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故人
那時候我是多依賴他,就靠在他肩膀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我收拾東西往回趕的時候,他已經因為打斷幽蓮族使者三根肋骨而被囚禁在雲峰洞,所以我走的時候,他沒有趕去見我。我坐在天鳥的背上,遙遙地看着雲峰,一直到再也看不見。
一晃,三百多年。
我抱着他的胳膊,漸漸地肆無忌憚起來,趁着他不太注意的時候從後面抱住了他的腰。我說,“你真的不用太難過,至少還有我在你身邊陪着你啊。有神女大人這樣無條件支持你,你要開心才是。”
他轉過身抱住我,将他的下巴擱在我的頭頂上,我的臉埋在他的胸口上,可以聞見他身上淡淡的幽香。他說,“那是不是不管再發生什麽,你都會像你說的那樣,不離不棄,相守相望,不背叛不放手,就這樣一直陪着我?”
我有些發抖,這樣肉麻的話也會從他這張嘴裏說出來。我咬了咬嘴唇,沒有回答,他放開我,似乎嘆了一口氣,淡淡道,“回去吧。”
我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莫名的心酸。我在想,剛才為什麽我不回答。或者是覺得他說的不可能吧。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給不了在風雨裏飄搖已久的我。可是,他問我那些的時候,我卻是着實心動的……
蹦跳着追上他,繼續拉着他的袖子,腆着臉道,“會呀。”
他突然笑起來,眼睛像天上的月牙,漂亮得讓我眩暈。他說,“你說的,說過了就不準食言不準反悔。”
我突然覺得他很幼稚,這麽傲嬌的人為什麽會做這麽反常的動作呢?我伸手去揉他的臉,看會不會有人皮面具什麽的,要這個家夥也是個替身,那我的那些感情就白付出了。
他伸手攔着我。他的胳膊很長,擋住我後,我連碰他的臉都困難。他很認真地看着我,眼睛還是月牙形狀。他說,“我是真的,不是替身。我騙誰都可以,但是我不會騙你。”
我放開手,問他,“真的嗎?”
他說恩。我接着說,“那你跟我說我走的那三年你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這麽郁郁寡歡?”他不說話,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然後轉身走了。我跳起來,跑到他前面瞪他,“你不是說你不騙我嗎?為什麽還這樣?”
他繼續往前走,像是沒有看見我一般,将我完完整整地忽略。我瞪着他,“你看吧,你說話不算話!”
他瞥了我一眼,“我說過不會騙你,但我并沒有說什麽都要跟你說。”他揚起嘴角,露出一張欠抽的臉。我咬着嘴唇,像是在咬他一樣,咬牙切齒。當然,我怕疼,所以咬得不重。
我往前走,他在後面跟着。我不說話,臉埋得很低。他在後面說,“有些東西你不知道得好,以後不要再問了,就這樣,不好麽?”
我說,不好,我只是想為你分擔些什麽。
他嘆了一口氣,“你不管最好,你這樣的拖油瓶,只會讓我的事更亂更不可收拾。”
我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你知道拖油瓶是什麽意思麽?”
他沒說話,只顧着往前走。我還是拉住他的袖子,“你去哪裏?”
“陪你去見雲天河。”
“……”
夜黑得深沉,但是星子依舊在閃耀。我低着頭,一邊踢着腳下的石子一邊嘟嚷,“我們雲浮自己的事,你幹什麽非要跟過來。”
他停下腳步,說到了。我臉色不霁,邁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不是我小氣,我是真的不想讓天河見到昔夜。他們之間關系本來就不好,再加上花蔭的事,現在是怎麽也說不清了。眼下昔夜又跟我一起來見他,這一記耳光,還不知道有多響亮。
我拉着昔夜,始終不肯進去。我說,“你這樣進去,真的好嗎?”
他又揚着嘴角笑了笑,表情說不出來的奇怪。我繼續勸他,“本來你們之間就有很多誤會,三年前花蔭又因為你而悔婚,就算這些都跟你沒關系,你也不能這樣完完好好地再次出現,多傷他呀……”
他似乎很是贊同地點點頭。
我繼續說道,“雖然花蔭有些事做得太過分,但她好歹也算是雲河的半個妻子啊,你這樣一出現就把別人拐跑了,你再出現,這不是打他的臉麽?何況,你對花蔭還不是真心的。”
他再點點頭,接着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是真心的?”
“我三年前就知道了,那時候你們就膩在一起,有一天被我撞見了,我雖然生氣,但不至于糊塗,我聞見了那人身上沒有你的味道,那時候我就覺得那個人不是你,但是我不确定,幾天前我才把事情弄清楚了。不然,你以為你的一面之詞,幾句解釋就讓我相信你了啊?我還不至于那麽糊塗。”
我繼續跟他說着,“這件事歸這件事,你不要跟我岔開話題啊,你聽我說完啊。你這樣出現在天河面前,天河心性也高,你這樣刺激他也讓我難受啊,我從小就把他當哥哥,你這樣對我也殘忍啊!”
他揚嘴笑笑,說好。說着幫我整了整頭發,又幫我揉揉臉,好讓那笑容沒那麽僵。我轉身進去,對着外面的他說,“你在聚福樓等我,點好菜,我會很快回來的。”
風一樣地竄進去,生怕他後悔然後要跟我一起進去。說實話,天河受的刺激真的太多了,我不想再讓他承受什麽。當年他還年幼,他母親忍不得他失了性命,便偷偷将他推進花蔭公主的避難處。他被困在裏面,親眼看見他的親人朋友倒在淋漓的鮮血裏,整個人也如同死了一般沒有生的樣子。我趕回來的時候他就躺在大片大片枯萎的白束枯枝下,死了一般地沉寂。自那以後,他極少開口說話,眼神裏,再也沒有什麽血色。自那以後,花蔭一直悉心照顧着他。他們兩人年少便有婚約,三年前我從人間回來,便想着要讓他們成親,只是天意弄人,誰知道花蔭會有那樣的選擇呢?
我找了個位子坐下來,臨窗,黃昏時分,可以看得見那如血一般的落日。我突然想起人間的一首詩詞,“落日樓頭,斷鴻聲裏。江南游子,把吳鈎看了,無人會,登臨意。”我想,我可以明白那種心情吧,或者,比那個更多,有漂泊的凄楚,還有流離時的無助感。漂泊的日子久了,就沒有安全感了。我是多想再找到那個雲浮神話裏傳說的神宮,然後讓族人們去往那裏,再也不受侵犯。住在水月族自然是好,只是,終究還是躲不過那些紛争擾擾的日子。何況,眼下,那些幽蓮族人,又來侵犯我們。
即使,我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我們只剩下一個傳說,難道,連這個故事裏的聖地他們也要去搶嗎?
我喝了一口粗茶,味道有些嗆,胡亂吞下去後擡頭看旁邊,真是的,說好了這個時辰過來的,怎麽又食言了。
莫不是……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咬咬嘴唇。難道是今天看了瓊鶴的鬼樣子發了火,然後一怒之下不來了吧……雲河的脾氣也不至于成那樣啊,就算他發火也不能讓我一個人等在這裏吧。我正胡思亂想着,就聽見一個清淡雅氣的聲音,“來多久了?”
我擡頭看他,不覺得眼前一亮。三年不見,天河真是愈發帥氣了。俊秀的眉眼,清雅的輪廓,真是讓女子也自嘆不如。我心底下不免地在打量着,這樣儒雅漂亮的人,當真是極合我的胃口。如果我要是跟昔夜修不成正果的話,跟他在一起也不錯……呸呸呸,想什麽呢?我拍拍自己的臉,趕緊斷了我這個念頭。我可不想引火上身,何況天河他也看不上我。
“這些時日來過得可還好?”他給我倒了一杯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旁若無人地喝起來。那潇灑飄逸的樣子,不管是誰,看着都會流鼻血。
我笑着,拍一拍他的肩膀,“瞧你這帥氣的樣子,有多少人窈窕淑女為你折腰啊?”他嗆了一口,有些埋怨地看着我,“你下次跟我套近乎能看一下時間嗎?我在喝水。”
我尴尬地笑笑,“對,對不起啊。”
天河瞪了我一眼,然後遞給我一個信封,我剛要拆,他使了個眼色,“莫要。”
我眼珠子轉一轉,看了看四周,大概知道他要說什麽,笑笑道,“那行,今天你吃什麽随便點,我請了。”這種情況下,一定要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然後把自己假裝成一個普通食客,吃完飯就走,這樣坦然也不會讓別人覺得你有什麽事,自然安全了許多。
“小二,上菜。”
我一邊跟他寒暄一邊吃着飯。因為身上有傷還在吃着藥,所以我也不碰那些腥辣味重的東西,只撿些清淡的下口。天河見了不免笑,“怎麽,在寒峭宮待得久了,連口味也改了。”
他喝着酒,酒香四溢,我也不免心動,眼睛直勾勾的,但還是因為身上的傷忍了下來。我一邊喝着清湯一邊和他搭着話,“那你這幾天住在哪裏,我一直擔心來着。”我停下話,接着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寒峭宮吧,那裏現在也沒什麽人在住,你去了,也不會不方便。”
他揚嘴笑了笑,眼角的落寞時隐時現。
我知道他的意思,讓他去水月城,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我放下筷子,安慰他說,“你不要多想了,沒事的,有些東西不強求,有些東西該放手。”
他擱下酒杯,不再說話。我覺得我好像又多了嘴。他笑笑,“丫頭,有些東西,你比我看得清楚透徹。”
我剛要接話,他擺手,“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靜一靜。”
我停住,有些惋惜地看着他,道了聲,“那你照顧好自己,也不要喝太多酒,對身體不好。”
他趴在桌子上,臉埋在胳膊裏,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我大概猜得出他的痛苦,這些我三年前就體驗過。那麽多年的情義,不是說斷就可以斷了的,讓他就那樣簡單地放手,真的太難。
就先讓他這樣耗着吧,船到橋頭自然直,終有一天他會明白,有些東西,沒有了也并不會死人。
出了夢仙居,我擡頭看看天,漆黑漆黑的,烏雲密布,看上去就要下雨了。我用力握着那信封,裏面有一塊硬硬的東西,硌得手疼。
這個東西的形狀,跟我脖子上挂得那個一模一樣。我用力往下拽着,繩子不斷,還是穩穩地旋在上面。這東西,剪不斷,燒不斷,也不知道注入了多少靈力。折騰了一下我便放下手來。我可不敢使勁握着,上次的教訓我可吃夠了。這次要是再把幽沐羽給弄過來,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過,這幽沐羽到底是什麽人呢?看上次的事,似乎他以前就認識我,而且看他那陰骘的臉和自殘的行為,似乎跟我有什麽仇一樣,又好像想從我這裏拿什麽東西……可是,我确定我是沒有見過這個人的……
一路走一路想,很快來到了聚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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