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橫禍

千禧殿。

“娘娘!大事不好了!”悄兒快步從屋外走進來,氣喘籲籲,臉色蒼白,“之前,玉人小姐的丈夫不是剛沒在了,您讓我去打聽她的情況,這下不好了!”

“她精神可還好?”她一下從凳子上站起身來,也不顧此時已是九個月身孕。她早已擔憂的一夜沒合眼。昨天近黃昏的時候,宮外頭傳來消息,說是她妹妹徐玉人的夫君李大人的長子李修,前天夜裏病逝了。

她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裏慌急了。倘若早知道這個李修是個病秧子,怎麽也不能讓妹妹嫁給他!就算再怎麽喜歡,也不能讓他們二人結為夫婦!妹妹還是花樣年華,如今就要守半輩子的寡,這有多麽心酸!往後的日子又有多麽難捱!

妹妹與他感情甚好,除卻當時二人一起上天山,歷經千辛萬苦,早有生死之約不說,後來妹妹時常書信來,說她夫婦二人的一些趣事。她聽着這些溫情往事,再想想自己,心裏意外的不是滋味。所以她也沒認真聽過,不過那字裏行間的愛慕與幸福,是怎麽也忽略不掉的。

如今這病秧子早早投胎去了,丢下妹妹一人,她只怕妹妹經此一劫,身心俱創。

“玉人小姐精神還過得去。只是……”悄兒猶豫了一會兒接着說,“李大人執意要玉人小姐人殉!”

她一章拍在桌子上怒道:“自□□皇帝那一代還有人殉,現在哪來的人殉?他這是要逼本宮現身!來人啊,備轎!”

鄭旭正在批閱奏章,奏章上報,如今齊王勢力漸大,不斷擴張,恐有死灰複燃之勢。他一手握着折子,手上漸漸用力。忽而外面一陣喧鬧,他本就心煩,再一聽這樣吵鬧,更是不悅,他冷聲問道:“出了何事?”

胡公公答道:“禀陛下,城門守将來報,說徐昭儀娘娘沒有您的口谕,執意要出宮。皇上您之前下令徐昭儀娘娘有什麽要求要一律滿足,而後又下令,要不惜任何手段保住娘娘和龍子,這二者,現在正為難呢。”

“哦?”鄭旭思量一會兒接着說,“她要出宮,所為何事?”

“據徐昭儀娘娘親口所說,她的妹妹此時危在旦夕,此去相見可能是最後一面。”胡公公将守城的話據實以報。

“她難得會說起一些舊事,偶爾提起有個叫玉人的妹妹,按照她的性子,只怕他們二人當真是姐妹情深。”鄭旭一嘆,“那就随她去吧,天黑前必須回宮。多派幾個禦林軍跟着,若是出了什麽事,朕拿你們是問。”

胡公公應了正要下去,鄭旭要叫住了他說:“還有,替朕帶句話給她,叫她保重。”

“娘娘,李宅到了。”

聽到徐氏要駕臨的消息,為人臣子者必須在外恭迎。李大人雖內心裏有一萬個不情願,但是多年混跡官場,他還是有些收放自如的本事。他站在門口,穿着一身正常的錦緞裏衣外面,披着一身白色麻衣,如今他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遠遠地有一些平民百姓未曾見過貴人模樣,但見貴人身後跟着官兵,也不敢靠近,就不遠不近地圍着看。

見徐氏下轎,李大人身子微微彎曲,兩只手高高舉過頭頂作揖,奉承道:“娘娘今日駕臨下官宅院,令陋室蓬荜生輝。”

只見徐氏站在了他面前,并未回頭,一身紅衣紅的刺眼,她高昂着頭顱,看着這朱紅的大門,大門邊有一個人都難以抱住的圓柱子,匾額上挂着白絹子,層層疊疊,淡淡說道:“李大人還是太自謙了,這樣都是陋室,那皇宮也是陋室了。”

畢竟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李大人扯着袖子抹了抹本不存在的汗,一副恭敬的樣子說道:“娘娘玩笑了。”

“本宮的妹妹在哪?怎麽不見她?”

“兒媳婦正在屋內靈堂,娘娘請。”說罷,李大人躬下身子,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然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去了,朱紅色的大門才又重新合上了,與這些平民百姓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分割開來。

她走進府裏,身後跟着一群侍衛宮女,一行人有些浩浩蕩蕩的意思。她走得快,一手托着肚子,一邊高聲呼喚着徐玉人的名字,她每走過一個屋子,就對着屋子喊一聲,本是府裏大公子剛去了,人人自危不敢多說話的時候,屋裏的人沒見過這樣的架勢,躲在镂空窗柩裏悄悄往外看着。

寬大的袍擺在地上拖出一朵絹花樣子,頭上的金步搖跟着晃動,碰在一起,發出輕清脆的響聲。她叫一聲,李大人養在籠子裏的八哥,驚得在籠子裏上蹿下跳,她喊多了幾句,那八哥也跟着叽叽喳喳的叫着。即使是這一番大鬧,走遍了整個屋子,還是沒有徐玉人的回應。

李大人的聲音适時在她身後響起,“娘娘還是起駕棚廊吧,這邊請。”

玉人此時情況不妙。她腦子裏只有這樣一個反應,她咬緊了牙關,但又無可奈何,如此受制于人!

“你們不必跟來了,娘娘的身子受不得驚擾。來,管家,帶諸位下去休息吧。”李大人走在她身後,笑道。一如既往,像一只老狐貍,似乎不因為愛子的離開,而轉變他的本性。

徐氏走多了,覺得有些疲累,心思更加煩躁,揮揮手,示意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玉人在哪?趕快把她交出來,本宮沒有這麽多的耐心。”她剛一坐下,毫不客氣的說道。

此時,一幹人等皆在外面等候,這個只有他和徐氏二人,李大人也懶得再假裝陪笑,斂了笑容,坐在下首,翹起二郎腿,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此時他的臉上也顯示出疲累,皺紋也掩藏不住,“要叫老夫做事,娘娘還是注意一些言辭,不要過河拆橋,忘了來處……想當年娘娘不也就是個……”

他說着,無意識瞟了一眼坐在主位的徐氏,之見她高高在上,腳蹬玉底鞋,身穿九鳥朝鳳裙,袖袍寬大繪牡丹花,綢裙繪制暗紋,再往上看她目光微微向下看着李大人,眉毛飛揚,高高挑起。

李大人無意識地吞咽了一下,把原來要說的話憋回了肚子裏,微微收斂了話鋒,說道:“總之她現在沒事,将來有沒有事,全憑娘娘說了算。”

“你不就想要這個嗎?”她淡淡說道,說罷,從袖子裏摸出一個小本子,丢到地上。小本子碰到地面,發出啪的一聲。

李大人聽罷,眯起了眼,但是沉默許久,沒有見徐氏有彎腰撿起的意思。他又看了看那個小本子,最終深呼吸,擱下了茶杯,收了二郎腿,走上前去,彎腰去撿。

就在手碰到這個小本的時候,一只玉鞋踏在了小本子的邊角上。李大人擡起頭,只見徐氏面不改色正襟危坐,就這樣看着他,她嫣紅的唇瓣一張一合,“李大人當真是有遠見。幾年前,李大人就預見到了,将來也要拜本宮一拜的。”

李大人深吸氣,握拳不語,青筋暴起。徐氏見了,嗤笑道:“怎麽着,李大人還想威脅龍裔了?本宮只要喊上一聲,後果您是知道的。”

“娘娘,倘若此時外面人進來,就憑這個小本子,也能把娘娘拖進來。您不怕嗎?”李大人眯眼,一撇小胡子随着他的嘴角上揚。

“本宮本來什麽也沒有,此時失去也無所謂。但是大人您可不同。”她說着,加重腳上的力道,李大人一只手指還墊在小本子下面,都感覺到吃痛,他最終還是放開了手,面對着徐氏,深吸一口氣,緩緩跪下,畢恭畢敬地行了君臣大禮。

然後玉鞋才移開,之間那小本子封面上都是鞋底的紋路。李大人伸手拿過那小本子,立即起身,與高位上的徐氏,視線平齊。

他翻了翻本子,仔細看了幾頁內容,才一擊掌,有管家從暗處現身,他手裏提着一根繩子,繩子将徐玉人捆得嚴嚴實實,管家一扯繩子,徐玉人跟着一晃,才勉強穩住腳步。徐玉人嘴裏被塞着一張帕子,管家看了李大人一眼,得到同意之後,才把那帕子用力扯出來。

帕子一被扯下,徐玉人就貪-婪地喘-息着,但是之後她也就站在那裏,眼裏滴下淚來,卻不呼救。徐氏看着這個情景,一時覺得心痛不能自已。

她走上前去,為徐玉人松綁,九個月的身子,讓她行動有些不便,她雖然步履蹒跚,但是動作還是很麻利,“走,跟我走。”

“姐姐,我在後面都聽見了。”徐玉人一說話就滾下兩顆淚珠,她低聲說道:“我成了你的拖累。姐姐別管我,走吧。”說着輕輕推了她一下。

“說什麽胡話?”徐妝洗聽罷異常生氣,訓斥道:“你當初你救我的時候嫌我是拖累了?我當年不知有多麽羨慕你敢想敢做,怎麽如今你這樣畏手畏腳?走,本宮看誰敢攔你!”

“自然是誰也不敢攔你,”聽到李大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徐妝洗順着聲音回頭,之間李大人雙手舉起做投降狀,手裏還拿着那個本子,臉上卻是一臉算計的笑容,“但是她是逃不掉的。出嫁從夫,天經地義,她丈夫生前遺言,愛妻徐氏玉人一同入葬。”

她看向玉人,之間玉人低着頭抹眼淚說道:“公公模仿夫君親筆,無人可以分辨。”

李大人并不介意徐玉人的告密,輕松道:“娘娘,下個月的記錄要記得按時送來了,不然每次都像這樣麻煩可如何是好?”

“真卑鄙!”她怒道,“連故去的兒子都要利用。”

“娘娘謬贊老夫。”李大人笑着轉過身去,進屋了。屋子裏沒點蠟燭,很黑。李大人松松筋骨,借着一點點光線,看到亡子的棺木,一時啞然失笑,沉沉一嘆,握緊了手中的本子。

徐妝洗吩咐了人送妹妹回娘家,然後看天色不早,乘轎回宮了。一路上又跪着着一些圍觀的百姓,沒見過這宮裏來的娘娘,一個個悄悄擡頭打量。等徐氏遠去了,圍觀的人散了,一個小叫花子手上拿着半個髒包子,多嘴問了一句:“這是哪個娘娘?”

“還能有誰?最得寵的徐昭儀娘娘,坐的都是皇後娘娘的鳳攆!”有人答了一句。

小叫花子手裏的包子應聲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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