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那時的少年

“首陽聽雪，绀香望雨，莺時的草兒槐序的花兒啊，我聽見鳴惆的蟲兒”吱吱“地叫唉，季夏可以歸家喲！

蘭秋風歸，南宮雁回，菊月裏的黃花遍地喲！子春裏的大風”呼呼“吹，葭月裏望，冰月時節郎可還回呀？”

以前他還會說難聽叫我別唱住嘴，然後就會聽花蔭哼一晚上。現在再也沒人應我了，那個羞澀腼腆的，陪我走過風風雨雨的人，他，不在了。留下我一個人，苦苦地懷念着那時的人那時的事，轉身一看，其實那些東西早就灰飛煙滅了。

坐在那裏，我泣不成聲。

後來，我暈倒在花影閣裏，醒來的時候，已經又過了一夜。我說，雲天河的屍骨呢？良辰說，幽木羽大王已經去處理了，他的骨灰，按照你們雲浮的規矩，已經混着白束花燒成灰埋在樹下。我說，你們別碰他，我要帶他回去，回雲浮城，我要把他葬在雲浮城裏。他最喜歡雲浮城的後山了，我要把他埋在後山上。良辰和美景兩個人在相互遞着眼色，還是美景膽大，開口道，“那姑娘，您的親事……本來就是安排在今天的，現下……”

我揮手，阻止她們再說下去。喝一口泡着白束花的茶，唇齒留香。我一邊把玩着茶杯一邊問她們，“幽木羽怎麽說？”

“大王未曾有什麽口令，現在正在幽蓮閣裏養傷，也不知怎的受了那麽重的劍傷，姑娘……”我把茶杯擱在桌上，冷冷地看了她們一眼，接着問道，“有沒有所請賓客的消息？都是哪些人來了？烏茲，欲雪，水月，天山，南海，東海……他們又各來了多少人？”

“這個我們并不太清楚，我們只負責侍奉姑娘。而且，大王也交代過，不管是什麽事，都不要驚動姑娘得好，一切事宜都由他處置。”

我“嗯”了一聲。聽她們倆的語氣，那就是就算知道什麽也不會告訴我的了，我肯定沒辦法知道昔夜他們的消息。而我被藏得如此隐蔽，他要找，也不是什麽容易的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成親大典上見我一面，若是那時候見我，那就是更無法安排了，衆多高手在場，他沒辦法搶親，我也不可能不顧顏面不管不顧地走。雲浮是滅了，但是它的臉還是要的。這樣的話，見上一面反而會更增加我們之間的隔閡。幽木羽這一招，倒也是用得妙。

妙你大爺的，你害我完了，還害死了天河，還真的覺得我們是好欺負的麽？我不蠢，我更不甘心！當年被你們一家害成那樣，雲浮滅在你們手裏，聖地和遺骨被你那狐貍精的妹妹幽水水給奪走，天河也死了……這些仇我要是不報我這些年就白活了！

等着瞧吧！

你們幽氏人，一個個的，拿走我們的，我要你們都還回來！

這四季閣到底處在幽蓮的那個地方我倒真是不知道，平時這裏也只能見到良辰美景二人，所以外面的消息我是一點不通。但是，據我所知，天河的屍體應該是已經化成灰了，我不想把它葬在這裏，我要帶他回去。

回雲浮城後山，即使現在的雲浮已成天都，那後山還在的。沒有那份繁華，偌大險峻的後山依舊冷清。以前我們就是經常坐在那裏休息玩耍的，幽密的森林寂靜，卻又熱鬧。寂靜，是因為少有人來往，熱鬧，是裏面野獸成群，危險叢生。

也就是在那裏第一次碰見昔夜的。少年輕狂，饑餓時捕獵也撿最狠的打，獨角獸更是他的最愛。在好幾次獨角獸的慘傷後，我有些氣惱，整日整夜地守在林子裏，看是誰這麽猖狂，這樣傷害聖獸，視雲浮族規為無物。

我坐在樹上，就看見那少年落花流水般的劍式和漂亮的手法。我跳下來擋他，罵道，“好你個毛孩子，動手都動到這雲浮後山來了，膽子夠肥啊！”他瞥了我一眼，吼道，讓開！我真的就往後退了好多步，一邊發抖一邊嚷嚷，你別這麽猖狂！我告訴你，我是雲浮的神女，我靈力很強的，說不定我一不開心就傷了你了，你還是趕緊走得好，獨角獸和其他野獸的事我就不計較了，我放你一馬。

他看都沒看我一眼，見那野獸都逃了，便坐下來拿出一顆青果在那裏吃。我看了好半天，道，“這個叫青荼，很澀的。你別吃了，這個給你。”我從懷裏拿出一顆鮮紅透亮的紅荼，遞給他，“你要不要吃一下這個，這個甜。”

他警惕地看了我一眼，沒有接，但是眼睛裏有一絲欣喜。對了，他的眼睛跟正常人不一樣，特別漂亮，是琥珀色的，風一吹，像可以漾出水來。我說你的眼睛好漂亮，邊說邊啃了紅荼一口，汁水滿嘴都是。我咽下去那紅荼果肉之後再把剩下的果子遞給他，“你看，沒毒。”

他眼睛裏浮現出一絲喜意，但臉上還是冷冰冰的，然後接過那紅荼果默默吃了起來。只是，我很尴尬地看見他只吃了我沒碰的那部分，我啃過的那些地方他碰都沒用碰一下。吃完後，他扔了果核，我又遞給他一些果子，酸棗，野梨……看他坐在那裏默默地吃着東西，我說，原來你是餓了啊，看來這些天你打獵也是為了吃飯咯？那你為什麽不撿野兔野雞打，獨角獸不僅兇狠，肉也很難吃的。他笑了笑，開口道，勇者無懼。

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整張臉也好看，比天河的臉都要好看，我就愣在那裏好一段時間。

然後我問他為什麽會露宿在這後山上？他說他在流浪，正好到了這裏，看見這後山猛獸極多，也就過來湊湊熱鬧，順便準備些幹糧。我大笑，在這裏準備幹糧，你好有膽量和勇氣啊！那時候我并不知道他就是那個年紀輕輕就名動天下的鴻蒙氏昔夜，要是知道，估計我就沒有膽子跟他瞎掰瞎扯了。那個少年，小小年紀就敗了靈界十大高手中的四個，出走時還重傷了水月王後身邊的七大高手。這樣的能力，恐怕還是那時的我不敢想象的。

自那以後，我有事沒事就往後山跑，天河和花蔭都奇怪，問我最近為什麽去後山去的那麽勤。後山原本就是我的管轄範圍，便問我是不是後山出了事。我說不是，我在後山碰見了一個特別英俊的少年，我說，天河，他竟然比你還要好看，這世間竟然有那麽英俊的人！

隔三差五地往後山跑，也就跟昔夜熟了起來。那時我才知道，他在流浪的過程中遇上了天風氏的追襲，受了很嚴重的傷，所以逃亡至此，也就在這裏休息一段時間。他說得雲淡風輕，反倒是我，聽得膽戰心驚。那時我已經漸漸知道他的身份了，對他的情況也了解了很多。他的處境究竟是有多艱難呢，連一家人，都要對他趕盡殺絕。

看我驚訝的樣子，他一邊吃着桃一邊說，大概是我不招人喜歡吧。

我說，才不是呢，我就很喜歡你！我最喜歡你了，以後，我要是能嫁給你就好了！

他吃着吃着就咳嗽起來，臉色很不好看。我拍拍他的背，給他遞了杯水，然後往篝火裏添了一把柴，悶悶不樂道，“我就開玩笑的，你也不能這麽大反應吧！”他這才緩過來。

我時不時地會給他帶飯，雲浮城裏的美食，他倒也吃了不少，但每次都很挑剔，遇到肉，肥的扔給我，自己只吃那些精致的瘦的，還有就是變态地幹淨，非要我給他把東西清理好才肯讓我走。其實我是很樂意的，跟在那麽好看的少年身邊，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直到有一天，他收拾好了東西跟我說，“丫頭，我要回去了。”我握着手裏的酸棗，心裏很不是滋味，眼淚汪汪地看着他，看得他都有些不忍心了，有些試探性地，“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水月？”

我說，好啊。他的臉色又很難看了。可是他不開心關我什麽事啊，我的目的達到了就好。

跟着他去了水月，我被視為貴客，待在水月城的宮殿裏，而他，算是閉門思過，也是他自己的意思，獨自一人居住在冷清寂靜毒氣叢生的雲峰。因為我是神族，是靈界少有的人，所以受到了極為隆重地對待，同時，我說話特別圓滑，一下子就把鴻蒙必烈給哄樂了，讓他對昔夜也沒有使得多大的懲罰。

除此之外，就是天天往雲峰上跑，就跟在雲浮時去後山一樣，也會給他帶很多亂七八糟的我自認為很好的小玩意兒。他那時還是臭脾氣，跟鴻蒙一氏的人都鬧得很僵。我勸他不要這樣倔，對自己并不好。他說，“我母親就是死在他們手上的，要我心平氣和地對他們，我辦不到！”

欲雪聖女雪揚雖然是抑郁成疾最後因病去世，但是這也怪鴻蒙一氏的不負責任。聖女一動私情便不為聖女，視為普通女子。那時雪揚的身體并不好，還要将昔夜拉扯大，鴻蒙一氏勢力極大，富可敵國，對此也不過問，直到她含恨而終，這，也算是必烈王所致吧。男子動情，還可抽身事外，女子動情，真的有可能萬劫不複的。

人間就有詩，“籲嗟鸠兮，無食桑葚，籲嗟女兮，無與士耽。”

昔夜說，“我為人夫，必不會走他的路！”

我說我相信。然後理理頭發，很認真地對他說，“你以後娶我怎麽樣？”他白了一眼，“你若安靜一些，可能會有機會。”于是那一天我都沒說話，傍晚時他才問我，“你怎麽了？今天話這麽少，是不是不舒服？”說着就伸手摸我額頭，還一本正經地，“沒有啊，沒發燒啊。”我氣得推開他的手，然後踢他，好幾天都沒理他。但隔幾天又受不住了，眼巴巴地往雲峰跑。

時間一日一日地過去，在我樂不思蜀的時候，百靈銜來了遠方的消息，雲浮被滅，血流成河。後來就是雲之峰的書信和囑托，讓我務必回去。

我哭得不成樣子，我說好好地雲浮怎麽就被滅了呢？我來的時候它還燈紅酒綠浮華遍城呢，為什麽現在會血流成河了？

收拾東西走的時候，我沒有看到昔夜，他打了幽蓮使者三根肋骨被關禁閉，便讓影無雙去送我，給我帶信。那裏還有他給的寶藍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往事似乎依舊在那裏，容顏似乎也未曾改變。不，改變了，那個少年，他越變越好看，越變越成功，再相見時，他已經是稱霸一方的昔夜王了。

此刻的我我坐在椅子上，一邊喝茶一邊往外看，來來往往的兵人，亮晃晃的兵器。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這，這，這到底要怎麽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