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良人歸

清晨的風尤其冰冷，露氣濕重，桃園裏的果子上也挂着露珠，一顆顆的，粉嫩而漂亮。沒有赤薇一行人的幹擾，早飯也可以吃個安生。正要爬樹去摘，幾個漂亮的桃子被一陣掌風打落，掉在地上，摔成了爛泥。

然後，我一轉頭，就看見那個不可一世清高孤傲的昔夜王大人。

他半靠在樹上，清晨濕重的露珠已經打濕了他的袍子。我從他琥珀色的眼睛裏可以看見自己的不耐煩，我說，“昔夜王，早啊！”然後轉身去了另一棵樹下。

如法炮制，這棵樹上的熟了的桃子，也全摔下來，成了爛泥。

我有些惱火，轉過臉瞪着他，聲音因為發怒而有些發抖，“有意思嗎？你這樣是什麽意思，這些桃子好好的你幹嘛要作踐？你知道這些吃的是多麽來之不易麽？你這樣一揮手就毀了我一天的飯你知道嗎？！”

我經歷過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我也經歷過餓着肚皮撐過漫漫長夜的難熬時光，我知道這些食物多麽珍貴，我不會糟蹋，也容不得別人糟蹋。

他忽然就笑了，踏着果園裏茂密淺小的雜草走過來，他說，“你生氣什麽？”

我撿起幾顆還能吃的桃子一邊拍着泥一邊仰頭看，樹上的那些并沒有熟透，這挨千刀的手可真準，打下來的全是又甜又大的。

“不說話是幹什麽？”他自言自語道，“你是生氣？”

廢話，怎麽會不生氣？生什麽氣？生很多很多的氣。

他忽然走過來，從後面抱住我，下巴擱在我肩膀上，呼出的熱氣就在我耳邊。我一驚，下意識地要掙開，他卻抱得更緊，完全地将我箍在懷裏。

他的聲音很溫柔，真的有服軟的意思。他說，“我向你保證好不好，我沒有負你，我從頭至尾都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你信我，好不好？”

他問我好不好？其實我真的很想說好。可是，我不是瞎子，我也不會睜着眼睛說瞎話。好嗎？好個屁！

我不答話，手裏的桃子已經被我攥得化了水，也成了爛泥狀。他拍掉我手上的桃子，又小心地幫我擦着手，眼睛依舊沒有擡。他說，“我在寒峭宮叫他們準備了早膳，你要不要一起吃？”

我別扭的臉一下子順了過來。

早飯？還是昔夜王的早飯……那一定是極豐盛的。自從三年前和他争吵離了水月樓後，我幾乎就沒有好好地吃過早飯了。聽他這樣一說，突然地食欲一振。

可是，我不肯，真的不肯。跟他的一切，還是早點斷了好，免得玩火***。于是我倔強地搖搖頭，“不用了，謝謝。您還是自己去吃吧，我自己随便吃點東西就好……”

他忽然就嘆了一口氣，眼睛裏是若有若無的悲傷。他直盯着我，琥珀色的眼睛漂亮而靈動，還帶着一絲霸氣，但他的語氣還是淡淡的，“那就當是我拜托穿夏姑娘，請穿夏姑娘賞個臉，與我共進早膳，可否？”

話說得真惡心，于是我還是使勁搖搖頭，倔強地擠出一個字，“否。”

下一刻我就被他扛在肩上，颠得五髒六腑裏的酸水都要嘔出來。我手腳在空中亂抓，一邊對他拳打腳踢一邊大叫，“你再這樣我就叫非禮了！滾，放開我！”

“叫啊，确實是這樣啊，我本來就要非禮你，你沒有說錯，叫吧。”

“你，你，你流氓！”我有些語無倫次，又有些膽戰心驚，眼淚也快要吓出來，“你，你幹嘛，你扛着我到底要幹嘛？你，你……”

好吧，是我想歪了。我并不知道他只是想讓我簡簡單單吃個早飯，而且，是只為我準備的早飯。

全是藥膳，一股奇怪的藥味兒從裏面冒出來，怪得讓人又想吐酸水。我往後退了一步，閉着眼睛搖了搖頭，道，“不。”

“味道不難吃，我讓他們都給你調好味道了，一點藥味都吃不出來。”他又舀了一勺人參雞湯，吹涼了遞過來，“你喝一口。”

我還是搖頭，“我沒病，為什麽要吃藥？”

他的臉色又開始泛白了，整個人身上冒着冷氣，像是看傻子一樣地看着我。我終于是有些沉不住氣，一邊喝着一邊解釋，“我喝，我喝……”胡亂地咽下去時發現，确實沒有藥味，而且味道很不錯，然後我又喝了幾口。

喝了幾口我繼續跟他說，“其實，我真的沒事，昨天晚上我真的不是故意吐血的，我只是被氣得，我沒病，真的沒……”

“你氣什麽？”他冷笑，眉毛輕輕地向上挑，竟讓我有了一種錯覺——他在實施美人計……我呆呆地看他用我用過的勺子也喝了一口湯，然後他轉過臉來，很認真地看着我說，“我跟你說過，我不負你，就永遠不會負你。”

那樣認真的臉色，讓我一瞬間有些眩暈。他問，“你信嗎？”

我有些迷茫地點頭。然後，他也笑了，笑得那樣好看，還是那一張漂亮的笑臉，讓我自始至終從未放下迷戀到肺腑的笑臉。

他又抱住我，在我臉頰上留下淺淺的一個吻。他說，“嗯，從始至終，從以前到以後都不會，我發誓。”

雞湯從我的嘴角流至脖子裏，老半天我的嘴也沒合上……他，他，他竟然……親我了？

拿了手巾小心地幫我擦幹淨油漬和湯汁，又喂我吃完了東西……由始至終，我竟然又是迷迷糊糊的。我開始罵自己不争氣，他稍微的一些甜言蜜語就讓我溺死在裏面，沉淪不能自拔。

他也吃完了東西，然後擦擦手說，“晚上我會再過來，那些藥膳會有人一直幫你備着，你這些天要一直吃，沒經我允許就不準停。”

“……”

我看他離去的背影，帶着一絲歡快和輕松，長袍在清風裏微微地揚起，連同他的長發，都成了風景，讓我看得發癡。突然，他轉過身來，我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他笑了笑，揚起好看的唇角，嘴動了動。他在說，“等我回來。”

我不知道那時候是什麽樣的心情，有些酸澀有些甜蜜。我就在想，他回來了嗎？回到了那個溫柔愛笑的他了嗎？可是，那些刻在心口上的醜陋疤痕呢？會消失嗎？

那肯定是不會的，那些橫亘在我們之間的有太多太多的東西，那是會永遠存在的，貫穿在我們之間，成為永遠的傷疤，最終會讓我們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