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去人間

斜陽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我扮作侍衛跟在他後面，頭發束起，同他一樣。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往幽蓮城的邊角移動着，向着水月相反的地方走，約莫是躲了不少的埋伏，但是，在這相反的方向中，又會不會發生什麽事？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旁邊還有一個人，無論風雨與否，無論颠沛流離，他都會護着我，不離不棄。我想對他說，我對你，也是這樣的心思。願與子偕老，定矢志不渝。

夕陽漸晚，人影寂寂，那紅塵外還有什麽？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我這身側便是站着我最相思之人，那麽，那入骨相思，便也随風而逝了吧。

晚風起，白束香。

坐在天都後山的一棵樹下，我将天河的骨灰灑了出去。我說，天河，我們回來了，雖然一切不複如初，但是我們過得都還好，你放心。

一陣風過來，漫山都是野果的香味。我放上幾顆果子在那裏，笑了笑，我知道你喜歡這裏，這樣幽靜美麗的叢林山水，以後你可以在此長居了。你也不用覺得一個人孤單，因為我會經常回來看你的。

朝陽漸升，在東方露出漂亮的容顏，如火一般。我繼續在那裏瞎說着，天河啊，下輩子呢，你要是真喜歡我你就早點說，就你那種條件我一定答應，我們郎才女貌男歡女愛相配得不成樣子。成親後呢，我們就……話說到一半就感覺背後陰風陣陣，那裏還有一張看一眼就冷到骨子裏的臉。我凍得哆嗦了兩下，對他“呵呵”笑笑，道，我就是跟天河開開玩笑，你別生氣，我瞎說，我胡說八道……

一邊哆嗦着解釋一邊整理着簡單的行李，看他一直冷巴巴的臉，終于看不下去了。把衣服和幹糧背在背上，看一眼他。他還是半靠在樹上，面無表情，我過去拉拉他的袖子，嘟嚷道，我錯了，我真胡說八道。我就指定了要嫁你一個人，其他的是胡話。

他還是沒開口，我真覺得痛苦。這家夥動不動就悶悶不樂，我時不時地就要說一些好聽的話哄他開心。我就想不通了，就他那副臭脾氣，平時到底是怎麽處理那些政務以德服人的？他以德服人？真是開玩笑。

我看看天色，想想這個時間，然後繼續扯他的袖子，“那我們現在回去嗎，都一天多了，估計幽氏一幹人也會到這裏來搜查，我們還是趕緊走得好。但要走哪條路呢？昔夜你說吧，我們是直接穿過幽蓮的勢力範圍往南回水月，還是向西，過烏茲和木亞達克，然後向南至欲雪，再向東回水月呢？我覺得走第二條路好，你說呢？”

現下的靈界，雲浮沒滅後，一分為五。西北部是木亞達克的境地，中北部為烏茲，中部及東北角全是幽蓮的勢力範圍，而西南角是向來苦居寒山的欲雪族所處之地，剩下的便是最富庶的中南以及東南部分的水月。水月臨東海和南海，和仙族之間的來往也較為密切，加之近海，進海宮，再走海宮通龍王殿，由上便可由靈界轉入人間。當年昔夜給我僞造的記憶裏，去往人間便是走的這條路。

由我們現下的處境，直接穿幽蓮回水月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那裏的埋伏不知道有多少，所以只能往西走，過烏茲、木亞達克、欲雪，再回水月，這樣的話即使路途遙遠，但可以極少的減小伏擊，應該也不會太慢。

我跟他分析着這兩種選擇的優勢和劣勢，想讓他選一條，可是他嘴角揚了揚，搖搖頭，“兩種選擇都不可靠。”我說為什麽，而且我們只有這兩種選擇不是嗎？

他扔給我一顆漂亮的紅荼，笑了笑，“因為這幾年你一直與世隔絕，所以外面的形式你并不清楚。”見我有些疑惑，他接着道，“幽蓮與烏茲前段時間剛剛發生戰争，所以來往甚少，各族之間幾乎沒有交流往來，所以，你想由幽蓮邊境過往烏茲，幾乎是不可能的。而木亞達克，因為與烏茲關系甚好，所以也算是和幽蓮之間結下了怨，所以即使你僥幸過了烏茲，再走木亞達克，談何容易？”

我白了他一眼，“過了烏茲就可以了，我再去木亞達克的話，不道明身份，誰知道我從幽蓮過去的啊？”

他似乎很贊賞地點點頭，眼睛裏卻完全是看白癡的眼神。

“所以，你覺得木亞達克不會抓住你交給幽木羽讨賞？”

“當然不會，誰認識我啊？”

“我想，現在的木亞達克和烏茲各族的擁權者，應該是人手一張你的畫像。”

我：“？”

我：“……”

我：“！”

有些驚訝地看着他，為、為什麽啊？

他擡眼看了看天上的雲，那雲突然翻滾着，積壓着，将太陽遮住，天有些發黑，那風也淩厲起來，随時有暴風雨來臨的可能。

他皺了皺眉頭，幫我剝好一顆野青禾，遞給我，緩緩道，紛争是假的，暗下裏結盟是真的。我接過那青禾果子，沒吃，驚訝地擡頭看他，結盟？

他笑了笑，現在的水月超過有史以來的任何靈族，甚至有了“王族”之稱，這些嚴重威脅了同樣強大的幽蓮，當然，給烏茲和木亞達克也帶來了不小的壓制。幽蓮為了壓制水月，同善于制毒的烏茲和善于馬戰和天地戰的木亞達克竭誠同盟。而欲雪，向來不參與這平原紛争，所以沒有只接收了通知而沒有加盟進去。

我恍然大悟。當時他去欲雪說欲雪發生禍亂，之後又在那裏多留了幾日，大概也是因為這件事。而欲雪也未必是禍亂，可能中間起的紛争也是由幽蓮挑起的。

我輕輕地咬了一口青禾，道，那烏茲和木亞達克就真有真麽大的膽子？明明安安穩穩地，水月也向來不壓制不打擊他們的發展，何必沒事找事？若到時候幽蓮一敗，那他們就連同着遭殃。

昔夜還是笑笑，可是水月這塊肥肉實在是太大了，他們的野心也很大。如果他們三族連成一線，那麽水月族的興亡，也是一個問題。

“那，怎麽辦？照這樣來說，你現在必須回去，可是，這兩條路都危險重重，如果非選一條的話……”

“我一時半會兒還不需要回去，子秋已經回來，水月裏的事由他來處理，比我适合。”

我說，鴻蒙子秋啊？就那個鴻蒙子秋啊？不是說他只會琴棋書畫這些嗎，傳言裏說他相貌俊朗，但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又讨厭政權的紛争，早早就離開了這靈界環游人間了麽？怎麽……

昔夜伸手拂我的頭發，拇指跟食指朝我的臉稍一用力，擰得我疼得慌，“怎麽，你對他還聽清楚的嘛！”我哭喪着臉，“沒有沒有，我猜的，猜的……嗚嗚嗚……”

他放開手，嘴角揚起，道，你也知道那是傳言裏了。實際上他并不避世，只是向來不喜歡權利的争奪，所以一開始就選擇了退出。現在他游人間而回，我将繁事交予他處理，他的才能，必是如魚得水。

我說，哦。突然又想起來什麽似的，擡頭，嘻嘻地笑，“昔夜，聽說鴻蒙子秋是靈界第一俊美的男子，比你還好看，是不是？”我覺得現在我的臉上已經升起了層層朝霞，而某人的臉上是陰雲密布。

他垂眼看我，嘴角揚起了一絲陰森的笑，我立刻住嘴，收斂笑容，擺手慌忙道，“沒、沒，我沒其他的意思，就是随便問問，問問，嘿嘿……”

他若有所思，“就算你有什麽企圖那也晚了。第一，你現在是我的人，我不允許你還有別的人，心裏想一想也不行。第二，估計大哥他也看不上你，因為大嫂她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并且溫婉大方秀慧溫良，也不是你這樣瘋瘋癫癫的女子可以比得上的。”說完還很贊同地點點頭，留給我一個漂亮的白眼。

“……”

想讓他生氣還真是難吶，讓他生氣的同時他還會讓你知道什麽叫痛苦和無地自容，這種傷害自己的事我以後都不會再幹了！

言歸正傳，關于怎麽回去這個問題還沒結果呢。我說，那我們怎麽回去，還有更好的選擇麽？他說有，還有第三種。

“什麽？”

“天都在這靈界的最北部，臨近北海，我們可以進北海至海宮，再轉至龍王殿，然後再去人間，在人間由北至南去南海，再由南海回去。也就是走人間回水月。”他分析道，“即使是他們追殺到人界，迫于天條的壓力，也不敢明目張膽濫殺無辜，所以追殺者的數量不會很多，而且，人間紛繁，他們就算追過去，也未必知道我們的下落。”

我忽然覺得在某些方面他就是比我聰明。我說，對啊，正好你以前答應過我要陪我去人間走一遭，去欣賞那塵世的繁華，這下我如願了！而且，我早就想讓你陪我去人間了。紅塵一遭，美景賞透，這真是人生的樂事啊！

他嘴角揚一揚，眼睛裏卻是看白癡的眼光，“這種事也只有你幹得出來，逃亡也會想着吃喝玩樂。”

我白眼看他，說習慣了，以前流亡的時候要不是這樣想早就堅持不下去了，不然哪裏還有我啊？他的眼神裏透過一絲後悔，我趕緊閉嘴，抱住他的胳膊，笑一笑，“那，走吧？”

“嗯。”

人影成雙，兩個人向北走着，步履輕快。

遠遠地，聲音遠了，人遠了，影子也遠了。

望着一望無際的遠方，我眉眼一轉，計上心頭，緩緩道，“對了，忘了吩咐你一件事！”

“嗯？”

“那些北海，南海的公主小姐們，對你有意思的人還是很多，到時候向你示愛你可要把持住了，別跟她們有什麽瓜葛。但給你送的那些定情信物還是可以考慮收下的，比如千年雪蓮蓮子啊，孔雀翎仙石啊，鳳舞草啊，都可以。你可以拿過來給我啊，我都挺喜歡，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我笑着笑着就沒敢再笑，那張臉，看着也會讓我覺得心冷，臉就垮下來了。

“誰跟你說那些的？”帥哥的臉上升起了一層寒霜。

寒霜？寒霜就對了嘛！影無雙那個混蛋家夥我不整死他就說明我窩囊！我搖搖頭，“沒有誰說的，就是影無雙那些天讓我批折子，我不小心看見了一些。就一點，也就百十來個吧！”

百十來個吧！哈哈哈！

“影無雙？”他垂眼，臉上閃出一絲怒氣，然後轉身去攬我肩膀，有安慰的意思，道，“知道了，走吧。”

“嗯！”我使勁點頭，臉上還沒表現出什麽，但心裏樂不可支。看他的樣子，影無雙你這個小混賬，估計回去後一頓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咯！哇哈哈哈……

最好打臉，讓你平時那吊炸天的樣子，打臉，讓你表情都做不出來！哇哈哈哈！

風極大，兩個人的衣服迎風而動，在風中獵獵作響。遠遠望着，這一雙人，便也是神話裏的神仙眷侶了吧。

一代，一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