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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寄苦笑,“今日多有得罪,船上的財物向某分文未動,還有那船,向某過些時候定将完好無損地原樣奉還。”
聽了最後一句,邢仲庭眉頭終于舒展開來,看來今天回去使不用挨鞋底子了。
田志也點點頭,決定好心地提醒一下向寄:“天辰幫是接了一趟镖,本來雇主沒透露姓名,現在看來就應該是賀承淮。今早上貨都裝上船了,誰知道突然來信說不走水路要走陸路了,所以你們應該等不到了。”
“這老狐貍!”盧聖嚷了一聲,“他怎麽知道水路走不得?再說了,咱們還有探子在他府裏呢,怎麽這麽久都沒回個信兒?”
向寄一掌拍在桌子上:“不好!一定是那厮發現了咱們的探子,不然也不至于匆匆忙忙地改了行程。到底還是低估他了!”
看來這個向寄跟賀承淮之間的恩怨還不淺。看着渾身散發着“快來問我我全身都是故事”氣息的向寄,許念很是配合地問了一句:“聽起來這位大哥跟賀承淮仇怨不淺,不知道方不方便說出來聽聽呀?”
向寄就等着這句話了,許念剛一問完他就把肚子裏的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原來這向寄正是秦州人士,有一身好武藝,更是谙熟水性,平日裏相熟的兄弟也都會個一招半式。向家大哥戰死沙場,所以老母親堅決反對小兒子從軍,他一身本事無處施展,于是想到了走镖。
這個想法一出,兄弟們紛紛響應,不到幾個月就把漕運幫建得像模像樣,正是這個時候,賀承淮找上了門。
那時候漕運幫新建,身為秦州知州的賀承淮就找上門,向寄他們只當是知州賞識他們才給了生意,因此對賀承淮感激萬分。第一趟镖是護送賀承淮的家眷往京兆府探親,路上只遇到些小打小鬧的水匪,最終将船上的人安然無恙地送到。
那時他們還不知道這只是賀承淮對他們的試探。
第二趟镖找來的仍舊是賀承淮。這次是從渭州到東京,護送的東西是恭王給皇上的壽禮,不用說自然是價值連城。第二趟就走這麽遠的路,幹這麽重要的事,向寄和弟兄們想想都有點兒小興奮。
他們運的東西不多,镖船又不惹眼,自然沒什麽波折地順利抵達東京。他們興沖沖地趕回秦州,卻被一場飛來橫禍砸了個措手不及:向寄及其漕運幫三十二人,勾結土匪,助纣為虐,罪證确鑿,即刻下獄,秋後問斬。
向寄懵了,再仔細一想就明白了,賀承淮當他們是驢,卸了磨就要殺了他們呢!他當然不能坐以待斃,可一旦反抗,就更坐實了“勾結土匪”的罪名,向寄意欲死戰到底,被張闊敲暈了救了出來。
曾經的镖頭、幫主,如今的土匪反賊,家中老母接受不了打擊,一夜就去了。向寄不得以跟着張闊一路逃竄,堪堪保住了性命。三年前聽說賀承淮勝任河東路漕司,調職太原府,向寄便一路尋來,伺機報仇。
向寄說完,席間一片寂靜。衆人都沒想到他竟然有這麽一段經歷,又覺得唏噓又覺得佩服,說起來以前他們還是同行,怪不得會覺得親切。
許念心中一動。原來四年前恭王往東京運的壽禮就是向寄經手的,這樣一來就不用去渭州了,搞定這個向寄不就行了!
一行人氣勢洶洶地來,和和氣氣的走,向寄派馬車護送着行李和金家衆人下山,還說改日登門謝罪。邝淵和邢仲庭正想跟他結交,于是邀請他中秋節到府上一敘。
天上掉下個向寄,正好砸在許念的身上,她撿了個大便宜,還不用去渭州了,複仇進度又增加了一點,她非常高興。正眉飛色舞地跟隐之講“許女俠惡鬥水匪”的故事呢,忽然眼角瞥到林決被師父邝淵叫走了,許念捅了捅隐之:“二師兄,沐公子怎麽又來了?怎麽這麽巧?”
隐之搖搖頭。
不遠處的邝淵也好奇這個問題,不過他想得更深。
“還真是巧啊沐公子!”雖然話是笑眯眯地說出來的,但林決還是覺得有點兒陰陽怪氣。
“沐某一路游玩,沒想到在這裏還能巧遇老先生一行,實在是意料之外……”林決還沒客氣完,就見邝淵拉下了臉。
“一次是意外,兩次是巧合,三次你還跟我說沒想到,你當我傻啊?”邝淵哼了一聲,“你跟着我們到底有什麽目的?”
作者有話要說: 邝淵:說!一路尾随是不是看上我們念之了!
林決:……嗯
邝淵:你和隐之,怎麽就這麽瞎呢!
許念:師父!我聽見你說我壞話了!
邝淵:他說的![跑走]
☆、螃蟹
林決真是有苦說不出,他的确不是游山玩水,但也絕不是個跟蹤狂。上次的秦州之行已經證明了他的推理,令符上的确是地圖,凸出的标記也的确代表了四個地方:秦州、太原府、恭州、杭州。
他不知道這四個地方有什麽秘密,即便是發現了水壩底下那個若隐若現的卦象,他也不能确定有沒有用。現在看來也許卦象是最後的“鑰匙”,或許将四個地方都走遍了就能湊出最後的結果,反正他還有時間,可以慢慢揭開謎底。
想到此處,他沖邝淵說道:“不瞞老先生,我确實不是來游山玩水的,而是奉家父之命尋找一件東西,至于這東西具體是什麽,恕我無法告知,還請老先生諒解。”
邝淵打量了林決一眼,見他風度翩翩,舉止潇灑,态度誠懇,實在不像是說謊的樣子,于是決定暫且相信他,只要對他們沒有危險,還是可以做朋友的。
“那公子找到了麽?”
“實在慚愧,還沒找到。”
前朝留下的令符,哪是這麽容易解開的。直到現在他才确認了令符上的幾個地方,至于卦象具體在哪裏、究竟是不是“鑰匙”,寶藏的位置,湊出“鑰匙”之後到底能不能打開寶藏,一切都是未知。
伏羲四海令,一枚令牌可號令天玑庫三萬部衆,可坐收前朝無數珍寶,這對魏朝天子而言是極大的助力。近來民間不知怎麽突然流傳起了天玑庫的事兒,甚至還出了《天玑秘聞》、《天玑高手排名錄》、《我和白澤堂主不得不說的故事》等一系列的話本子,把天玑庫渲染得深不可測、神乎其神。
其實傳聞并非空穴來風,劉恪在位半輩子沒幹什麽正經事,整天尋仙問道,希望屁股能穩穩地地粘在龍椅上,一輩子不下來,所以才折騰出來了這麽個組織。天玑庫裏個頂個的都是武藝高強的高手,雖然只有三萬人馬,但戰力應當與十萬人馬不相上下,甚至還要更高。
不過傳聞沒有提及的是,除了白庫、玄庫、朱庫之外,天玑庫還有一個青庫,不為外人所知。
青庫下不設分堂,沒人知道青庫到底有多少人、到底在什麽地方,所有能知道的消息就是青庫的人善機關精制造,上上下下盡是能工巧匠,制造出來的兵器精巧絕倫,斬金斷玉,削鐵如泥。
不過這一切随着總管季葵英和劉恪的死都消失了。天玑庫表面上只忠于皇上一人,但歸根結底還是忠于令符,只不過因為掌管令符的季葵英對皇上死心塌地,所以這群人也唯劉恪是從。
梁滅國之後,散落在全國各處的三萬人也悄無聲息的憑空蒸發了。魏剛剛建國,邊疆穩定、國內民生等等都是亟待解決的大事,等到新皇上林琮終于想起天玑庫這回事兒的時候,已經過了整整八年。
林琮當然不可能放任這三萬人隐姓埋名、逍遙自在,八年前牽扯了多少條人命才找出一塊令符,怎能不好好用起來?最好的結果就是将這三萬人收為己用,如若不行,那就只能想辦法除了他們。
至于尋找寶藏,雖說是順帶的,但也至關重要,如果這數目龐大的寶藏落入他人手中,難以想象會造成什麽後果。
往大了說是為百姓萬民剔除不安定因素,共建和諧大魏;往小了說就是林琮疑心病又犯了,擔心自己江山不保,非要把這三萬危險分子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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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很快就到了。從八月十日開始太原城各處就張起花頭畫竿,酒旗高懸,街邊門店樓閣裝飾一新,石榴、葡萄、梨棗、柑橘,紅黃相間,色澤鮮亮,在推車裏散發着誘人的香氣,一不小心就勾走了來往行人的魂兒。
許念昨天喝了好幾杯茶,一大早睡不着,跑到街上逛早市。林決正好想出門逛逛,于是跟許念一起往外走。自從那天從同山回來,邢仲庭看他的眼神總有那麽點兒奇怪,像是防備又像是同情,弄得他渾身不自在,只能往外跑。
清晨是一日中最涼爽的時候,而且這幾日又是中秋小長假,因此來趕早市的人格外多,街頭巷尾人頭攢動,酒香混着果香往許念的鼻子裏鑽。
“今天難得起得早,咱們去買酒吧!”中秋新酒味道甘冽回味悠長,許念早就想嘗嘗了,可惜往往一開市就被一搶而光,前幾天她來得夠早的了,可是連一滴滴酒都沒有搶着。
“好。”林決點點頭,他本來就是閑逛,做什麽倒是無所謂。
許念二話不說地領着他往酒樓門口擠去。這間酒樓在太原府算是數一數二,賣的汾酒最是正宗,清香甘醇,餘韻不絕。門口裏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洩不通,許念個子小,卯足了勁往裏擠,一下子就擠進去了,不一會兒就抱着一個酒壇子鑽了出來。
“竟然還有限購!每人只能買一壇,好在一壇也不少,夠大家嘗嘗鮮了!”
林決本想告訴她昨天镖局已經買了十壇了,但看到許念喜滋滋的樣子還是忍住了。這種壞人還是留給邝老先生來做吧!反正他當壞人不是一回兩回了。
酒壇子連着酒一共有十幾斤,林決擔心許念抱不動,又怕碰碎,沖她伸出手:“給我吧!”
他們這些日子親近了許多,他還救過許念一命,許念先前那點兒尴尬和拘謹早就被抛到腦後,也不再故意不正經,所以當他這麽說的時候,許念自然而然地把酒壇子遞到他懷裏,一點兒都沒有跟皇子相處的自覺。
人潮湧動,許念側頭看了林決一眼,雖然被人流推來擠去,但毫不掩飾他渾身清雅出塵的氣質,懷裏的酒壇子絲毫不顯突兀,反而還給他增添了一絲潇灑的韻味。白衣長衫大長腿,簡直像一塊行動的美玉。
許念摸了摸下巴,這樣的人還是更适合在畫上待着、在廟裏供着啊!
早市除了賣酒、水果和各式糕餅,最主要的就是螃蟹了。八月十五,正是菊黃蟹肥的時候,街邊店裏擺着大大小小的水桶,都是今早剛從湖裏撈上來的螃蟹,青綠青綠的,在水底吐着泡泡。
許念吃過螃蟹,卻從沒見過活的螃蟹,她趴在街邊的水桶上往裏看,很是好奇。
“螃蟹原來是青的,我還以為是紅的呢!”
水裏咕嘟咕嘟冒了兩個泡,一雙豆豆眼浮出水面。
她拿手戳了戳,蟹殼上的絨毛有些紮人。豆豆眼的螃蟹踩在其他同伴的身上,從水裏伸出了一只鉗子,停住不動。
許念戳戳它的鉗子,它瞪着許念“咕嘟”吐了個泡。
再戳戳它的鉗子,“咕嘟”一聲又吐了個泡。
“娘子小心……”小二剛提醒了一句,許念就“嗷”的一聲跳起來了。
“快快快!夾手了!”
一只鉗子牢牢夾住許念的食指,任憑她怎麽使勁兒都甩不掉底下吊着的胖螃蟹。
“娘子快別甩!甩不掉的!”小二急得冷汗都下來了,這姑娘怕是頭一回見螃蟹,膽子倒是大。
“那你說怎麽辦!”許念不甩了,改用手指摳螃蟹的鉗子了。
“失禮了,”身旁忽的伸出一只手,捉住許念的手往水裏按去。
“诶诶!裏面那麽多螃蟹呢!……咦?”螃蟹進了水,隔不一會兒就松開了鉗子,又露出兩只豆豆眼,怎麽看都像是在示威。
螃蟹剛一松開,那只手也倏地放開了許念。
“被螃蟹夾了千萬不能甩,越是甩夾得越緊,只要把手放到水裏,不一會兒它就會自己松開了。”
許念捧着手指頭吹了吹,哭喪着臉:“怎麽勁兒這麽大!都紅了……”
林決單手伸進懷裏,摸了一塊帕子出來,面色微紅:“先拿帕子擦擦吧!破了皮的話就要趕緊去醫館敷藥了。”
許念道了聲謝,接過帕子把濕漉漉的手擦幹,捧着手指頭來來回回看了一遍:“沒破!”
林決點點頭:“這就好,破了皮之後疼癢難耐,手指還會紅腫僵直,過足足七八天才能好。”
許念“嗯”了一聲,慶幸自己不用體會“疼癢難耐”是什麽感覺,忽的又擡起頭問了一句,“你怎麽知道的?難道你被夾過?”
林決看着她把帕子順手揣到懷裏,不禁又有些臉紅:“咳……都是小時候的事兒了,小孩子調皮,被夾過一回。”
許念打量了他一眼,完全無法想象這樣一個翩翩公子調皮起來是什麽樣,忽的想起他小時候是在皇宮裏長大的,既然能調皮放肆,大概是很受寵愛的皇子吧。
日頭已經升到半空,曬得人身上冒汗,早市的酒水瓜果幾乎被一掃而空,街上的人也漸漸減少,許念提着一草兜螃蟹,得意洋洋地邊走邊教訓:“你不是夾我麽,不是瞪我麽,看我今晚上就把你蒸了!”
草兜裏面的螃蟹揮了揮大鉗子,寧死不屈。
林決靜靜看着一人一螃蟹鬥氣,不禁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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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口的牆上貼着布告,林決路過時瞄了一眼,壓低聲音問許念:“賀承淮被停職查辦了,你知道嗎?”
“嗯,我聽師父說了,”許念點點頭,扯下一根草繩纏在手指上玩兒,“之前你也說他一定有應對的辦法,只不過是停職而已,又不是革職,連我都知道差得遠呢!而且他肯定把財物都轉到別的地方去了,不然為什麽朝廷的布告下來之前就這麽急火火地找镖局呢?唉……”
林決不知道恭王跟許念之間具體的牽扯,先前以為她是見了水壩決堤一事打抱不平,現在發現她這麽執着地收羅證據,或許不僅僅是俠女風範、見義勇為而已。聯想起之前刺殺恭王一事,他肯定許念是跟恭王有很深的仇怨,刺殺不通,又換了另一個方式向恭王進攻。
一介平民,還是孤女,想要扳倒一個作威作福了十幾年的王爺,這過程如何容易?
“你別擔心……”安慰的話剛一出口,街對面的店裏蹿出一個人,直奔他們而來,身後一個黑漢子追着他大叫:“你他娘的別跑!還老子錢!”
許念定睛一看:“盧聖?”
☆、中秋
盧聖最近很倒黴。
先是興致勃勃去劫船,然後一不小心劫錯了,不僅被大哥罵了一頓,還要賠禮道歉,把劫來的東西全都送回去。
這倒不算什麽,錯了就是錯了,他盧聖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可是昨天他發現自己看上的小娘子居然不喜歡他,不僅不喜歡他,還叫了镖局裏的一群臭小子來把他哄走。他好傷心,好難過,需要靈魂上的安慰。
所以他一大早就摸出來賭錢了。本來開始贏了幾把還很高興,結果後頭越輸越厲害,整三百兩銀子全賠進去了。他還納悶兒呢,那個瘦猴剛才在那桌上不是輸了五大五百兩麽,怎麽到他這兒就轉運了,誰成想竟然是使了老千!
敢在盧爺爺面前耍手段,這還得了!
他一個箭步沖上去,抖出那人袖籠裏的骰子,準備教訓他一頓,誰知道那瘦猴跑得倒快,三兩下就擠出人群,“噌噌”地往街對面蹿。
眼看着那個瘦猴就要跑沒影兒了,正好碰上許念和林決,他顧不得打招呼:“快幫我追!”
許念和林決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齊齊望天。
“你們倆真是的!”盧聖眼睜睜地看着前面的身影鑽入巷子裏,氣得捶胸頓足,“怎麽不幫我抓住那厮!”
許念晃了晃手裏的螃蟹:“我們手都占着呢,你看!”
“幾只螃蟹比得上老子的三百兩銀子嘛!真氣死我了!”
許念嘿嘿一笑,翹着一根指頭幽幽問道:“你~~去賭錢了?”
盧聖這才覺得不妙,“咕咚”咽了口口水:“……沒有啊,我路過,馬上就走!”說完就要溜。許念故作惋惜地說了一句:“我相信你呀,就不知道向大哥會不會相信你了。”
盧聖苦了臉:“小姑奶奶,你可千萬別告訴大哥!我求你了!”
許念只是吓吓他罷了,她可沒有閑心去打小報告,不過看着一個彪形大漢作揖求饒,心情還真是不自覺地爽起來了呢,連帶着手指頭都不疼了。
“喏,你先拎着吧!”許念賞了盧聖一個大發慈悲的眼神,把草兜遞到他手裏。
盧聖跟在後面小聲嘀咕:“昨天大哥不都送了好些魚蝦過來,怎麽還買……”許念回過頭呲牙一笑,他立馬就認慫了:“買……得好!這螃蟹肚白殼青,不愧是女俠挑的!一看就好吃!”
林決笑笑,看着許念得意洋洋的背影,眼神越發柔和。已經很久不曾有這樣輕松開懷的日子了,逛街、采買,與小販讨價還價,跟朋友打打鬧鬧,這樣市井的日子竟然也如此恬靜美好。
雖然許念沒有告狀,但盧聖還是被向寄給發現了。向大哥很生氣,平時在寨子裏自己人玩玩也就算了,這次居然進了賭場,還輸了這麽多錢,真該罰,狠狠地罰。
于是當大家都在歡天喜地地擺桌子放碗筷的時候,盧聖還在屋裏默寫《同山山寨修訂守則》,不寫完三遍不許吃飯。這玩意兒他經常寫,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了,大哥明知道他最讨厭看書寫字了,還回回都用這個法子折磨他,唉!
幸好默寫完天還沒黑,正好趕上酒席,邢仲庭、邝淵、向寄、盧聖、程江、張闊和年長一些的镖師在屋裏依次落座,喝喝酒說說話;年輕一些的徒弟們則坐在院子裏,難得邢仲庭今天不拘着他們,可以盡情瘋玩兒。
上次的烏龍事件已經過去了好幾天,金員外對此表示出了極大的寬容,中秋節之後仍然托汾遠镖局走镖,所以大家的心情并沒有受到多少影響,依舊是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
許念跟惠之還有一群小孩子坐在靠裏的桌子上,低頭專心致志地拆着螃蟹,最近她拆螃蟹的技術越來越娴熟了,輕輕一按就能剝出蟹腿裏的白肉。完完整整,晶瑩剔透,簡直是藝術品,咬上一口,滿嘴生鮮,再抿上一小口酒,口舌生香。
怪不得戲文裏說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從舌尖到腸子,就一個字:爽!
“螃蟹性寒,女子還是少吃為妙。”一只繡着蘭花的帕子遞到許念面前,許念看了看自己滿手的醋,正猶豫着要不要接過來,帕子就已經被塞到她手裏了。
“多謝夫人。”對着這麽一張年輕的臉,許念實在是叫不出來伯母兩個字。
“夫人你不知道,師姐她昨天吃得更多呢!”
許念瞪了惠之一眼,這熊孩子,瞎說什麽大實話!
“吃多了也沒關系,等會兒泡杯姜茶暖暖胃吧。”邢夫人輕輕拍着許念的手,不知怎麽的,竟讓她有點兒想哭。
已經多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呢?仔細算算應當有七年多了吧,那時候她爹娘還在世,爹爹軍務繁忙,每年只有中秋和元旦才能在家多待幾天,晚上賞月的時候爹爹和哥哥兩人坐在涼亭裏喝酒,她和庶妹在院裏打鬧,玩累了就坐到娘的身邊,等着她投喂飽滿晶瑩的回纥葡萄。等爹爹和哥哥喝完酒,娘就會捧上解酒茶,把他們挨個數落一頓。
許念擦了擦手,默默扒拉着碗裏的菜,突然沒了胃口。
小孩子們要早早睡覺,許念也跟着回了房;林決推辭不過,被灌了幾杯酒,腦子有點兒暈暈乎乎的;向寄和邢仲庭把酒言歡,聊得十分投機。誰也沒注意到有人偷偷摸摸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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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聖走在大街上,越想越憋屈。他不過是一時手癢,就賠進去三百兩銀子,還被大哥教訓一頓,真是越想越生氣。
那瘦猴別讓我抓住,要不我非得給他好好松松皮!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白天的賭場門口,裏面人不算多,但也挺熱鬧,盧聖站了一會兒,正準備回去,就瞥見有人急匆匆地往賭場走來,穿衣打扮沒變,正是白天那個瘦猴。
盧聖想了想,街上人多,不好動手,而且他鑽來鑽去靈巧得很,說不定又逃了,還是等到人少的時候再說,正好還可以搶了他的銀子。嘿嘿,他真是越來越聰明了。
盧聖遠遠地站在賭坊前的路口,假裝在看風景,黢黑黢黑的臉仿佛溶到了夜色裏,偏偏他今天還穿了件深色衣服,不仔細看都不知道這站着個人。
不到半個時辰瘦猴就出來了,身後還跟着一個青布衣短打的仆人,兩人低聲說着什麽,匆匆往北邊走去。盧聖悄悄跟在他們身後,走了三條街,又拐過一個路口,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不多時前面的兩人又拐進一條小巷。整個巷子空無一人,正是動手的好時機。
“站住!”盧聖一聲大喝,驚得前面兩人腳下一滑。
瘦猴回頭看了一眼,诶喲,不正是白天那個漢子麽!
“快跑!”說完就扯着仆人撒丫子往前跑,不過巷子裏空蕩蕩的沒地方躲閃,盧聖又憋着口氣,使出了十足的力氣,片刻就扯住了那瘦猴的膀子。兩人過了幾招,瘦猴畢竟力量不占優勢,很快就被盧聖踩在地上。
“跑!有本事你再跑!”盧聖碾了碾腳掌,瘦猴疼得“哎呦”了一聲。叫得不錯,終于有個人讓他洩憤了。
“這位好漢高擡貴腳!不知道我家爺哪裏得罪了你……”
“哼!他早上坑了老子的錢,你還問哪兒得罪了?在老子面前出老千,你當我瞎啊!”
瘦猴臉白一陣兒紅一陣兒,盧聖又碾了一腳,他一口老血噴出來,終于洩了氣,哭喪着臉求道:“還你錢就是了,快松開吧!”
盧聖探進瘦猴的衣襟,在裏面摸了一把,抓出了一張五百兩銀票:“多的二百兩就算你賠罪了,快滾吧!”說罷松開了瘦猴,看着他被仆人扶着,恨恨地進了一道小門。
這就是得罪你盧爺爺的下場!
盧聖撚着銀票喜滋滋地往回走,一掃連日來的苦逼憋屈,心情大好。擡頭看看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又明又亮;再看看兩旁的街燈,精美小巧、玲珑剔透;再看看四周的房屋,雕梁畫棟、古樸典雅;再看看大門口的匾額……
盧聖腳下一滑,險些撲倒:“賀……賀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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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大哥!”
向寄剛回屋,一道黑影就直撲到他身上:“大哥,我有事兒跟你說!”
“哦?什麽事兒?”
“那個……對了!”盧聖從懷裏掏出皺巴巴的一張銀票,“我剛才贏回了五百兩——啊呸,是要!要回了五百兩。”
向寄挑挑眉:“就這事兒?”
“當然不是!我剛才出去,一路跟在那瘦猴後面,發現他偷偷摸摸進了一處院子,你知道是哪兒麽?就是賀府!”
“賀府……賀承淮?!”向寄猛地站起身,“你可看清楚了?”
“就是城北的賀府,難不成還有別人?”盧聖撓了撓腦袋,別說還真有可能是別人,他又不知道太原府有幾個姓賀的。
“那現在怎麽辦吶?”
向寄走了兩圈,拍拍盧聖的肩:“城北應當是城中官員顯貴住的地方,應當是賀承淮沒錯。明天你帶着幾個人去賭坊,先跟着那瘦猴,看他有什麽古怪。”
“好嘞!大哥放心,這次一定不會搞砸了。”
向寄嘴角抽了抽:“你還是叫上際之幾個和林公子一起去吧!”我怕你腦子不夠用啊!
“沒問題!”盧聖拍了拍胸脯,終于又有他的用武之地了啊哈哈。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覺得有點卡文,進展比較慢,不過馬上就有機會讓林決和許念孤男寡女嗯嗯啊啊了!
最後該跟大家打滾求收藏求評論了_(:з」∠)_就讓許念出來滾一個吧?
許念:……滾!
诶?你到底是滾還是不滾?
☆、“邪教”
天剛蒙蒙亮,風還有些涼飕飕的,屋裏的人都還在熟睡。後院兒的雞還沒開始叫,林雨就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了。
“林公子!林公子!”
敲了兩下沒人答應,林雨料想他應當是走了,正要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就被陡然提高八度的聲音吓得心跳驟停:
“林公子,快醒醒!林公子!”
緊接着就是“咣咣”的拍門聲,後院的雞也這動靜吵醒,此起彼伏的“喔喔”叫起來。得了,看來是睡不成了,一大早就被攪了清夢,他非得減壽十年不可。
“盧兄弟,”林雨打開門,看着盧聖讪讪地收回手,面無表情,“一大早有何貴幹?我們爺睡着呢,跟我說就行了。”
“無妨,我早醒了。”屏風後轉出一個人,邊走邊系着腰間的腰帶,“你快去換了衣服吧,咱們這就出去。”
林雨應了一聲,轉去屏風後的榻上換衣服了。
“你醒了就好,我這就去叫別人!”盧聖想着這個林公子是個嬌貴的,出來闖蕩江湖還帶着仆人前呼後擁的,所以才早早地叫他起床,讓他多準備一會兒。當然還有一個原因……
盧聖站在客房門口撓頭,他除了林決之外根本不記得誰住在哪屋啊!要不還是等林公子洗漱好了再問他好了。盧聖探頭望了一眼,林雨已經換好了衣服,屋裏兩人正在說話,應該不一會兒就出來了。
他搓搓手,剛在屋門口的臺階坐下,腦袋上就“撲”地被樣東西砸中。
“誰?!誰砸老子?”盧聖撿起地上的“兇器”,黃燦燦、圓滾滾的,是個橙子。
“給你吃的。”牆頭上伸出一個小腦袋,笑嘻嘻地望着盧聖。
“給……給我的?”盧聖摸了摸腦袋,有點兒不敢相信。
“當然了!”許念忽的翻身,坐在牆頭,兩只腳搭在一起晃悠着,“給你降降氣、去去火呀!”
“哦!多謝!”盧聖邊摳橙子,邊問許念:“你怎麽這麽早就起了?我還想那院子全是女的,我要怎麽去叫你呢!這下好,你自己醒了!”
許念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一大早上就咣咣拍門,她又不是聾子,這麽大的動靜兒,早就被吵醒了好麽。所以她才好心賞他個橙子去去火消消氣呀!
“大師兄和二師兄住在左數第三間,你坐的那間是你四哥的客房。”
“诶好嘞!多謝!”盧聖把橙子皮往土裏一扔,在衣擺上擦了擦手,擡腿就往左數第三間走去。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對勁兒:她怎麽知道我要找際之和隐之,難道她早就來了?
他不禁回頭看了一眼,許念坐在牆頭,兩條腿晃得越發起勁兒,眼裏笑得賊兮兮的,頓時讓他漲紅了臉。
“我知道他們住哪屋!只不過剛才一時沒想起來而已。”
“嗯嗯,那就快去吧!”許念擡擡下巴,答得一點兒也不走心。
“嘿你還別不相信,我跟你說……”
“不用叫了,我們早醒了!”
“吱呀”一聲,隐之黑着臉打開門,渾身上下散發着陰郁的氣息,看樣子昨天晚上睡得非常不好。際之跟在他後面,早已經收拾妥當
林決和林雨收拾妥當,這才注意到院牆上坐着一個小姑娘。許念今天跟他們一樣,也是穿的青衣短打,看起來分外地靈巧。林決剛想叫她小心些,就見她輕飄飄地翻到牆那邊,不見了蹤影,只剩一道清脆的聲音隔着牆傳來:“咱們門口見!”
林決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也對,許念早就說過她輕功好,那天在水壩頂上又不是沒見識過,小小一道牆又算得了什麽。他低頭笑笑,也不知道剛才在瞎擔心什麽。
“師姐?你要去哪兒?”惠之揉着眼睛從房裏出來,扯住許念的袖子。
“師姐有事兒出去一趟,一會兒就回來了,”許念把袖子從惠之手裏扯出來,順帶拍拍她的臉蛋兒,“乖啊,快進去接着睡吧啊。”
“哦……”惠之閉着眼點點頭,旋即又覺得好像漏了什麽。
“哦……?你們去哪兒!又不帶我!師姐!”
可惜許念早就趁着她迷糊的功夫一溜煙兒跑遠了,任憑她怎麽跺腳、怎麽喊都不會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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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寄不愧是多年跟賭棍弟弟鬥智鬥勇的老行家,對賭棍們的心理很是了解。那瘦猴應當是個賭慣了的,昨天剛贏了五百兩就被搶了心裏一定不服氣,今天必定還要往賭場鑽。
果不其然,賭場開門剛一刻鐘,一個幹瘦的身影就從街口慢慢閃了進來。瘦猴今日穿了一件菱紋暗紅的錦袍,頭裹方巾,打扮得人模狗樣的,只是左臉腫了一塊兒,看着有些狼狽。
際之看看盧聖,盧聖連忙搖搖頭。他昨天沒打臉啊,不是他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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