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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念納悶:這又是怎麽了?火也不讓點了?不過鑒于林決此刻太虛弱,許念沒敢使勁兒甩開他的手。

“不點火我怎麽看你背上的傷?”

林決的手又緊了一分,死死捏住許念的手,許念無奈,把火折子放到一邊,順勢蹲在林決身旁:“好吧,你說不點就不點吧!”他現在可傷着呢,萬一一個激動昏死過去那可就是她的罪過了。

喘了好一會兒,林決終于放開許念的手,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沒事兒,你千萬……千萬不能點火,這……是個煤礦礦井。”剛才見到光禿禿的山坡和山下平地他就覺得不對,等看到這個洞口時他才反應過來這應當是個煤礦,而且還是個廢棄的煤礦,所以他們現在是被困在礦井裏了。

礦井裏是萬萬不能有明火的,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林決聽說過不少一不小心就炸了整個煤礦的慘劇,他可不想死無全屍。

“你确定?!”許念本來還好奇誰沒事兒在山裏挖洞,完全沒想到這竟然會是個煤礦,“這麽說裏面一定有休息的地方了。”

煤是人挖的,哪個人不需要吃喝拉撒?所以裏面一定有休息的地方,說不定還有吃的呢,藥什麽的也會有的吧。這麽一想,許念就充滿了幹勁兒。

“我去裏面找找!”

“等等,一起吧……”林決伸手去扯許念,被她急火火的動作帶得往前一撲,“咚”的一聲摔在地上。

……!

許念要哭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老天爺你還嫌他傷得不夠重麽!剛才聽聲音就知道摔得不輕,也不知道他的骨頭摔斷沒有。

“那個……你還能動麽?要不我背你吧?”

林決摔得确實不輕,此刻只剩鼻孔出氣的力氣了,哼哼兩下,許念終于聽見他用力“嗯”了一聲。這最好不過了,放他一個人在這兒許念也有點兒不放心,本來以為他想坐着休息的,現在他願意一起,許念正好也能少走一趟路。

背人什麽的,對于許女俠來說根本不在話下。

摸着黑往裏走了不遠,果然摸到一處岔路,進去之後是一間不大的石室,裏面還有一條長凳。林決從許念背上下來,精神已經好了許多。

許念沿着石壁摸了一圈兒,在一片碎瓷中摸出一個瓦罐,裏面還剩兩塊半玉米餅。她抱着瓦罐坐在林決身旁,輕輕推了推他:“你餓麽?”

林決摸着那個冰涼的罐子,輕輕搖了搖頭:“先留着吧。”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出去呢,留着點兒吃的總是有用的。

“我也不餓,”許念敲了敲那個罐子,把它放在地上。而且說不定玉米餅都壞了,別吃出什麽毛病來。

放下罐子,許念又檢查了林決的背,雖然破了好幾處,但沒有流多少血,估計傷都在裏面了,現在黑燈瞎火的,也沒辦法好好包紮,于是兩人默默坐在板凳上,一時誰也沒有出聲。

“剛才過來的時候見你脖子上有個吊墜。”這麽枯坐着不是辦法,林決首先開了口,“我還沒見過女兒戴這麽大的吊墜呢。”

許念背着他的時候是弓着腰的,那個吊墜從脖子裏滑出來,在她身前一蕩一蕩的,有好幾次還碰在他的手上。他記得上次在渭州客棧裏見到許念的時候,她衣服裹得緊緊的,裏面根本不像有什麽吊墜的樣子。

許念捧起胸前那個魚形吊墜擦了擦,又塞進衣服裏。再開口時,聲音異常平靜,仿佛說得跟自己毫不相關:“這是我爹給我的。我爹……還有我娘、我哥哥全都死了。我兩歲時候爹就把這吊墜給我,叫我好生保管,原來我還嫌它又大又醜,帶着像個累贅,現在我倒是常常戴着,也算是有個念想。”

林決愕然,沒想到自己無意間竟然引出了她的傷心事。

“我……”

“所以說,”許念忽的輕快地笑了一聲,拍了拍林決的肩膀,“我仇還沒報,一定得活着出去。你放心,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兒,你就死不了!”

林決到嘴邊的安慰又咽了下去,也輕笑一聲:“我堂堂七尺男兒,這點兒苦還是受得住,該我護着你才對。”

“你可別扯了,剛才是誰拽着我掉下來的?連輕功都不會,還在我面前吹牛?”

“輕功我還是會一些的,只是遠沒有你好罷了。”

“你那輕功學了等于沒學,以後有空我教教你,連師父也說我的輕功好。還有啊,你見過我使劍,我劍法也是相當厲害!”

“哦?那改日要跟你讨教讨教了。”

“诶?你也會劍麽?”

“嗯,會一些……”

于是這兩人一問一答地就輕功劍法展開了親切友好的交談。直到林決忽的咳嗽起來,許念才想起他還受着傷,不應該多說話。她脫下身上的外衣鋪在地上,扶林決坐在上面,在地上拍了拍:“你先躺下休息吧!”

“洞裏涼,你還是把衣服穿上吧,我不用……”

“叫你躺你就躺,還啰嗦什麽!”許念嘴上毫不客氣,手裏卻分外輕柔地把他放在鋪好的衣服上。

林決乖乖躺下,問道:“那你呢?”

“我不困,我在這兒守着,”許念抱着膝蓋坐在林決身邊,“要是困了我直接睡就是了,我皮糙肉厚,可不像你那麽金貴。”人家可是皇宮裏錦衣玉食長大的皇子,自己哪能比呢?

林決失笑,哪有小姑娘家家說自己皮糙肉厚的,想反駁她幾句,但實在是沒有力氣,于是閉上眼靜靜養神,不一會兒就睡着了。許念也不再說話,頭埋在腿上安靜地坐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決覺得胸中一陣憋悶,先前摔出的傷口也随着一呼一吸隐隐作痛,他睜開眼,入目仍是一片漆黑。兩手想撐起身子,卻覺得左半邊身子被什麽東西壓住了,于是右手摸了摸,是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也罷,壓就壓一會兒吧,她也是累壞了。林決微微挪了挪身子,緩解了幾分胸中的悶痛,深吸一口氣,卻不由自主地咳起來。

許念被聲音驚醒,發現自己竟躺在林決胸口睡着了,趕緊起身給林決順氣,誰知道手碰上他的額頭,竟然覺得滾燙滾燙的,許念不放心,又把自己的額頭貼上去試了試,這一試她不禁驚叫出聲:“你發燒了!”

林決自己沒什麽感覺,只是有些胸悶氣短,四肢綿軟,倒是許念急得團團轉:“我去找點兒水,你可千萬別動,好好躺着等我回來!”

林決聽話地閉上眼,模模糊糊之間覺得有一塊涼帕子蓋在自己的頭上,他伸手摸了摸,濕漉漉的,還在往下滴水。許念兩手掬着不知道從哪兒接的水,一點兒一點兒地往帕子上滴,清涼的水透過帕子沁在林決的頭上,讓他舒服的輕舒了一口氣。

“你可不能出事兒!你要是出事兒了我就成罪人了,你要是出事兒,那……那可真就出大事兒了!”許念邊往林決頭上灑水,邊念念叨叨說個不停。

林決不難聽出她語氣裏的緊張,他輕嘆一聲,緩緩問道:“你都知道了?”

許念手一抖,捧着的水潑在林決臉上,她慌慌忙忙去擦,又把另一只手裏的水也灑了。林決任由許念在他臉上亂抹,心道她是不願意回答了。

許念拿袖子在林決嘴上呼嚕了一下,收回手放在身側。

“我知道,”過了片刻,她忽然出聲,“你根本不是什麽沐公子,你姓林吧?”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是六一鵝童節呢~~有沒有很興奮~

在這樣一個節日裏就讓我們雙更慶祝吧 o(* ̄︶ ̄*)o

許念:論文寫完了嗎?翻譯翻完了嗎?答辯準備好了嗎?還想畢業嗎?

我:……(`д′)

☆、得救

看來那天在客棧的被窩裏躲着額,她什麽都聽到了。林決“嗯”了一聲,其實本來也沒想瞞她。

許念忽然很好奇:“你姓林,那叫什麽?”

“林決。”

“哪個覺?感覺的覺?絕對的絕”

“決勝……的決。”

“林決……林決……”許念吶吶地念了兩遍,忽的笑起來了,“你既然叫林決,為什麽要化名木桶?走江湖怎麽也要有個響亮的名號才對呀,比如說翻江龍、滾地鼠、笑面虎、母夜叉什麽的,人家要是叫你報上名來你好意思報嘛?”

林決笑着咳了一聲:“我又沒什麽真本事,叫那名號幹什麽?沐通是我的表字,取藥材木通的諧音,大概是母親希望我清微淡遠、中正平和吧!”

也是,畢竟是個皇子,名號響亮了反而容易暴露身份,不說別的,那麽多“邪教”的人肯定很想要他的命。對外面無數頭餓狼來說,他就是一塊移動的肥肉啊!她懂,她都懂的。

許念摸了摸“肥肉”的額頭,帕子不像之前那麽濕,應該是被蒸幹了,情況比想象中更嚴重。手上還沾着不少水,她幹脆兩手一拍,“啪”的貼在林決的臉上。

“我沒打你啊,這可是給你降溫。”

“多謝。”林決知道自己燒得不輕,任由許念兩手揉着他的臉,可手上水畢竟不多,只一會兒工夫那點兒薄薄的水膜就變得溫熱起來。許念撩起裙擺,跪坐在林決身旁給他扇風。

“你說,二師兄他們什麽時候回來救咱們?也不知道惠之有沒有事兒,咱們扔下大師兄進了山,你說他能找到咱們麽?啊,還是算了,我倒是希望他先去找惠之,然後帶着惠之一起來救我們……不過要是有人來了的話,應該很快就能把這兒挖開了吧?”

陣陣涼風吹在林決臉上,吹得他腦子清醒了幾分。他們聽到了惠之的叫聲,想必際之也聽到了,剛才走錯了一段路,耽擱了一段時間,際之應當能在這期間找到惠之;林雨去搬救兵倒是很快,只是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你從哪兒接的水?”

許念趕緊放下裙擺,伸手摸了摸林決的額頭:“帕子幹了?我再去接點兒回來!”

“別走。”林決拽住她的手,這次她學乖了,根本沒敢動,只等林決讓她走才走。握住許念的那只手也滾燙滾燙的,許念一把攥在手心:“你說你說,還有什麽事兒,我都聽着呢。”

林決臉上更燙了,幸好他本來就發着燒,而且現在這麽黑,也沒人看到他面紅耳赤的窘迫的樣子。許念的手冰冰涼涼的,讓他覺得分外熨帖。

……握就握一會兒吧,反正也不耽誤說正事兒。

“你這水是在哪裏接的?”

許念忽的起了一個壞念頭,心裏賊笑了一聲,一臉羞澀地說道:“這裏面根本沒水,這其實都是我……我的……哎呀!這種事兒你叫我怎麽說!”

林決一時腦子抽筋:“你……你什麽意思?”

“哎呀!不就是我的尿麽,你非要我說出來!”許念故作尴尬,其實心裏已經笑開花了,不知道林決會不會被她惡心死。

“噗嗤!”

許念沒有等到林決羞憤的反應,反而聽到一聲輕笑。“你這謊話也太容易識破了,水這麽涼,而且一點兒味兒都沒有,還想騙我?”

許念嘿嘿笑了一聲,也不繼續瞎掰了,反正是為了逗他開心而已。

“往外走不遠有一處牆壁在漏水,應當是山泉水,就是不知道幹不幹淨。”其實她滑了一跤,差點兒摔破相才發現有地方在漏水,而且那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她等得腰酸背痛的才接了這麽多,回來的時候嘴裏叼着帕子,兩手向傳菜的小二一樣端着水,差點兒又摔了個狗啃泥。不過這些她是不會告訴林決的,她是一個做好事不留名的女俠。

“咱們要出去怕還得等一段時間了。這個礦井上頭土石稀松,不然也不會突然坍塌,也不會漏水下來,如果貿然開挖,恐怕咱們倆都得活埋在這裏了。”

“真……真的?!”許念苦了臉。挖又不能挖,那到底要怎麽出去啊。

“不是不能挖,”林決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輕聲安慰她,“只不過要多費些時間罷了。”

“那咱們還要在裏面呆多久?”沒吃沒喝什麽都看不見,還有一個重病患者,怎麽熬得過去啊!

“如果我沒算錯,至少也要三天。”說完林決又咳嗽一聲,躺在地上沉沉地喘着氣,不再說話。

三天……許念捏了捏肚子上薄薄的一層肉,不知道能不能撐得過啊!

********

三天,對于外面營救的林雨來說很短,對于被困在裏面的許念和林決來說卻很長。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白天黑夜,每天只有無盡的黑暗,還有饑餓。

第二天的時候頭頂的石壁又發出咔哧咔哧的動靜,許念趕緊背着林決往外跑,兩人撲倒在地的時候石室已經轟然倒塌,沙土、泥水灌進洞裏,大半個石室都被埋住。許念受到了不小的驚吓,像驚弓之鳥一樣豎着耳朵,只要有一點兒響動立刻背着林決就跑。

林決的燒已經退了,身上的傷卻越發嚴重,背上的幾條口子已經發膿,近兩天沒吃東西,身子越來越虛。到了第三天,許念已經依稀能聽見地面上嘈雜的人聲了,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林決說了一句:“我們怕是要再等幾天了。”

“噓——你聽見上面的人聲了麽?咱們應當很快就能出去啦!”許念以為林決沒聽見上面的聲響,還好心地把他扶到牆邊讓他耳朵貼在牆壁上聽。

“我早聽見了。不過他們現在也沒辦法開挖,起碼要等雨停了才行啊。”昨天開始整個洞裏就特別潮濕,滲下來的泉水水流也特別的大,石室垮的時候土腥味的泥水灌進來。那時候林決就意識到外面下雨了。

一個松垮的地下礦井,再加上雨水的沖刷,想要出去就更困難了。

許念從腰上解下已經破成抹布的外袍搭在林決的背上,既然下雨了那就不能再讓他着涼了,萬一又發起燒來她可真要愁死了。

“噠——噠——噠——”頭上忽的傳來規律的敲擊聲,許念的手一頓:“這是什麽意思?”

“應當是确認我們位置的信號。”林決伸手摸到一塊石頭,掂了掂,在石壁上用力地敲了起來。

“噠——噠——噠——”

上面的敲擊聲停了片刻,又響了起來,這次更加急切短促:“噠噠—噠噠—噠噠—”

林決也依樣畫葫蘆地按同樣節奏敲:“噠噠—噠噠—噠噠—”

一來一回,一應一和,敲了足足五次才停下。聲響剛停,緊接着沙土就撲簌簌地往下掉。許念扶着林決往後撤了幾步,找了個安全的地方坐下,護住腦袋。沙土越掉越多,摻雜着石塊兒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不一會兒一大塊石頭“轟”的掉下,一束亮光從破洞的地方直直射進來。

“二爺!二爺——你在裏面嗎?”

“念之!聽到回話!”

“師姐……嗚嗚嗚……”

許念剛才還愁這多餘的一天怎麽熬過去,現在聽見呼喊的聲音簡直熱淚盈眶。“我在這兒!林……沐公子也在!”

“念之,你先別慌,”說話的是邝淵,“待會兒放了架子下去,你們倆進來,一定要抓穩。”

說完又是一暗,借着幾縷漏下來的光,許念可以看到一根木架緩緩地從缺口伸了進來,碰到地面時,“嘭”的一聲展開,模樣像極了傘骨在外的傘,只不過尺寸大了好幾倍,木條與木條之間用厚實的帆布連接,漏下的雨水滴滴答答打在“大傘”上,又順着傘骨淌下,落在地上。

“架子已經打開,你們快進去吧!”

進去?進哪兒去?這不是一把傘麽?

林決撐起身往“大傘”走去,許念跟在後頭,走近了才發現原來每根傘骨底下都連着一根豎直的木條,相對的兩根木條底部還有相連的木條。

“原來這是個籠子!”而且還是像傘一樣可以收縮合攏的籠子!許念扶着林決鑽進去,籠子剛剛夠兩人坐下,她東摸摸西碰碰,湊到林決耳邊問:“你說這裏面是不是有機關?”

林決笑道:“應當是吧,你可要抓穩了。”

頂上的人已經将洞口挖好,石塊兒落在帆布傘上,又咕嚕嚕地掉下來。林雨在上面大喊:“二爺,扶好了!”

說着“咔噠”一聲,籠子順着中間穿着的木柄“嗒嗒”地往上升,許念的視線也随之升高,頭頂越來越亮,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雙踩着泥水的鞋,然後是衆人焦急的面孔。環顧四周,邝淵、際之、隐之、惠之都在,邢仲庭帶着汾遠镖局的一群人也在,甚至連邢夫人也在。

終于出來了啊!許念不禁老淚縱橫,惠之也救出來了,真不枉師姐被埋在土底下這麽多天!回頭再看籠子裏的林決,她不禁一愣。

媽呀,煤球成精了?!這個黑人是誰?

……不對,我的臉不也是黑的!

許念擡起手使勁兒抹了抹,袖子本來就是黑的,擡起頭時臉上竟抹得更花,林決不禁輕笑出聲,又帶出一陣咳嗽。

“二爺,你怎麽樣?”林雨撲到他身邊,扶着他出了籠子,又披上外袍。邝淵也舉着傘迎了上來:“念之!餓不餓?”

許念捶胸:師父嗳,你不應該關心我身體怎樣、受沒受傷嘛?這問題問的,好像我多貪吃似的!

“餓!餓死了!”許念揉着肚子鑽了出來,不得不說還是師傅最懂她。邢夫人遞上一張帕子,毫不嫌棄地握住她的黑爪子,輕聲安慰她:“先上車,車上有吃的。”

許念點點頭,又沖镖局的衆人道了謝,跟着邢夫人往馬車走去,剛踏上車,她忽的扯住邢夫人的袖子:“沐公子傷得重,他……”

邢夫人拍拍她的手:“你放心,他的車上有傷藥,镖局的大夫也在裏面,不會出事兒的。”

許念回頭望了一眼,林決披着绛紫色的外袍被扶上馬車,林雨緊跟着進去,放下了車簾。她回過頭默默地上了馬車。

擦幹了臉,換好了衣服,躺在馬車的榻上,許念一手摳着榻沿兒的穗子,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些心酸。

埋在礦井裏的時候她是身強力壯的女俠,林決是奄奄一息的病號,她喂他喝水,給他擦臉,陪他說話,還背着他逃命。她看不清林決,卻一伸手就能摸到他,可現在她總覺得林決跟她不一樣,這感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更強烈。

雖然林決不願暴露身份,但他始終都是個皇子,他能得到最好的救治,能尋來最好的傷藥,這麽一比,她這幾天做的一切好像什麽用都頂不上呢。

“唉……”許念一把揪下一個穗子,捏在手裏團成團,“好歹也算患難與共了,希望他不要忘了我才好。”

馬車晃蕩晃蕩走在山路間,許念并沒有惆悵太久,因為她吃的太飽,已經舒服地睡着了。

後面那輛馬車裏,林決上好藥,包好了傷口,也躺在榻上。林雨湊在他耳旁小聲說起這幾天外面的情況。

“……今天能出來多虧邢老先生請人做的傘籠,不然還得等雨停了才能繼續挖。”

林決點點頭,沉思了片刻,小聲道:“回去後一定要多謝他。還有,這事兒……大哥知道嗎?”

林決望了一眼坐在車頭閉目養神的大夫,更小聲說道:“昨天才知道的。大爺他……他中毒了!”

林決猛地坐起身:“你說什麽?!”

☆、告別

天色陰沉,雨水順着青瓦滴滴答答地打在門前的走廊外,整間院子靜谧而又安詳。伴着淅淅瀝瀝的小雨,許念在床上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個夢,夢裏爹爹踏着雨水,穿着铠甲走進屋裏,她踮着腳去接爹爹背後的劍,沾了一手的水。娘拿着帕子給她擦手,她偏不擦,咯咯笑着滿屋的跑,最後被爹爹抓在懷裏,滿身滿頭都沾濕了。

娘拿着帕子蒙上她的臉,動作又輕又緩,從額角到鼻子再到下巴。帕子又溫又熱,烘得她的臉發燙,她不禁叫了一句:“娘……”

帕子忽的頓了下,随即重重地按在她臉上,熱氣堵住了鼻子嘴,許念重重咳嗽一聲,醒了過來。

“……二師兄?”

隐之臉色微微發紅,一把把帕子甩在許念臉上,背過身去:“醒了就自己擦吧!”許念接過帕子擦了擦,溫熱的水汽觸到臉頰上,疼得她“嘶”了一聲。還忘了臉上有傷呢!

許念用指頭尖裹着帕子,避開傷口一點兒一點兒地擦臉,隐之拖了把椅子坐在她面前,又忍不住說她:“說了你多少回了,你怎麽還是這麽沖動,大半夜的一個人往外跑,還跑到深山野林裏去了,你知道那兒多危險?你埋在礦井裏,我……和師父該多着急?”

許念低頭摳着被角,小聲還嘴:“我也不是一個人呀,還有沐公子呢……”

隐之“哼”的一聲打斷她:“別跟我提沐公子!說起他我就生氣,他也真行,黑燈瞎火的由着你往山裏跑,也不知道管管,要是出了事兒我可不管他受沒受傷……”

“對了!”

許念掀開被子“噌”地跳下床,邊穿鞋邊焦急地問道:“他的傷怎麽樣了?在哪屋,我過去看看!”

隐之拉住她,輕聲嗔道:“大夫已經開了藥,人家都睡了,你別去瞎添亂。”

許念望一眼門外,因為下雨,天黑得格外早,烏雲墨一樣地翻湧着,壓得她有些透不過氣。天氣又冷又潮,林決這幾天擔驚受怕沒能好好養病,現在好不容易睡着了,要不……還是別去打擾他了。

她站在門邊,咬着唇轉過身來,問隐之道:“你還沒跟我說惠之的事兒呢,我看她好好的,一定是大師兄去救她了吧?”隐之把她按在床上坐好,一邊撿起亂丢的帕子規規整整地疊起來,一邊告訴她這幾天發生的事。

惠之那天本來在城門口看熱鬧,誰知道送嫁的人太多,堵住了城門,進城的一車雞跟擡着嫁妝敲鑼打鼓的隊伍撞在一起,場面一片混亂。等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惠之才發現她的錢袋子被兩個人攥在手裏往城外去了,那兩個人一瘦一胖,見她追來也不慌,反倒一記手刀砍暈了惠之,等她再醒來,發現自己正被扛着往山裏走,她忍者恐懼,等看到有人家的燈光時這才放聲尖叫。

那個瘦子嘿嘿笑着,說前面幾間房屋正是他們的,叫破喉嚨也沒用。本來惠之以為死定了,結果際之被叫聲引過去,從天而降一般地救下了她。

“幸好惠之沒事。”許念輕拍着胸口,而後又敲了敲腦袋,當時聽到尖叫聲她就慌了,一個勁兒地往前跑,結果走錯了路,還耽擱了那麽長時間。如果不是她走錯了路,就不會找不到惠之,也就不會一路往前走到煤礦,更不會被困在地下整整三天。

她兩手揪着衣袖,放開,又緊緊揪住。仔細想來,從下了山開始她總是沖動,總是這麽不自量力。大師兄、二師兄還有師父都在為她盡心盡力地幫忙,而她卻總是不夠争氣。報仇是支撐她的信念沒錯,可她不是為了報仇而活,更不能為了報仇害了身邊的人。

揪着袖子的手終于松開,許念一字一頓地說道:“是我不對,以後我一定會改。”

隐之沒見過她這麽正經誠懇的樣子,一時愣住說不出話。許念兩眼灼灼地望着他,眼神堅定又決絕。隐之點點頭,過了半晌才有些不自在地問她:“你……想過報仇之後的事情嗎?恭王倒了之後你會去哪兒?回靈臺山,還是回原來的家?”

許念歪着頭想了想,輕聲道:“最最先要做的就是去祭拜父親母親還有哥哥,之後倒是沒想過,我也沒家可回了,回靈臺山陪師父養老也不錯。”當然,如果能為許家平反是最好不過的,可她不能告訴隐之,除了師父她不能告訴任何一個人。

風夾着一絲水汽吹着隐之額前的頭發,遮住了他的晦暗不明的神色。他輕輕“嗯”了一聲,說道:“如果可以,我也想回去看看……”

許念絲毫沒察覺他神色的異常,輕笑着說道:“難道你還想去別的地方麽?你舍得我們嘛?”

隐之笑了笑,難得的沒有說話。

*********

另一間屋裏,林決的房門緊緊關着,大家只道是他受了傷在休息,其實他正躺在床上聽林雨跟他彙報這幾日的事情。

太子林冼中的毒下在茶裏,林冼是再金貴不過的人了,剛一沾茶水就知道不對味兒,當即丢了茶盞,沒想到就是嘴上沾的那麽一點兒還是讓他中了招。所幸江之衍發現得及時,趕緊請了大夫來,折騰得人仰馬翻,一直到昨天才把林冼的毒排幹淨。

“查出來下毒的是誰了麽?”林決閉着眼,重重嘆了一口氣。

“說是太原府尹的一個丫鬟下的毒,但這明顯就是栽贓嫁禍嘛,江之衍是個聰明人,就算賀承淮的事兒對他有個一星半點兒的牽連,也絕對不到殺人的地步,此次他協理審訊,應該對賀承淮格外嚴厲才對,怎麽說也不會做出包庇下毒這種事兒。”

“這麽說,是賀承淮狗急跳牆了?”

“肯定是,”林雨點點頭,“毒死太子對他的好處可不止一點兩點。”不過手段也太蠢了一些,這時候太子出了事,他獲利最大,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他幹的,不是說賀承淮很精明麽?怎麽淨幹些蠢事兒?

林決皺着眉,也覺得不可思議,賀承淮折騰這麽一出是為了什麽呢?難道真的是狗急跳牆?

林雨又說:“你知道麽二爺,你們掉進去那個私礦竟然也是賀承淮的,上次那個瘦猴就替他管着礦裏的事,那些個反教的人都是煤礦裏的頭兒。他們整日在山裏裝神弄鬼,附近村民都不敢進去,愣是沒發現裏面有這麽大的動靜。”

林決失神地望着頭頂的帳子,緩緩說道:“他養了這麽多反教的人,又私開煤礦,既賣了人情,又得了錢財,真是一舉多得。父親賞識他的才華,給他高官厚祿,他怎麽就一心想着要反呢……”

林雨默不作聲。林家的天下本就是謀反得來的,殺了前朝那麽多人,再怎麽賞識拉攏,也難免會有人心存怨怼吧。

林決又苦笑了一聲,搖頭說道:“父親還真是不輕松啊……”當皇帝每天除了為一堆政事操勞、為後宮的莺莺燕燕煩惱之外,還要時不時地防着有人造反,今天這個王爺反了,明天那個總兵反了,既不能激化情緒,又要做到真正的“趕盡殺絕”,談何容易?好在他不用做皇帝,不用操心這麽多。

林雨點點頭,又說道:“還有一事,那座山後頭本來被削光了,下雨之後有些地方反光反得厲害,我看着那個圖案倒像是乾卦。”

“你沒看錯?”

“自然!”

這就怪了,乾不是代表南方麽?太原府卻是四座城中最北的,難道卦象竟然和方位沒關?也對,若是根據方位就能推斷出寶藏的地方,那也實在是太過簡單了。

還有一事也讓他起了疑心。他白日裏仔細打量了一番救他們出來的傘籠,制作得甚是精巧細致,全靠木架子的力量支撐起整個傘體,大小剛剛好能伸進地下,又剛剛好能承受兩人的重量,不僅如此,還能咔噠咔噠自動往上升。除非手藝爐火純青,否則怎麽在短短三天內做出這個東西?

邢仲庭說是請人做的,但林決覺得實際怕是出自邢仲庭本人之手。再一聯系,汾遠镖局起于亂世,剛剛好是十五年前大梁國滅的時候,邢仲庭怕是跟青庫脫不開幹系。

想到這兒林決不禁失笑,別人救他一命,他反倒懷疑起來了,真是越來越狼心狗肺了。嗓子一癢,又牽出了好幾聲咳嗽。

林決把被風吹開的窗子關上,又回身說道:“昨日大爺知道了您的事兒,也是又驚又氣,已經給官家送信兒去了,這會兒回信兒怕是都在路上了。”

林決“嗯”了一聲,合上眼默想着八卦圖,想着林冼中毒,又想着邢仲庭的身份,腦子裏亂紛紛的理不出頭緒。他吐出一口帶着藥味兒的濁氣,揉了揉腦袋,林雨知道他累了,于是剪了燈芯兒就退出去了。

第二日林冼就收到回信,皇上果然震怒,信裏下令,押解賀承淮一幹人等速速前往東京,着禦史臺、刑部、大理寺三堂會審,并讓太子早日回京養病。林琮一共就兩個兒子,還齊齊的出事兒,這可把他驚得一身的冷汗。大兒子召回來了,小兒子自然不能拉下,就算他真能放得下心,敏妃那兒也說不過去,于是信末尾還叫林冼轉告林決把手頭的事兒放一放,回東京一趟。

只不過林決得悄悄地走,外人可不知道他在外面游蕩,只當二皇子還在皇子所裏乖乖的養病呢。

得知林決要走的時候,許念還睡得正香,要不是惠之嚷嚷起來她還不知道,匆匆穿了衣服趕出去,馬車已經停在巷子口,林雨和兩個沒見過的人站在車旁,林決早已辭別衆人,準備上車了。

“等等!”

許念回頭看了一眼惠之,後者識趣地跑回去補瞌睡了。她追到巷子口,在林決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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