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楓源記憶1

我被良辰美景擁着進裏廂去換衣服。衣服繁瑣，穿上要花不少時間。待我收拾好後，我朝着銅鏡裏瞧，那模樣，驚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我站在幽蓮宮的大殿裏，一手執着青翠如意，另一手被幽木羽牽着。天地拜完，他抱着我回去，我一邊看着長路兩側蓮池裏的鮮豔千葉蓮一邊發呆，眼神空洞，手還是緊緊拉着他的……

頭發裂地疼，似乎有許多雜亂的東西從我腦袋裏撲出來，喜的，悲的，快樂的，絕望的，痛徹心扉的……鋪天蓋地而來。

悶得我想窒息。

……

踉跄着沖出門，幽木羽坐在那裏等着，安靜的臉上浮出少有的驚喜。他将我上上下下看了個遍，驚喜道，“嗯，真漂亮。”

我扶着桌角，腿軟到不行，仿佛再加一點力氣就會跌倒。他看出了我的不适，過來要扶我。我擺手，“不用。”他沒應，過來将我扶好坐下，我擡頭看他的眼睛，像是逼問一般，一字一頓，“我們，是不是，已經成過親了？”

他一怔，臉上閃出一絲恍然，卻很快恢複過來，“怎麽了，突然問起這個？”

我胸口有些悶，“噗”地一聲吐出血，腦袋有些重。閃閃發光的珠子還是在我面前閃，一明一滅，穿過層層疊疊模模糊糊的時光，我甚至可以聞到一股腐爛的黴味兒，嗆鼻得很。

我擦擦嘴角的血，有些凄涼地笑了。你果真不該把它拿出來，你看，一拿出來，我就什麽都想起來了。

喜服保存得完整，依舊如新。只是這些年來的背叛和疏離，将它套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再也擦不亮。

頭腦很重很重，沉得我想睡覺，想睡一場很長很長的覺，再也不要醒。

我本來就不該醒。

我本來就該一直睡下去。

我拉住幽木羽的衣角，就像當年拉着昔夜的一樣。我說，我好痛苦，我該死的啊！可是，為什麽到頭來會這樣呢？為什麽還要欠他那麽多？我現在好想他，真的好想他。

仿佛千年未見，又仿佛穿越過生死，不過一瞬，卻是這樣的光景。

夢裏穿過層層時光。那時，我還無憂無慮，剛剛去了水月，簡單的日子，平靜的生活，讓我整個人身上的陰霾都一掃而光，越發地光明。

那時候昔夜還經常忙于來往政事，我安頓好族裏的人，越發覺得閑得慌，便要去找雲浮神話裏的聖地。花蔭不肯，那時候的我應該有所發現的，可是我真的後知後覺。明明花蔭總是有事沒事就對昔夜抛媚眼的，為什麽我看不見呢？我說，花蔭你可以留在這裏的，我一個人去人間一趟，不管有沒有消息，我三年後就回來。

花蔭竟然應了。我真的覺得自己好傻，這不是把昔夜往她被窩裏推嗎？不過，昔夜那麽聰明，他怎麽會不知道這些呢？那一次在花蔭自己跑到他書房裏搔首弄姿扭腰擺臀的時候他發了火，怒斥了她，還叫她自重。我其實心裏是覺得痛快的，可是，我不好意思說。

花蔭對自己的容貌還真的自負。可是她應該也要清楚，昔夜連靈界第一美女幽水水都不會多看一眼，又怎麽會看你呢？大概那時候對他太放心了吧，所以才這樣肆無忌憚。可是，我對他放心，我也不能對花蔭放心啊，她向來都是沒事找事的貨色啊！

在我到了南海的時候，我在一個避世的島上看見了雲浮天神的手谕。那便是聖地，天然屏障，與世隔絕，可容納三百人居住。我驚喜的同時也收到了那個消息，花蔭賭氣出走，因美貌過人，被幽水水的父親，也就是木羽的父親擄了回去。我匆忙地拿好手谕要趕過去，手谕裏還裝着天神的遺骨，藏着他得天獨厚的力量，原本是留給找到它的雲浮人的。可是，太心急的我也沒有打開看看就帶着這麽個寶物去了幽蓮城。七溜八闖地進了幽蓮宮，花蔭剛剛穿好了嫁衣，漂亮得無與倫比。

我來之前發了消息給昔夜，自己在這裏拖時間，另一頭等着他過來救援。看着花蔭坐在那裏哭，我跑過去，她說，我不要嫁給那個老東西，他是害了雲浮的兇手，我不能嫁給他！我不要！我不要！他還那麽老那麽醜，我嫁給他兒子還差不多！

我：“……”

他兒子确實很好，又年輕又帥氣，還有能力，就是心眼多了點。那時候他正路過門外，我跟花蔭說要她多撐一會兒，昔夜會來救我們。然後我又把聖地的事跟她一五一十說了，還把遺骨拿了出來。我說那個我要着沒用，回頭去給昔夜，遺骨對他的靈力修煉很有用。

那時候屋裏沒人，可是我怎麽知道還有隔牆有耳這一說呢？在我裝作花蔭婢女的時候認識了幽木羽，他人溫良，性子又好。當然，我并不知道他完全是在打聖地和遺骨的主意。不過就算他打了那個主意也沒用，我雖然向來性子平，但不蠢，早在來這裏之前就将遺骨藏了起來，還帶了一份假的，這樣的話，就算幽木羽真的騙到我了，那東西也不是真的。

可是，我又忘了還有花蔭這根攪屎棍子。為了讓幽望狂離她遠點，她把那個聖地這件事告訴了幽木羽，幽木羽倒也是說話算話，一直護着她讓她遠離望狂老色鬼的魔爪。

可是，混蛋你就這樣把聖地的事洩露出去了麽？為了那聖地我們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你再怎麽沒腦子再怎麽想辦法你也不能這樣把它交付給別人啊！那跟人間的桃花源一樣，只有一個，你這樣讓我們的颠沛流離完全失去了意義！我慶幸自己沒有将遺骨的事告訴她，不然，這些年，我倒是真的一無所有了！

因為遺骨不是真的，幽木羽想着法子将我和花蔭困住。在此期間，鴻蒙楓帶着病重的幽水水移住聖地，現改名為楓源。倒是真可惜了我們這些年的颠沛流離，白白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被囚困在幽蓮的天牢裏，我和花蔭倒是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她那細嫩的臉上都是疤痕，看上去觸目驚心。我被打得奄奄一息，可是我依舊什麽都不肯說。因為不說，施刑者還是有忌憚的，再重的拷打還是會給我們留一口氣。那時候我的氣堵得慌，比花蔭足，我還真巴不得一直看着她受刑然後斷氣。這個沒骨氣的東西！

一口鹽水噴下，刺進她血肉模糊的臉上，我看上去都是刺骨地疼。她咬着牙不肯哭，一聲不吭。她跟我說，她寧肯這樣被打死。我說你這麽有骨氣為什麽還把聖地的消息透露給別人？她冷笑，因為昔夜啊，我不能受到羞辱，我要清清白白的，我要嫁給他。我說你不要臉，天河對你那麽好，我一直覺得你們是一對的，你怎麽可以這樣呢，你怎麽能抛棄天河？

她吐了我一口唾沫，我避了開去。看見我驚愕的樣子，她龇牙冷笑，嘴裏全是血，“那只是你這樣覺得罷了，我跟天河，我跟那樣的人，怎麽可能是一對？他遇事除了會躲之外，還會幹什麽？這些年都是我保護他，他那副窩囊的樣子，我受夠了！”

我繼續看她，看她在那裏冷笑，笑容冷得徹骨。她說，不過是當年你先遇上了他而已，不然他怎麽會看上你？你這個樣子，你哪裏比得上我？我雙手在後面綁着，不然我覺得我肯定開始扇她了。她繼續念叨着，我那麽喜歡他，看見他坐在花樹下，慵懶的樣子，那麽強大，那麽好看……可是，為什麽他眼裏只有你，你有什麽好？值得他為你做那麽多？！

我去你大爺的！我一邊罵她一邊冷笑，我有什麽好？我确實不好，我沒有你漂亮不像你那樣才貌雙全！你好，這些年你除了和天河風花雪月你還幹了什麽？大家挨餓受凍的時候你在幹什麽？你除了等着我給你裁衣送飯你還有什麽才能？你覺得你高人一等，你高人一等個屁！你以為你長得漂亮你就天下無敵了？你這張臉連幽水水的一個角也比不上！你除了會耍脾氣就會耍脾氣，你什麽都不會做還學無所成！還說昔夜為什麽沒看上你，昔夜看上你才瞎了眼！

我想，如果她不是被綁着，估計也過來扇我了。我就看見她胸口一鼓一鼓的，像是要吐出血來一般，氣得說不出話。

說不出話來最好，我接着說。

你好，對，你是好！三百年前昔夜流浪雲浮獵殺獨角獸的時候被關進天牢，我叫你陪我去送飯你說你不去，你說你最讨厭髒兮兮的小乞丐！那時候你怎麽不說你喜歡他？你除了會看那些光彩奪人的東西你還會幹什麽？

她吃了一驚，什麽？三百年前你說的那個乞丐是他？

我十分喜歡她那個腸子都會青了的表情，心情大好，接着罵她。我告訴你，要不是看在你父王母後當年養我教育我的份上，我會答應他們照顧你這麽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嗎？瞧你那風騷勁兒，你以為你是誰？我告訴你，我要是男人我也不會娶你，頂多玩玩你得了，你這樣的娶回去你也待在家不會安生！我告訴你，你這樣的還配不上天河，你頂多去風月樓做個小丫頭，我沒事就去看看你，給你點兒子兒！

我現在知道為什麽花蔭那麽恨我了，對我比以前态度要差得多。這樣的叫罵，誰受得了啊？不過她也是活該，誰讓她把事做得那麽缺！

後來花蔭被擡出去了，因為氣暈了。我也被放出去，幽木羽好生招待着我，大概覺得我硬的不吃會吃軟的。然後就獻殷勤，開始了他下一個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