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晚上自然就睡在了一起。
一間大床房,一整天舟車勞頓,周霁佑身體疲倦,先洗的澡出來,等沈飛白洗好,她已經縮在被窩裏睡熟了。
陷入深度睡眠的人特別乖,渾身上下只有巴掌大的小臉露在外,呼吸清淺,安安靜靜。
【好看啊。】
腦海中一直盤旋她輕若呢喃的調笑聲,他額頭有點發燙,扶額低低一聲嘆息。
像在做夢,但又很清楚地知道不是夢。因為,從前哪怕在夢中也都未能到達如今這樣一個自然親密的程度。
她給他帶來的諸多驚喜如同江河潮湧、波濤拍岸,很久很久都不能平靜。
他輕手輕腳掀開被子卧倒在床,關了燈,側過身,手輕輕搭上去,環在她腰側。
一夜好眠。
周霁佑的生物鐘不早不晚,剛好卡在早上七點半醒來,一睜眼就對上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
“早。”
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她伸手觸摸,毛楂楂的。
“早。”她嘴角彎了彎,視線落在手指撫摸的地方,“你說,胡子和頭發的生長速度哪個快?”
一大早就被問了一個生物學上的問題,沈飛白多少有點猝不及防:“……胡子。”
周霁佑學生般考究道:“為什麽?”
沈飛白想笑,但見她嚴謹求學的樣子,面頰一繃,認真答:“供給胡須生長的血管比頭發根部的血管豐盛,更容易得到養分,再加上有雄激素的刺激,胡須自然就比頭發生長得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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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周霁佑語氣輕飄飄的,但心裏卻是服氣的,同為理科生,無論學習成績還是知識儲備,她向來比不過他。
她在他下巴颌兒上捏了捏,“诶,我問你。”
“嗯。”他環在她腰側的手在薄薄的衣衫上輕滑,想摸進去,一直克制。
“你喜歡播音嗎?”不一定非得進中傳媒才能來北京,明明……還有好多的路可以選。
賓館的房間哪怕表面上看着再幹淨,那種心知肚明的異樣感還是無法消磨。
陌生的環境,兩個枕頭之間,似乎連空氣都夾雜着一股隐隐存在的味道。
周霁佑下意識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凝視他。
沈飛白一開始沒動,幾秒後,突然由側躺轉為平躺,雙臂枕于腦後,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像在沉思。
她用手肘撐在床頭,托腮,擡高視角繼續盯着他,重複一聲:“你喜歡嗎?”
其實她最想問的是:你後悔嗎?你覺得,這條路你選對了嗎?
她能感覺到,一直以來他都在不斷地克服困難,努力适應行業規則,努力做出改變。可是,這種改變是他發自內心所期待的嗎?
他眼睛瞟過來看她一眼,枕在腦後的手突然伸出一只,穿過她脖頸,搭她肩膀上向內一收。
她被他一下帶入懷裏,臉頰隔着一層衣料貼在他溫熱的鎖骨上方,趴他胸口上。
他摟着她,稍稍頓了頓,似乎是經過思考後的答案:“我現在,職業方向很明确。至于喜不喜歡,我只能說,不讨厭。”
賓館位于繁華鬧市,窗戶正對馬路,即便窗門緊閉,糟糕的隔音效果根本無法阻擋車水馬龍的連綿噪音。
但意外的是,周霁佑竟覺得整個房間安靜得出奇,她能聽見心髒砰砰砰地跳動。
“那……你的職業方向是什麽?”她問。
沈飛白輕撫她的頭發,“現階段,做好分內的事,不出任何纰漏。”
“沒了?”
“沒了。”
周霁佑在他頸窩上蹭了蹭,“你還真是……”她詞窮,輕嘆口氣,往他懷裏縮了縮,“以後呢,下階段職業方向是什麽?”
“還沒定,看情況。”他垂着眼睑看她,“是不是覺得我挺沒抱負?”
周霁佑一語不發。
他頭一低,嘴唇親在她額頭,“嗯?”低低揚揚的一聲疑問。
周霁佑嘴唇緊閉,嘴角向一側輕抿了一下,說:“不是。”
他沒出聲。
“你不是沒抱負。”她牢牢抱住他,“你是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的,沒什麽野心。”
她聲音很輕,每個音節都說得很慢,沈飛白的心像深靜的夜空,她每落下一個字音,他心裏就點亮一顆星辰。
“誇我嗎?”他低笑。
周霁佑閉上眼,不回答。
沒野心好,她就喜歡沒野心的。
***
起床後收拾妥當,兩人再次回到汽車南站。買票,候車,終于坐上回慈嶺鎮的大巴。
司機走走停停,但凡路邊有人招手,他都會把車停下,嘴裏用方言精神奕奕地吆喝:“後面車來,前面車跑。來了,我就跑!”
周霁佑聽不懂。
五裏不同音,十裏不同調,自十四歲那年一別,她一次也未再來皖中,別說她早就忘了慈嶺鎮的方言音調,就算記得,與司機師傅的另一種鄉音一對比,還是會如同聽一門外語一樣困難。
“怎麽了?”沈飛白無意中看到她輕輕皺眉、嘴唇抿出一個小小的高度。
周霁佑眼珠轉動斜睨他,努努嘴指向左前方:“他說什麽你聽得懂麽,好像日語。”
沈飛白搖頭,于他而言也同樣聽力困難。
“你多久沒回去了?”周霁佑又問。
他眯起眼睛細想:“上次回是前年。”
她心裏倏地一動:“你這邊還有哪些親戚?”
“所有親戚都在,以我媽那邊居多。”
周霁佑思忖着點頭:“哦。”
左掌攤開,右手捉她左手放掌心裏,半握,“在想什麽?”
她看他一眼,抿了下唇:“我們回去,要見見他們嗎?”
他挑眉,像是看出什麽:“你不想見?”
“不是。”他靜靜看着他,她輕吸一口氣,“就是有點怪怪的。”
“那就暫時先不見。”他也不問她哪裏怪,順着她就說,“只回去看看奶奶。”
沈奶奶……周霁佑心口一撞,隔一會,把悶在胸口的氣輕吐出來,慢慢說:“算了,見就見吧。”
有種上斷頭臺的決絕。
沈飛白沿她指腹一個個捏過,嘴角微微上揚:“小佑。”
周霁佑繃着臉看他。
他眼底劃過笑意:“你不用太緊張。”
“……誰緊張了。”她把臉撇向一邊,對着窗戶。
玻璃窗上蒙着一層灰灰的印跡,倒映車廂內模糊的影像。她在裏面尋找到自己,像一面不清晰的鏡子,虛虛晃晃的。
“好,不是你緊張,是我太緊張了。”他清潤的聲線裏含一絲輕哄的味道。
周霁佑莫名地有些耳熱。左手被他握着,順勢就兩指并用掐了他兩下。
他眼簾低垂,看着他們明顯存在膚色對比的兩只手背,低聲:“我是真的有點緊張。”
周霁佑轉頭看他,有些意外:“近鄉情怯嗎?”
他擡眸與她對視,無聲笑了笑。
周霁佑感覺,一絲化不開的情意在他眼睛裏逐漸聚攏。
所以,他到底在緊張什麽?
從城市到鄉鎮,從高樓到田野,彼此無話時,她就這樣一路都盯着窗外。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颠簸,慈嶺鎮到了。
司機踩下剎車,把他們放到路邊。
大巴揚長而去,留下一長串濃重的尾氣。
時隔九年,周霁佑第二次站在慈嶺鎮稍顯落後的街道上。
記憶與眼前重疊,這個地方,好像并無多少變化。
沈奶奶的墓地在大山之上,從小鎮到山腳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沈飛白領她去路口租車。
那種四周被鐵皮包裹的電動三輪車在熙攘的小鎮街頭停着兩輛,沈飛白一張口就是當地方言,周霁佑略感驚訝——他還會說,而她也居然還能大致聽得懂……
剛和其中一輛小三輪的車主談好價,一道喜出望外的女聲突然從街道另一頭由遠至近:“飛飛啊,是不是飛飛啊?大姨沒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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