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天河之死

他嘆了一口氣,月光撒在我們中間,似乎可以濺出漣漪來。

他說:“四年前,我去了楓源。當時花蔭攔着我,說還有幽木羽在那裏,你不會有事。我不肯聽,她投了井。”

他說這話的時候垂着眼,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我說她有靈力護體,投了井也不會死,你當時為她留下來還真是又做了一件錯事。如果你去救我了,即使最後沒有将楓源奪回來,也給我留了些面子。也許,我那時候就不用輸得一塌糊塗,連靈力都被廢了,還落了個自盡的下場。那時候,幽木羽有意留我一命,可是,我幹了那種事,還有什麽臉見你們。不,不對,應該是你們更沒有臉見我。

他說,那時,我去了。

我有些驚愕地擡頭看他,怒罵道,那你就更是個畜生了!你在那裏都不救我,任我鬧出笑話,狼狽不堪地任他們羞辱,你那是什麽意思?他伸手撫摸那刀劍,眼睛裏閃出一絲寒光,那時,我去晚了。

我不再理他,看他的樣子,是要紮我。我伸手将刀遞還于他,免得又想生出什麽幺蛾子,到時候讓我收拾爛攤子,我可沒工夫。

天河接住刀,就在接住的那一剎那,反手将它插進了自己鮮活的心髒。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過去扶住他,要開口喊人救命。他攔住我,伸手捂住我的嘴,我可以聞見他袖子上淡淡的花香。穿越過時光的隔牆,有人影裳裳,如玉公子,燈影昏黃。

他坐在椅子上,将我抱住,我感覺到有東西硌得我疼,那刀柄就在我的壓力下更入三分。他的頭靠在我肩膀上,嘴角的血就一點一點地往下流,浸得我衣裳都濕了。我聲音發着抖,道,你別犯傻,我去找人救你,也別以為你的死可以就此讓我原諒你們倆,做夢!別浪費這條命,好不容易活了這麽多年,就這樣死了,我都不甘心。

他說:“你叽叽喳喳這麽多年,能不能在我死前安靜一會兒?我也算連累了你那麽長時間,現在該有個結果了。”匕首再入三分,我驚叫着讓其他人進來,看着那鮮血,流了我一身。

他吐了一口血,道,“不必了,既然是決定了解自己,必然經脈都已提前粉碎。身上的脈絡我比你清楚,這一紮,我是真的再也活不了了。”

“你混蛋!你生前不讓我安心,死了還這樣折騰我?你別死,我已經丢了很多東西了,你千萬別死,你要是死了,我會真的很難過。”

他的頭靠在我肩上,奄奄一息,“你知道嗎?這輩子我最後悔的事就是那麽自私,為了不讓你嫁給鴻蒙昔夜騙你嫁給幽木羽。我本來以為,你不喜歡他,等到他拿到了遺骨後你會離開他,那時候我可以還在原地等你,鴻蒙昔夜那麽清高,他一定不會要你。那時候我就可以好好陪着你……咳咳……我可以像你以前照顧我一樣照顧你……咳咳……”

我抹了一把眼淚,“你別亂說了。你閉嘴,你壓住自己的心室,別讓血流這麽快。”說着伸手就要給他續靈。他反手将我整個人抱住,動彈不得。我真的哭了,“我原諒你了,不管怎麽樣都原諒你了,你別這樣吓我行嗎?你這樣讓我怎麽好受,你可以一死了之,你讓我下半輩子都在自責裏悔過嗎?你這人是多自私!”

他笑了,“對啊,我就是太自私了,想讓你以這種方式記得我一生。”我咬着牙不說話,伸手給他續靈,他的臉色一點一點白下去,血色漸失。我罵道,“這群宮人是死人麽?叫了這麽長時間也不進來!天河,你再堅持一下,我去找人救你!”

他像是沒聽見我的話,依舊自顧自地在那裏交待着我,聲音依舊溫潤如玉,“穿夏,明日你一定要想辦法逃出去。鴻蒙昔夜在這城裏找了許久也沒有見到你,他收到了消息,但是你被幽木羽藏得很好。你想辦法逃,莫要管花蔭,我知道你嘴上說她的死活跟你沒關系,但是你還是念着那份舊情不會放她不管……咳咳……她現在至少還是水月的王後,幽木羽還不敢拿她怎麽樣。”

“你別廢話!”我伸手去捂他的嘴,“別說話了,你省點力氣!”

他把頭擱在我肩膀上,伸手去摸那青玉簪子,緩緩笑了。“以前跟你許諾,要給你買最好的,你看,我做不到了……咳咳……不過,那個人會給你,他……咳咳……”我捂住他的嘴,将他推到一旁,再喂他吃了護心丹,保他一時之氣。一邊看外面一邊刺探他的心氣。還算平穩,如果救急得當,估計留一條命不是太大的問題。

他到底是受了傷,所以紮心髒紮得也不夠那麽深,救活過來不會很難。只是,照我眼下這個情況,除非答應嫁給幽木羽,不然他絕對不會出手管天河……

我心下一冷,剛剛他們之間的眼神,莫不是,這也是個計,然後逼我妥協?頓時,全身像被潑了冷水一樣,從頭至腳,說不出來地寒冷。

可是,天河明明就是真的要尋死的。他的手因為力氣不夠紮得不夠深,所以還留了一絲活氣。但是,這樣的話,剛剛為什麽沒人過來救他,我喊了那麽長時間連個人影都沒有,這難道不是因為是他們提前布好的局麽?可是,眼下的天河确實有生命危險,如果我真的再不救的話,真的可能會……

煩死了煩死了,頭腦都要爆炸了!

我一揮手,沖着外面喊,幽木羽你個小人,你給我出來,我們談談條件!

心裏有一百萬個不情願,難道我真的還要在他們倆的手上再栽倒一次嗎?我不肯!這兩個混賬,只要有他們,一定準沒好事!話說得冠冕堂皇,戲也做得那麽足,只會坑自己人,你也知道花蔭是水月王後,幽木羽暫時還不敢……對了,他也知道花蔭不會出什麽問題,要挾我關鍵就在于他,而他……那麽,他并沒有騙我。

看着他蒼白的臉,我一時間有些犯暈。幽木羽推門進來,看見幾乎要斷了氣的天河也一驚,但很快恢複過來。這一切,都被我盡收眼底。我裝作沒事人一樣,“你看,我說過現在我又絕情又無義,我親手殺的,還沒斷氣,你要不要補上一刀?”

幽木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難以置信,他皺眉,“真是你幹的?”

我拍拍手,再整整衣服,指着衣服上的血漬告訴他,“對啊,你看我身上的血就知道了,都是我幹的。我說過你不能拿他們威脅我,我沒有說謊。”我一邊說一邊看他的臉色,看他臉上的陰霾,我知道,這一步,算是騙他騙成了。

他走過去,伸手去探他的脈搏,忽然,很驚訝地,“護心丸?”然後轉過頭來看我。我驚訝,糟了,這個沒有瞞過他。護心丸現在只有我手頭上有,如果我不在乎天河的死活的話,為何要喂他吃護心丸?眼看着要露餡,我擺手道,“什麽護心丸?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他臉上充滿陰骘,我不停地往後退着,我說,你別吓我,你拿這幅表情吓唬誰呢?我不禁吓!你別過來!

他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将我抵在牆上,我只覺得喘不過氣來。我說,“你要殺就盡管殺啊,你這樣折磨我還不如直接殺了我!”他再用一點力,我覺得我的脖子就要斷了,他說,“你如此肆無忌憚,不過是仗着我太在乎你罷了?你若是跟普通女人一樣,你早死過幾百遍了!”我說呸!你特麽當年視我如草芥的時候,我也是這樣對你說話的,你這個卑鄙的混賬!

聲音很大,我看見後面的天河緩緩站起來,舉起那把劍,我張口要說話,可是幽木羽的力道恰好,就是留我呼吸用的氣卻又讓我沒法說話的那種。我擺手,心裏默默喊着,雲天河,你別過來,你不是他的對手,求求你好好讓自己留那一條命吧!

那一瞬間,我看見幽木羽被刺傷,他一個甩手,天河被震飛出去,匕首完全沒入他心髒,那血,像是決堤了的河,洶湧地從他嘴裏冒出來。我沖過去抱住他,我說,天河,天河,你別死啊,你說過要給我最好的東西呢,你若是死了,誰給我兌現啊?我求你,你堅持住,你千萬別死,我找人救你!

他給我露了一個慘淡的笑,依舊是那張好看的臉,血跡斑斑。他說:“你別再笨了,我本來就不想活,這樣死了就更讓你果斷些,是好事啊。”

“好事?好事個屁!你活着就是最大的好事,你千萬別死!你不死的話,我什麽都答應你,我嫁給你,我嫁給你好不好?你不是說要好好照顧我的嗎?你就這麽死了嗎?”

他的聲音幾乎聽不見,整個人也沒有了生命的跡象,“好……”他的手就一點一點地冷掉,混着我的眼淚他的血,化成最深刻的回憶,刻在我生命裏。

果真,果真是,非要用這麽慘烈的方式來讓我記着你麽?讓我為此心寒一生?

那時,他總是不太愛說話,雲浮就剩下了十餘人,經常是争吵聲不斷,我忙着給他們打氣,幫他們想辦法生存,也經常累到半夜才得些許休息。有時候他就會等我,篝火印在他清秀的臉上,說不出地好看。他會遞過來一個果子或者一杯水,道,“辛苦了。”後來便垂下眼,再不肯跟我說什麽。他跟花蔭的話會多一些,兩個人的興趣志向也類似。只是,誰會想到,生活又給我開了這個玩笑呢?

我受不起。

天河的臉依舊平和,跟他這個人一樣,多年來不溫不火,也不參與争端。那時候覺得他是最好的丈夫之選。我想,如果沒有我多年的誤解和一直以來的視而不見,說不定,我跟他才是一對兒,後面就是安安穩穩的生活,沒有一絲起伏。

可是,誰想得到呢?

就這樣抱着他的屍骨坐了一夜,夜風涼,明月亮。我說,天河,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就我們雲浮的歌,《十二月歸家曲》,好不好?

“首陽聽雪,绀香望雨,莺時的草兒槐序的花兒啊,我聽見鳴惆的蟲兒”吱吱“地叫唉,季夏可以歸家喲!

蘭秋風歸,南宮雁回,菊月裏的黃花遍地喲!子春裏的大風”呼呼“吹,葭月裏望,冰月時節郎可還回呀?”

以前他還會說難聽叫我別唱住嘴,然後就會聽花蔭哼一晚上。現在再也沒人應我了,那個羞澀腼腆的,陪我走過風風雨雨的人,他,不在了。留下我一個人,苦苦地懷念着那時的人那時的事,轉身一看,其實那些東西早就灰飛煙滅。

坐在那裏,我泣不成聲。

------題外話------

長世歡之雲天河

誰解我憂傷?誰慰我彷徨?

你說你懂我心腸,

我冷笑,

那埋于心骨的絕望,

你可曾放于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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