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2)

,勢不可擋,門內衆人行事又乖張暴戾,門主更是一個唯利是圖的真小人,一直以來江湖各派都對絕刀門頗有微詞乃至避而遠之。因此汾遠镖局投靠絕刀門的事件一出,衆人一片嘩然。本來聚在恭州的人便多,根本不用多久,短短一天內消息便傳遍了半個江湖。

這更加速了幾人找到邢仲庭的決心。

随着沸沸揚揚的消息而來的,是三天後邢仲庭即将把汾遠镖局的掌門信物移交給絕刀門門主的儀式,由此可見,邢仲庭此時一定就在絕刀門裏。不過自從那日之後絕刀門便加強了戒備,許念幾人探了一次,沒有找到一絲進入的機會,進城兩日毫無所獲。

這日半夜,許念和隐之又到了絕刀門後山的山坳,此處新增了許多弩器,還有不少人看守。不過上次他們便發現□□的射程範圍有一個死角,只要接近守衛,隐之便能使出飛镖,讓他們沒有機會發動弩器,只不過這樣一來,第二天此處必定會發現死角,加強警戒,他們沒有第二次進入的機會了。

潛伏接近的過程很順利,直到隐之撒出第一把飛镖,兩人準備進去,這才發現事情的不對之處:本該倒下的人并沒有徑直倒下,反而像牽線似的接連撲倒在弩器旁邊的機關上,弩器被機關觸動,咔噠發出聲響,轉到守衛撲倒的方向,“咔噠”一聲啓動,齊齊向許念和隐之射來。外面一排大弩後還藏着一排小弩,發出的箭再空中裂開,分成一把極細的鋼針,鋪天蓋地地撒下。

許念暗道一聲糟糕,剛伸手去拉隐之,便被兩支鋼針“嗖嗖”擦着胳膊刮破。兩人避無可避,躲無可躲,正垂死掙紮的時候,忽的一邊肩膀被拎起來:“快走!”

許念頓時心神一定:“師父!”

邝淵來得及時,像是早已守候了許久,此時抓着兩人,就像是拎着兩只雞崽子,在一陣箭雨中穿梭而過,轉眼便出了山,出山後幾人未作停留,又直奔客棧而去,邢千憫正眼巴巴地等着他們。

邝淵這次出奇地沒有訓斥許念和隐之,不待問話,邢千憫便把這幾日的事情一股腦的交代了。邝淵聽完倒是沒說什麽,反而問道:“際之呢?”

許念沒有答話。已經三天了,城裏根本沒有大師兄的一絲蹤跡,按照大師兄的本事,即便沒等到他們幾人,也早就進城了,可他們留下的信息至今沒有人回應。

大師兄從來不會做這樣的事。

邝淵不知用了什麽方法,第二日便正大光明地進了絕刀門,許念知道他和邢仲庭一定有一個共同的秘密,這種時候只能靠他出面。

隐之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塊玉,用繩子串了送給許念,許念很訝異,她還從沒收到過這麽價值連城的禮物,還是二師兄給她的。

“二師兄,你沒病吧?”

“說什麽呢?”隐之看起來竟然有些羞澀,“給你你就拿着,反正你的丢了,這個先戴着吧!”

許念嘴角漸漸落了下去,把那塊玉塞到隐之手裏,冷冷地問道:“大師兄呢?”

隐之不解道:“我怎麽知道?”

相處多年,隐之此時的神情已經讓許念起了疑心:“大師兄最後一面見的是你,告訴我們他有事先走的也是你,我還在想為什麽大師兄沒有上來告訴我們一聲,他有那麽着急嗎?”

隐之把玩着手裏翠綠欲滴的玉墜,把它挂在許念脖子上,摸了摸玉墜上亮晶晶的光斑,低聲道:“念之,從前你問我有什麽打算,我還有很多話沒說,我自小便想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那時候你和惠之還沒來,只有我和大師兄,我便想着以後一定要成為像大師兄那樣的人,可後來我發現這樣的願望根本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許念插話道。

“不,不可能,”隐之苦笑,“我本不該過這樣的日子,我本不該是現在這樣的活法,我見到許多無奈和痛苦,可我卻無能為力,後來我想,為什麽我不能活成人上人呢?為什麽我不能呼風喚雨,給我所想之人一片庇佑呢?”

許念的心“咚咚”地跳個不停,所有的信息在她的腦子裏混成一團漿糊,黏黏的糊住她的鼻子眼睛,只剩一雙耳朵,毫無遺漏地灌入讓她心驚膽戰的話。

“大師兄不是我殺的。可是他太聰明,我無可奈何。”隐之的話音終于低落下去,“我從小一直喜歡大師兄的聰明穩重,他待我如同親弟弟,所以,所有的罪孽都有我一人受,所有的榮華和肆意都給你,行嗎?”

許念嗓子發澀,竟然吐不出一個字,她想起那只隐隐推動着風起雲湧的手,所有的一切即将水落石出,真相即将兵臨城下,打得她措手不及。她愣愣半晌,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二師兄,都這時候了你還要瞞我嗎?”

☆、真相

“你父親跟你說什麽了?”林決一出來敏妃便迎上去問道。

“沒什麽……不過是些尋常問話。”林決知道他母親膽子小,連說話聲音都不敢放大。

“這就好,這麽神神秘秘,我還以為出了什麽事,你父親病了,你日後多陪陪他。”敏妃松了口氣,又攥住林決的手,一副語重心長的口氣囑咐他。

“是……我知道了。”林決緩緩松開手,手心被汗水浸濕,被初春的寒風吹幹,瑟瑟發抖。沒有人知道剛才他經歷了多麽驚心動魄的一瞬,沒有人知道他一步不慎便會粉身碎骨。

敏妃不放心,又拍了拍林決的手道:“先去給皇後請個安吧,請安之後再過來陪你父親,快去吧!”

林決點點頭,沒有說話,立在一旁的老太監仍舊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連眼都沒有擡,在宮裏浸淫了這麽多年,他對誰都是和和善善的,叫人輕易看不出他的表情,可林決仍是驚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桌角那卷金色的聖旨上寫着什麽東西,他只知道自己已經被一張大網嚴絲合縫地包裹起來,不敢看,不敢想。

老太監弓着身子走到林決跟前,恭敬和卑順都恰到好處:“二爺,這邊走。”

林決恍然回過神,只看到一頂鑲着松石的帽尖,輕聲道:“我知道路,不麻煩高公公了。”

敏妃還在殷切地望着他,林決心裏仿佛卸下了一塊大石,橫亘在他心中多年的委屈和一絲隐秘的不安都揮散而去,撐起了密密麻麻的網眼。他想對敏妃說,我終于放下了,我終于但只是牽起嘴角沖敏妃笑了一聲。

敏妃不知道林決今天怎麽這麽磨蹭,沖他揮揮手道:“快點去吧,別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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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師兄,都這時候了你還要瞞我嗎?”在剛一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許念已經無可抑制地感到悲恸了,不管隐之接下來說出什麽話,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已經意識到她和二師兄之間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了。

他們之間有無數的隐而不發和不為人知的事實,在她無從得知的時候,他們間的距離已經拉開了十萬八千裏,縱使她站在山頭,也再看不清二師兄的面目。

二師兄臉上的笑是她從未見過的,語氣是她從未聽過的,神情是她從未想過的。許念忍不住想起這些年的事兒,二師兄大概是露出馬腳的,不過他善于裝瘋賣傻,嘴裏一向吐不出幾句真章,許念一度以為他跟她一樣,心裏有個窟窿,一邊進一邊出,再酸再苦也能淌出去,原來他的心是一個密不透風的壇子,所有的心事都發酵變質,釀成一鍋毒湯,反複翻騰,永不停歇。

“念之,你知道,我今日說出這些話,已經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了。”隐之向後退開一步,松開了許念的袖子。

“是時機到了嗎?”許念艱難地問。

隐之笑了一聲,沒有回答:“我十五歲那年,有人來找我,說他是我爹,我說,我爹娘都是被火燒死的,你又是哪兒冒出的爹?”

許念定定地望着他,沒有說話。

隐之接着說道:“他沒有說話,只是把他的面具摘了下來——那一霎那我就知道了,紛紛擾擾的記憶湧入我的腦袋,還沒等我理清,就疼得昏了過去。等我一覺醒來,我還躺在屋裏,躺在我的床真是諷刺上。那時候我想,這是我師父和王伯給新修的院子裏,師父待我如同親生,大師兄又悉心教導我,我為什麽要被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給勾走?”

許念想起那個泛着銀光的面具,在瓊頂山那時候二師兄就和三爺接觸得少,她那時候還笑話二師兄終于轉性了,知道修身養性了,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原因。二師兄八歲父母雙亡,九歲被帶回山裏,長到現在一共二十三個年頭,在師父身邊的就有十四個。她自诩了解隐之,他跟師父的感情是親爹都比不上的,不是一個缥缈的親爹身份就能動搖的。

只是她從沒想過,二師兄最終還是選擇跟他的血緣至親站在一起,對親如兄弟的師兄倒戈相向。

“我那時候不相信,可我的腦子就像是開了閘,洪水猛獸一樣向我撲過來……我爹是個病秧子,我娘很要強,大概是腦子壞了才願意嫁給我爹,我爹沒權沒勢,在深宮裏活下來已經是不易,全靠我祖母一人支撐。我只記得滿屋的藥味兒,密不透風的紙窗,還有經久不息的咳嗽聲,這就是我童年的全部。”

天光已經大亮了,街外漸漸有了吆喝叫賣的聲音,高一聲低一聲,嘈嘈雜雜。靜默許久,許念終于問道:“你爹是哪個?不是太子,也不是四皇子,劉顯早就死了……所以你爹是二皇子?還是三皇子?”

“劉昊?劉昊不到十五歲就死了,劉恪四個兒子,沒想到我爹竟然是活得最長的。”隐之笑了一聲,三皇子劉炅胎裏就帶了病,生下來都以為活不長,沒想到天翻地覆、刀山火海的,竟然是活得最長的一個。

“那就是……三皇子了……”許念忽的明白了面具是怎麽來的。傳聞十五年前魏滅梁時,三皇子劉炅和生母封昭儀***而亡,封昭儀是真的死了,以她心高氣傲的性格,卻絕不會做出放火燒死親生兒子的事兒,那麽劉炅一定被想辦法送出宮了。

那時候,三皇子的兒子劉铎才八歲,連他也不知道親生父親還活着,背負着雙親離散和國破家亡的突變一路南下,途徑壽州時與護衛失散,從此再無消息。

劉炅跟皇子妃有兩個兒子,劉铎是嫡子,還有一個庶子,七年前染了肺熱死了,劉家正統的血脈就只剩下一個半人半鬼的病秧子和忘卻前塵往事的野雞門派二徒弟。

關于三皇子劉炅和其皇子妃的傳聞很少,不過那樣争強好勝的一個人能心甘情願地嫁給一個病秧子,并且犧牲性命護送父子倆出宮,這份情誼大概是尋常夫妻遠遠不及的。

劉炅花了整七年找到劉铎這個兒子,又花了整一年讓兒子信任自己,對于這個兒子花了幾輩子的心血。大梁的天下亡了,可大梁的血脈沒有亡,劉顯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國破之時還是個屁事兒不懂的孩子,根本指望不上。

劉炅空有一顆九五之尊的心,卻被困在一副紙糊似的孱弱之軀裏,面容被毀,身負重傷,不知他怎麽聯絡和走動,竟然說服玄庫的令主聽命于他,為他求丹問藥,療傷治病。權利一點點收攏,刀鋒一寸寸磨砺,劉炅像是漁翁,憑着手裏的幾根細線,攪動水底八方,坐觀魚蝦落網。

只是朝代的延續還需要血脈傳承,劉炅已經無心再娶妻生子,親兒子劉铎便是自己唯一的寄托。即便是到時候有人質疑,只要他想,劉铎就是他的親兒子,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只要找到這個人,他劉家的天下又能繼續傳遞下去。

在千辛萬苦找到兒子之後,劉炅驚喜地發現他既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有長歪,反而還習得一身好武藝,結識了許多江湖之人,這正與劉炅重用江湖之人的想法不謀而合,不僅找回了兒子,還能為他日後大業鋪路。

他不像前太子劉晏,乖張暴戾,鼻孔朝天,除了他自己和皇帝根本瞧不上任何人,江湖門派在他眼裏就是一群山匪流氓,有武力沒智慧,根本不屑與之為伍。劉炅不同,他熱愛并利用一切有益的勢力,他相信,只要有一只手把他們牽起來,他們甚至能與軍隊抗衡。更何況天玑庫全部都散入江湖銷聲匿跡了,這些人可都是劉恪一手□□出來的精兵強将。

沒有武器他便造武器,沒有錢財他便挖寶藏、販私鹽,他要将前進路上的一切障礙都掃平,他要對林家不留痕跡地趕盡殺絕,斬草除根。時機一到,所有的鋪墊都有了用武之地,便能點燃引線,只差一樣東西,好戲就能開演了。

現在這樣東西已經原封不動地落回他的手中,是時候開場了。

“大師兄也是你殺的。”許念像是牽線傀儡,一個表情也做不出,機械地搖頭和張嘴,腦子麻木地轉着。

“大師兄不是我殺的,這個我沒騙你,”隐之道,“是……有人要殺他,我只是默許了而已,将來我會為他修個衣冠冢,立塊碑,逢年過節多燒點紙,叫他要恨只恨我,別去找你,你怕鬼,夜裏該不敢走路了……”

“行了!”許念忽的大吼一聲,都到了這時候,隐之為什麽還要把她牽扯進去,這讓許念覺得又羞恥又痛苦。如果二師兄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一切都是他的僞裝,那麽許念就能毫不猶豫地跟他決裂,偏偏二師兄對她的心思還沒變,甚至對大師兄也是摻雜着自虐般的悔恨,這讓許念不知所措——

二師兄還是原來的二師兄,只是他變得更鮮活,更真實,他把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血淋淋地剖開,讓人既心疼又痛恨。

“我會用下半輩子彌補你,你……”隐之的手伸到半空中,想起什麽,又縮了回去,“我等你消息。”

許念想說,要彌補就彌補師父去,你殺了他最愛的大徒弟,怕是怎麽也補不回來了。可她終究還是沒說,說了也沒用,他們大概這輩子都沒法見面了。

隐之走了,二師兄走了。許念沒想到的是,他們很快便再次見面了。

☆、秘密

二月初十,絕刀門門主吳葉樸過壽,往年沒多少人願意來參加他的壽宴——他們既沒能力高攀,又不願惹得一身腥。但今年不同,先是前朝寶藏的發現,再有汾遠镖局投靠一事發生,來瞧熱鬧的人很多,想渾水摸魚撈點好處的也不在少數。

恭州城裏暗潮湧動,賓客來往,觥籌交錯,似乎每個人的笑面之下都隐藏着陰謀。

許念作為邝淵的徒弟,這次終于正大光明地進了絕刀門。莊子裏的守備比上次所見還要森嚴,席桌外圍便是一圈□□鐵甲的壯漢,只有沒心沒肺的或是城府極深的才能敞開了吃喝,稍微膽小一些的吓得筷子都握不起來。

有人想要溜出去,兩把大刀便“咔”一聲攔在面前:“貴客留步,出恭院內有茅廁。衣服濕了?請移步廂房,裏面有備用衣物。家有急事?門裏沒有放人進來,你怎麽知道家中出事了?”總之就是三個字:不準走。

這樣一來,場中衆人紛紛變色,表面上再淡定的人也坐不住了:“吳門主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還想來個甕中捉鼈不成?”

吳葉樸擡手往下按了按,示意衆人安靜,而後擡手拉起了身後的簾子,簾子後的都是跟吳葉樸私交甚密的或是位高權重的人,邢仲庭便坐在其中一桌。他甫一露面,衆人便“哄”的一聲炸開了。

“邢镖頭!”

“汾遠镖局果然跟絕刀門同流合污了……”

“吳門主這是什麽意思?”

“好一個壽宴,真是別有用心,我倒要聽聽你有什麽好說的。”

“我們要出去,快讓開!”

只有邝淵和兩個孩子坐在桌邊,不動聲色。邝淵比許念想得更深,在許念告訴他真相的那一刻他便把事情猜了個大概。隐之的身份确實是他從來沒想過的,他一直覺得隐之是一個苦命的孩子,少年便遭逢大變,心志堅定,勤學苦練,日後一定會繼承比他這個師父更有出息。

可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身世,更沒想到他狠得下心對際之下手。邝淵固然悲哀心寒,但他卻沒有任何機會任由這種情緒發展下去,陰謀已經揭開了一角,會有更多的人源源不斷地被卷入其中。如若不打起萬分的精神來面對,他也會連同無數人一起粉身碎骨。

邢仲庭坐在左側的一張小桌上,旁邊便是左莊主,左莊主手邊還坐着一個人,應當是未曾露過面的右莊主,遠遠看去,三人的身形竟然十分相像。邢千憫的注意力一直在自己的父親身上,見到父親的一霎那他還有過驚喜,這微不足道的情緒很快便被鋪天蓋地的疑惑和委屈蓋過。他甚至注意到邢仲庭的手,雖然很快被藏到桌下,但他還是看到那雙手在微微顫抖。

我爹在害怕,害怕什麽?邢千憫抿着嘴,死死地瞪着邢仲庭,期望父親能看他一眼,然而邢仲庭全程目不斜視,始終沒有轉過頭來。

右莊主站起身,望了邢仲庭一眼。邢仲庭也慌張站起身,仿佛受了驚吓似的,一連撞翻了兩個碗。他滿臉決絕地跟在右莊主身後,一齊走到桌子裏面,兩腿一彎,“咚”的一聲沖裏跪下。

吳葉樸看樣子很滿意,叫人捧着托盤送了上去,衆人不再吵鬧,紛紛伸長脖子望着托盤上造型簡陋的兩個物件,吳葉樸身邊的一人極有眼色地高喊道:“汾遠镖局邢仲庭,獻寶絕刀門,門主念其心誠,特予準許,接任左莊主之職——“

邢仲庭跪着的方向挂着一張簾子,密不透光,背後像是有什麽人似的,時不時傳來一聲細不入耳的咳嗽。拜了兩拜,兩人站起身,邢仲庭像是心有靈犀似的望見了邢千憫,他的臉“唰”的白了。他看見小兒子站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淚流滿面。

随即,托盤便被一列大漢送着到院子裏過了一圈,邝淵還沒等托盤到跟前,遠遠地瞧見,腦子便“嗡”的一聲響了起來。

“這是,這是……”

“這是我的吊墜!”許念小聲叫了一句,不過很快便淹沒在嘈雜的人聲裏。

邝淵卻飛快地想起多年前自己見到的秘密:老邁的皇帝計劃把能夠操縱數萬人、控制全國命脈的令符交給太子,演示才到一半,便卻聞風而來的總管厲聲阻止,太子因此和總管勢不兩立。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邝淵沒想到自己竟然在這樣的場合見到這枚完整的令符。

他環顧四周,飛快地按住許念:“不要聲張。”

許念點點頭,在心裏飛快地記下邝淵說出口的一個個名字,她環顧四周,這些人或是地位顯赫,或是不動神色,都叫人看不出多餘的表情。念完名字,邝淵極低聲地說道:“去宮裏找林決,把這個名單告訴他。天玑庫的令符已經出現了。”

許念無聲重複着方才的名單,雙唇漸漸抑制不住地抖動起來。這些人一定是可能認得令符的人,見過靈符的人,無外乎只有總管和各個令主。在場的人裏就有曾經的天玑庫令主,吳葉樸這樣明目張膽地拿出令符,無非是想在座的各位令主都知道,他已經有了控制衆人的手腕和能力。

只是許念不明白,為什麽令符會分成兩塊平平靜靜地擺在白布上,為什麽她的吊墜也是傳聞中的伏羲四海令的其中一塊。

邝淵望着她,心道還好沒有告訴她,不過事到如今,她知道與不知道已經沒什麽兩樣了。

當年的邝淵,還是一個翩翩佳公子,因為救駕有功,頗受皇帝賞識,因此入宮擔任太子的教習師傅,傳授太子武藝。

太子劉宴生性暴虐,卻天賦極佳,初時邝淵還以為他醉心學武,後來便發現,此人血肉裏根種着非比尋常的暴虐因子,根本不是勤學苦練這麽簡單。

太子劉宴卻對這個教習師傅很是看重,想必也是為以後登基鋪路,可這樣的太子實在不為邝淵所喜,他一屆江湖草民,身如浮萍,無牽無挂,即便是皇宮也不能困住他分毫,當時年輕氣盛,念在皇帝對他的一份知遇之恩,這才留在宮中。

邝淵并不是空着手走的,他懷抱着一個巨大的秘密,隐姓埋名,茍且偷生,最終還是被人連根帶泥地刨了出來。

他知道怎樣開啓伏羲四海令。

他的記憶力一向很好,現在如此,年輕的時候更如此。驚鴻一瞥之間,他已經看清了那個盒子的開啓方式,并牢牢地印在了腦海裏。

當時他不清楚具體的步驟,可是後來一說,刑仲庭便明白裏面的機關是怎麽回事了。

他一個青庫最底下的匠人,武功再高也沒有得見令符的機會,機緣巧合之下,他竟然知道了伏羲四海令的開啓方法。

除了權利頂峰的幾個人外,只有他們倆清楚這個秘密。這不是幸運,而是不幸。

邝淵現在開始懷疑,除了昭示天下,宣告令符重現之外,吳葉樸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引出邝淵。

劉炅既然能找到自己的兒子,自然早就把兒子的師父查得一幹二淨。邝淵了解刑仲庭,也對天玑庫順帶着有所耳聞。

別的不說,只忠誠這一點,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原來總管季葵英和老皇帝在世時,還沒有出現問題,他們忠的是君,見令符如見龍駕,如同虎符一樣,伏羲四海令除了地位象征,還有號令四方的威力。天玑庫不是某個皇帝的附庸,哪個皇帝在位天玑庫便為哪個效力,絕無任何偏向袒護。這也是劉恪和季葵英花費數年心血建立天玑庫的目的。

可如今兩人皆死,大梁亡了,天玑庫散了,伏羲四海令也丢了。他們已經沒有令符能夠效忠,再沒有繼續的意義。

一部分人不願再摻和世事,只求安穩餘生;一部分人忠的是劉家的江山,夙興夜寐,殚精竭慮,只為複興大梁的天下。

刑仲庭是前一種,在過去的十五年裏,他兢兢業業,镖局的生意紅紅火火,他幾乎做得很成功;而大部分人還是第二種,他們自小的教育便是如此,別說十五年,便是再過五十年,他們骨子裏的服從和畏懼永遠不會消失。

刑仲庭此刻的脆弱和敬畏狠狠地刺痛了小兒子的心。邢千憫痛苦而無助,他心中偉岸高尚的父親形象終于在他自己的見證下轟然倒塌。

院中的局面瞬息萬變,前一刻還恭恭敬敬展示寶物的絕刀門門徒陡然發難,沖向邝淵,邝淵反手一掌拍在許念肩上,将她甩到院門口:“記得我說的話!”

是的,她記得,現在就要啓程去東京,一刻都不能耽擱。

☆、彙合

許念離開恭州一路北上,然而還沒到東京,便發生了一件轟動朝野的事:恭州都督死了。

死個都督不是什麽大事,但這任都督既不是壽終正寝也不是突發疾病,而是活生生被人一刀砍死的。這樣還不算,在他死的第二天,恭州的知州也被殺。吳葉樸得償所願,沒費多大功夫就制伏了群龍無首的恭州守兵,扯起大旗造反了。

緊接着,成都總兵劉啓也跟着反了。劉啓是前朝皇帝八竿子打不着的遠親,往上刨五代才能跟劉恪靠上邊,但好歹他也是劉家人,不知道受了什麽樣的鼓動,早已和絕刀門串通一氣,想必他知道劉炅的身份。

這年的冬天久久未過,西南一片肅殺。

時隔幾個月,許念又一次來到了東京。望着高聳的城牆和絡繹不絕的人群,她的心是迷茫的。原本在許念的內心中,她并不在意這天下姓劉還是姓林,她只是想報仇,卻沒想到事情偏離了原本的軌道,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千裏而去。

然而現在,她再也不敢說一切都是偶然的了。這必然是一張籌謀了多年的局,大概從劉炅一出生開始,他身邊的網便開始編織,在許多年裏他就像見不得光又打不死的臭蟲,在黑暗中卑微而又堅韌地活着。

恭州的樹都是綠的,舊一波的還沒掉幾個,新一茬的已經長出來了,越往北走,景象越蕭瑟,但卻越熱鬧,逃難的難民蜂擁似的往北跑,北上的路。西南一帶一向太平,那是聖祖皇帝的封地,一向是林琮最放心的地方,成都天府之國,最為富庶安穩,已經幾十年沒有起過戰事了,所有人都沒想到這時會出來一個造反的。

成都總兵劉啓的造反,最是令林琮百思不得其解,讓他病情又加重了幾分,好幾次險些救不過來。不過就在許念到達東京的那天,林琮奇跡般的好轉了,太子林冼雖然不得不做出欣喜的樣子。但他還是在心裏感嘆林琮病情的反複無常。

眼看着就要死了,怎麽又挺過來了呢?

皇上既然好轉,太子監國的權利就不得不讓出來,沐休結束後的那天,衆人頗為意外地見到了來上早朝的林琮。林琮的腿腳還是有些不利索,不過比以往好多了,他還不能見風,由高公公扶着,坐在一層薄簾後面,說話慢吞吞的,一字一頓。

這肅穆鄭重的口氣讓人聯想起最近西南數城造反一事,大臣們不敢上前恭喜林琮病愈,紛紛說起最近的政事。林決嘆了口氣,想起今天早晨收到的信,信封應當是被人拆過又小心地封上,不過林決看了一遍,信上沒什麽特別的內容,寫信的時間是一月末,一路輾轉颠簸,又加上被不知是誰的人扣下看過,送到他手上的時候已經二月十六了。

前幾日聽說了造反的消息,林決便很擔心,按理說許念在靈臺山,離恭州有個十萬八千裏,根本不可能有什麽事,但林決這幾日心裏一直覺得不安,今早起來時失手摔了一個玉壺,還劃破了小指,那時他便隐隐覺得不妙。

看到信的那一刻他便心中一驚,随即又是釋然,果然,許念已經去恭州了。信是在去恭州的路上寫的,也許是察覺到什麽,許念并沒有提及目的地和同行的人,不過她的字跡和信尾的暗紋是林決熟悉的,這封信雖然被拆過,但并不是僞造的。

許念應當投宿在一間不小的客棧,信紙邊上還用篆書寫着客棧的名字,林決知道這家客棧,就在去恭州的路上。

不知道許念現在如何了。

下朝之後,林決照例進宮看望了父親母親,皇後也跟他們在一起,省得他再跑一趟。回到皇子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林決剛一進門便被人拉住:“二皇子,林雨大哥叫您趕緊回府去!”

“什麽回府?”他至今還沒有封王建府,只有一處私宅偶爾去坐一坐。他又轉身坐上馬車走了。

馬車可以直接開進“林宅”大門,到了院裏林決才下來,剛一下來便被一個黑影撲了上來:

“二爺你可算回來了!快進屋!有人找你!”

“有誰……”林決的話還沒說完,就陡然見到屋裏的人,他忍不住上下打量一番,想道:幾個月不見,又長高了快半寸,衣褲應當都短了吧?

林決伸出手摸了摸許念的腦袋,許念才剛咧開嘴,忽的轉過頭四處張望,屋裏的人早就被林雨趕了出去,許念見狀飛快地笑了一下,緊接着正色道:“我有正事找你。”

林決問道:“你從恭州來的?什麽時候走的?”

“這事說來話長……大師兄沒了,你知道嗎?”許念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鎮定。

“際之,是如何沒的?”林決頓時停住動作。

“……是二師兄。他說他是劉炅的兒子,你知道劉炅是誰?就是劉恪的三兒子,你知道劉恪是誰……”許念開始語無倫次,愣是沒想起來以林決的身份早該知道劉炅。

不過她說出的話已經讓林決目瞪口呆了:“隐之?原來如此……先前他總對我有敵意,我以為原因是你,現在看來,他恐怕幾次三番都想的是殺了我吧?我猜到面具人的身份,卻根本沒想到隐之跟他還有這種關系……”

許念忽的冷笑了一聲:“他爹是劉家正統的血脈,看那樣子也生不出來了,他幫他爹辦事,若是事成,将來他不就是太子嗎?”

許念想起隐之告訴她要好好活着,那時候她不能理解,死就死,誰怕誰?

況且二師兄不像是那種好死不如賴活着的人,他心中有抱負,有能力,那不像是他說的話,他不是為了活命摒棄道義和良心的人,可後來發生的一切讓許念狠狠地被打了臉。

劉炅蟄伏多年,如今終于露出了真面目,可見他對于複辟劉家天下已經是志在必得。林決不知道他還有什麽後招,但光就是他手中的人,已經令林決感到不安。許念接下來說出的話更是将他的不安推到了極點。

“令符在吳葉樸哪兒,也就是說在劉炅手裏。師父的态度很篤定,他一定見過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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