒女情長,。第二,皇兒不要忘記雨露均沾,這後宮裏的女子,誰不在翹首以盼皇上的到來呢?”

“兒臣省得。”

高太後一時間忘了要說什麽,母子之間又沉默了一會兒,高太後才問道:“那如今後位空懸,你又有什麽打算?該不是要扶徐氏上位吧?”

“母後您不還健在嗎?等您身體好了,自然可以主持後宮。”

高太後沉默許久,好像頭腦才清明起來,最終說道:“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你無需顧慮太多,把你心中真實的想法說給哀家聽吧。”

鄭旭同樣沉默思索,最終選擇了實話實說,“兒臣不立後,是因為登基未久,皇權始終不能掌控整個朝堂,若此時立後,恐怕要重蹈父皇之覆轍。”說的是,當時先皇立高氏為後之後,高家便與陳氏聯手,一同逼弱皇權。

“皇上擔憂不無道理。如今不立後,也可以同時控制住我高氏、秦氏、魏氏、端氏四股力量。”高太後并不介意,“只是将來又怎麽辦?你若立徐氏為後,她無宗族無後,于理不合,會動蕩國家根基。”

高太後一時間話說的急了,全身一下痙攣,疼痛不能忍,直到最後用帕子捂着嘴,才抑制住要脫口而出的呻-吟。

鄭旭皺着眉說:“兒臣不知,或許她會為兒臣誕下皇子……但此事尚早,再多的話也只是紙上談兵……如今,時候不早了,又說了那麽多話,母後還是好好歇息,下次再談吧。”

高太後還想再說什麽,可是一張口,就痛得嘴唇都在發抖。她無力再多說,只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好。”

等皇帝走了好一會兒,高太後才緩過勁兒來,她倚靠着床邊,微微擡擡手指都覺得費勁,她微微一嘆,說:“傳哀家旨意,從今日起,于太醫和全姑,你們就可以出宮了,返鄉養老。還有……把徐氏給哀家叫來。”

她說完着些話就像耗盡了力氣一樣,又昏睡過去了。

事情發生的如此突然,令鄭旭萬萬沒有想到。就在三日之前,他還和母後隔着簾子說話,三日之後,母子二人就真的天人永隔。

他在書房裏,來來來回回的走,步履匆匆,氣息卻越來越急促,像在壓抑着什麽。胡公公在一邊看見皇上像這個樣子,忍不住輕輕一嘆,誰知這一細小的動作,也被鄭旭察覺,他停下了步子,幾乎是在怒吼:“全姑呢?母後的禦醫呢?賜死!朕要把他們統統賜死!”

胡公公心裏很為難,覺得說了的話,只怕皇上更要大發雷霆,但是不說的話……猶豫再三,他還是如實禀報:“回皇上,遵照太後娘娘生前的旨意,二人都已經告老還鄉,上路去了。”

鄭旭沒有說話,而是用重重的一拳敲在書房的桌子上,回答了他。那聲音震耳欲聾,宛如龍吟,是君王無聲的怒吼。

胡公公被吓了一跳,立即跪下了。胡公公一跪下,其他的侍女、太監通通跪下了,放眼望去,跪了一地瑟瑟發抖的人。

“是誰?”鄭旭站在桌邊,背對着窗柩,他整個人都被陰影淹沒了,“是誰最後見了母後?”

胡公公聽到這話,回過頭去看着一個小宮女,這小宮女是伺候太後娘娘的,這次太後娘娘薨了的消息,也是她跑來傳話的。

這小宮女一下就被吓哭了,一時間話也說不出來,胡公公跟她使着眼色,等這小宮女鎮定下來,才哭着說:“是徐昭儀娘娘。”

又是沉默,鄭旭才冷冷說道:“把徐昭儀找來!”

徐氏剛到了殿門口,就聽見裏面傳來一陣噼噼啪啪的聲音,是玉器古玩一類摔碎的聲音。她聽到這聲音頓住了腳步,不禁皺眉。

身後的胡公公催促道,“娘娘快進去吧,皇上正在氣頭上,萬萬耽誤不得!”

她剛一進去,腳邊就飛過一個玉如意,在她身邊碎成碎成一堆渣滓。破碎的玉飛濺而起,吓得悄兒往後一退。她心中也被這樣的情景驚吓到,可是臉上的表情卻未變分毫。

她還沒有站定,鄭旭就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兩只手牢牢地鉗住了她的雙臂,對着她怒吼道:“母後對你說了什麽?!”

那張臉在她面前無比放大,隔着這麽近,幾乎能看見鄭旭臉上暴起的青筋,她從未見過這樣暴怒的鄭旭,頰邊騰起細汗,她偏過頭去,不想與那灼灼逼人的目光對視,說:“她……”

徐氏話未說完,只覺得一陣暈眩,四肢無力,一下就暈過去了。

鄭旭慌了手腳,立即宣了太醫。內醫院醫正章太醫趕到之後,立即望聞問切,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屏息凝神,最終舒展眉頭,又與內醫院其他禦醫讨論之後,臉上才露出了喜色,雙手作揖說道:“皇上,脈象往來流利,如盤走珠,實為滑脈……”

鄭旭汗都急出來了,冷着一張臉說:“你倒是說,是什麽病!”

章太醫笑道:“皇上,這不是病,是喜脈,恭喜皇上,徐昭儀娘娘已經有兩個月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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