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我是誰(六)
26年前,靠山鎮洪家莊很窮,26年後靠山鎮洪家莊富過……又窮了。
當然了,窮只是相對的,村裏辦的幾間工廠一半處于半停産狀态,有訂單的時候工廠短暫開工,沒訂單的時候只留少部分廠主的三親九故留守。
村裏有錢的時候把村子修得很漂亮,雖說是村路每家都通着下水鋪着水泥板路,最窄的巷道也能容開兩輛車并行,家家比着修房子,你家蓋了三間磚瓦房,我家就要蓋四間,你家蓋了四間我家就要蓋二層小樓,你家蓋了二層小樓我就要把房修得像別墅。
外表花團錦簇——內裏嘛……有錢人家裝修的像賓館,沒錢的也就把裝修這道工序省了,等娶兒媳婦嫁女兒的時候再修。
村裏大興土木那兩年正是工廠最好人的時候村民們對前景信心滿滿,小孩子不用多讀書,初中畢業滿了十六就能進村辦工廠賺錢了,一個月基本工資一千五加上績效工資小女孩也能拿回來三千多,讀完了高中讀大學又怎麽樣?一樣找不着工作,賺得還沒有留在村裏打工的同齡人多呢。
心裏盤算着今年賺了這麽多,來年只會賺更多,把借高利貸也要把房子好好修修,免得被同村人小看,兒子說親的時候難看。
自家的孩子讀書不好不上學,讀書好的男孩子家裏重視的考出去闖一闖,女孩子讀書再好也不供了,趕緊回家賺錢等長大了替家裏賺一票彩禮錢才是正道。
誰知工廠說效益不好就效益不好了呢?而且不是一年效益不好,而是五、六年效益越來越不好,原來一年還能開工半年,現在一年能開工一個月就不錯了,家裏的債得還,女孩子本來就少,又都出去打工了,回來的越來越少,彩禮越來越高,娶個媳婦像是抄家,也得風風光光給兒子娶回來一個替自家傳宗接代。
村裏本來地就少,蓋了工廠又家家蓋房更沒剩下什麽了,眼看錢來得越來越難,自家子女一不讀書,二吃不了種莊稼的苦,只得全村十八到四十八全出去給別人打工。
年紀大的能攢下錢,回家還債繼續蓋房繼續攢錢替兒子娶媳婦,年紀輕的飛了就回不來了,諾大的洪家莊,外表看起來像城裏的別墅區,實際上只剩老幼和懶婦人、閑漢在家。
住在村裏第二條巷道第四家的洪海和馬美麗夫妻坐在自家的堂屋裏唉聲嘆氣,洪海的煙抽了一根又一根,地磚上滿滿的都是他丢下的煙頭和煙灰,往日最愛幹淨的妻子馬美麗沒心思管她,只覺得半邊腦袋疼得快要炸開了一樣,拼命的嚼鎮痛片喝涼水。
“吃吃吃吃吃!整天吃鎮痛片子,連個閨女都看不住!你還能幹啥??”洪海罵道。
“我頭疼!”
“疼!疼!疼!疼!你都疼了半輩子了還疼!”洪海對病弱的妻子沒有了往日的憐惜,只剩下罵了,“還不快趕緊想想寶寶能去哪兒!”
“她能去哪兒?許是心裏憋得慌出去溜噠了。”馬美麗說道。
“呵呵呵,溜噠有溜噠兩天一宿不回家的啊?我都跟人說好了今個晚上要相親,她也答應的好好的,咋能臨時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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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親?相什麽親?不行讓咱閨女緩緩啊!咱閨女命苦啊!”
“苦什麽苦!全是你慣的!”洪海二十歲跟馬美麗結婚,夫妻兩個感情很好,一個是摟錢的筢子一個是裝錢的匣子,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的,只有一宗……沒孩子!馬美麗結婚頭一年沒孩子還好,到了第三年頭上還沒孩子,雙方的老人都急了,催着他們又是吃藥又是打針又是求神拜佛的,可是一直到第七年那肚子就是鼓不起來,最後洪老太太拍板買個兒子給他們續香火。
夫妻兩個從鎮裏的某個能人手裏買回來一個漂亮白靜的小小子,猜度着孩子約麽有兩歲的樣子,對外就說孩子兩歲了,抱來的那天就是孩子的生日,這世上的事就是這麽的難料,夫妻兩個有了孩子也熄了求子的心思,那孩子七歲的時候馬美麗幹嘔惡心肚子漸鼓,竟然懷上了親骨肉。
從那以後買來的孩子就成了草,自家懷的金蛋就成了寶,寶貝疙瘩似的養了起來,買來的孩子成了家裏的小保姆,十六歲那年從家裏偷了錢跑了,夫妻兩個像征性地找了找,沒了就沒了,只有馬美麗幹家務幹得太累犯了頭疼會罵那孩子沒良心不知感恩,自家的女兒是丁點舍不得支使的。
洪寶寶長到了十八歲,依舊是橫針不拿豎草不沾的,自家的內衣褲都是爸媽洗的,學習成績糟糕,初中沒畢業就不念書了,爸媽又舍不得她出去打工,只是在家裏養着,村裏暗地裏都說是個被寵壞的廢柴,可架不住人長得漂亮,十八歲時家裏的門檻子差點兒被媒婆踢破,村裏人可不講究那些個到了法定年齡再結婚,孩子要上小學了為了孩子戶口兩口子再領結婚證挪戶口的多得是,洪家挑來撿去的替女兒挑了鎮上的殷實人家,那家養着大車還有鋪面房,在鎮上還有樓呢!光彩禮就給了十二萬,兩口子拿了五萬給女兒置辦家電衣服,剩下加點錢湊個整的存在女兒名下立成五年期定期存單,明面上還說給了女兒十萬陪嫁,在喜宴上風光了一把。
洪寶寶在娘家受寵,在婆家腰杆也硬,穿金戴銀的當少奶奶,家裏的老媽子當然是——婆婆。
可惜婆家的人不像娘家的人那麽慣着她,夫妻兩個初時好得蜜裏調油,時間久了兩個人就有了些小磨擦,本來呢兩口子關上門怎麽吵都行,床頭吵架床尾和,可洪家心疼閨女啊,婆家心疼獨生子啊,兩孩子吵完架就打電話回家告狀,雙方老人也扯了進來,結果小吵變成大吵,各說各的理,各說對方的不是,吵來吵去分分合合,不到半年就離了婚——說是離婚,還沒領結婚證呢,無非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洪家不吃虧,結婚時買的家電全拉了回來,連根草棍都沒給婆家留,婆家也不幹了,娶媳婦彩禮就花了十二萬,現在離了婚不說全還,總該還一半吧?
兩家人又為了彩禮的事吵架,吵吵嚷嚷的洪家退了一萬給婆家就算了結。
現在女孩子精貴,離了婚還能照樣再聘一家,沒準兒聘禮還要更高,可經歷了一次結婚離婚的洪寶寶可不那麽想,人家要自由戀愛。
村裏頭的好小夥子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全是流流氓氓的,見着洪寶寶回來了今個兒勾引着出去喝酒,明個兒勾引着出去跳舞,洪寶寶跟着吃吃喝喝成,再進一步……洪寶寶自己也不幹啊。
整天不是坐在電腦前面上網,就是手機不離身,吃飯的時候還跟網友聊微信,這次她失蹤的原因馬美麗心裏明鏡似的——會網友去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會網友了,馬美麗嘴上說着頭疼心裏沒太當成一回事,女兒多精啊,總歸不會吃虧上當,沒準兒真從網上釣回個金龜婿回來。
洪海說不出慈母多敗兒這樣有學問的話,只是一個勁兒的罵媳婦敗家老娘們,寵壞了女兒。
馬美麗也有話說,寵孩子是兩個人一起寵的,咋能全怪到她一個人身上?
兩個人吵來吵去的也沒個結果,這個時候洪海的手機響了,電話號碼是閨女的,“寶寶!你跑哪兒去了!”
“爸!爸救命!他們要賣了我!”
“跟誰打電話呢?”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吼聲,“臭女表子!看我不打死你!”接着是一陣的撕打聲、不堪入耳的叫罵聲,女兒尖叫求饒的聲音,洪海在電話這頭一個勁兒的喊,可那頭依舊聲音不停,過了一會兒不知道誰把電話掐斷了。
洪海臉色煞白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不停地喘着粗氣,指着手機手抖個不停。
“老頭子!老頭子!你怎麽了老頭子?”
“救——救——閨——女!”他喊了一聲,眼睛向上一翻暈了過去。
陸天放把租來的路虎車停在村口伸了個懶腰,“這地方看起來挺不錯的啊,山青水秀的。”
“呵呵呵。”汪思甜從車上下來,指着岔路那邊的工廠,“山是青的水未必秀。”瞧那幾個大煙囪就知道這地方污染有多嚴重。
“工廠停産了。”歐雲開也從車上下來了。
三個人正說着,路上跑過來幾個背着書包的孩子,這些孩子穿得細看不算差,但有一樣……衛生條件一般有點髒。
歐雲開扯住其中一個看起來還算幹淨的,“喂,孩子!老洪家住哪兒?”
孩子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笑容,“這村子裏都姓洪。”
我勒個去……“洪寶寶她們家。”
“洪寶寶家住在第二條街第四家,門口擺着一堆磚。”孩子說完就掙脫了歐雲開跑了。
“這地方真不像拐買婦女兒童的窮鄉僻壤。”陸天放瞧着四通八達的馬路跟不遠處的高速公路說道,這跟他想像中的不一樣啊。
“這條路是2006年修的,高速公路是11年通車的。”汪思甜看着手機說道。
好吧,26年前這裏算得上是窮鄉僻壤。
“咱們進村嗎?”陸天放說道。
“進村啊。”汪思甜說道。
“還是先到之前咱們經過的鎮上找個幹淨的旅館住下再說吧。”陸天放踮起腳尖瞧瞧,這個村子交通雖然發達,但好像也沒農家樂之類的……陸大少爺首先關心的是民生問題。
汪思甜回憶着在鎮上瞧見的那些個旅館的牌子……離幹淨真有很大的距離……“先辦事,辦完事回之前經過的縣城找地方住,左右不過是一個半小時的車程。”
陸天放點頭贊成,兩個人讨論這才進了村,歐雲開從口袋裏拿出墨鏡戴上,慢悠悠地跟這兩個人保持着一步的距離跟着進了村。
他們剛走到村子的第二條街,就見有一戶人家門口停着輛警車,再看看門前堆着的磚,哦——是洪家。
這是出了什麽事了?
他們心裏這麽想着,腳步沒加急也沒放緩,依舊慢悠悠的向前溜噠,領頭的汪思甜徑直走過洪家大門,走到一家村裏的小超市,守店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她正站在自家門前往洪家那邊看,她跟前還有幾個五、六十歲的老婦人正在嘀咕着些什麽。
“有礦泉水嗎?來三瓶。”汪思甜沒直接跟他們打聽情況,而是買東西。
“好嘞。”一般這種女人看見了生人總要多看兩眼的,可這個看店的女人好像只關心洪家的事,眼睛不錯眼神地盯着洪家的門口,唯恐少看了一眼錯過些什麽,快走幾步在門口拿了三瓶水遞給汪思甜。
剛才在外面的幾個老婦人中的一個說道,“出來了出來了!”
看店的女人收了錢看也不看就往兜裏塞,眼睛盯着洪家,只見幾個穿警服的人從洪家出來了,互相商量了一些什麽,又分散開來往村裏的各處走了。
“這都來了第三回了,村裏的人都問過四、五遍了……”看店的女人說道,“要我說洪寶早沒命了,折騰啥啊!”
“是啊!”老婦人甲說道,“聽說啊,她往家裏打電話,洪海接的,還沒說一句整話呢就讓人發現了,在電話裏就讓人給那啥了。”老婦人笑得淫/蕩異常,幾個人互相交換了你懂的眼神。
“我聽說不是一個人,是好幾個人!”老婦人乙也提供着情報,“讓老洪滿世界的找有錢姑爺,這回可好幾個人排着隊給他當姑爺。”
“哈哈哈哈哈……”幾個人湊一起就是笑,看店的女人笑得最響,“要依我說這就是報應!當初他們咋對洪濤的?多好的孩子啊!差點兒讓他們禍害死!”
“你別說,我聽人說啊,是洪濤出來了,找人回來報複洪家。”老婦人甲說道。
“啥?”老婦人乙顯然有點情報滞後。
“你不知道啊?洪濤犯了大案子,搶劫!殺人!放火!警察八年前就來村裏調查過他,洪海兩口子說他是在道上撿的,不認他!”看店的女人顯然是村裏的情報中心,專門負責提供情報,只是情報的準确性嘛……呵呵噠……但你得承認這些農村婦女自有邏輯和智慧,他們把這事兒跟洪濤(周洋)聯系在一起邏輯嚴絲合縫的,連汪思甜都有些懷疑。
“我不喝這水。”陸天放拎着水忍不住說道,“有可口可樂嗎?灌裝的!”
這幾個人這才注意到這三個外鄉人,看店的女人打量着他們,汪思甜穿着雪紡衫搭了件羊羔皮薄外套,陸天放穿着破洞牛仔褲+夾克,夾克口袋上斜插着迪奧的墨鏡,歐雲開黑皮衣搭牛仔褲又戴着墨鏡瞧着有點酷,村裏人年紀又比較大不太認識名牌,但能看出來這三個人穿的衣裳漂亮又時尚還透着股子貴,尤其是陸天放公子哥兒味兒隔着一百多米都能聞出來,這樣的三個人在這個時刻來到洪家莊……有點巧啊……
看店的女人有着情報人員的敏銳神經,“你等着我進去給你拿可樂……”說完了進屋拿了可樂交給陸天放,嗯……剛才的那個挺好聞的味兒是這小子身上的,“你們是來旅游的還是來探親的?是哪家的親戚?”
“我們是來搞環境調查的。”汪思甜想到了進村時看見的大煙囪,“那些工廠真不幹了嗎?”
“不幹了。”看店的女人揮了揮手,“已經五、六年不怎麽開工了,沒訂單!”
“我們想化驗一下水質和土……”汪思甜說到一半,剛才那些從洪家出來的警察中的一個已經走過來了。
這個時候躲是作賊心虛,只能做坦然狀站在原地。
警察自然也注意到了三個生人,剛才從電話裏又聽見同事說村口停了輛路虎,讓他過來了解一下情況,還是那句話,刑滿釋放人員特麽的隔着十米警察就能認出來……在村裏發生了失蹤案還有可能是綁架案甚至有可能是殺人案的現在,來了一個刑滿釋放人員一個疑似刑滿釋放人員一個大城市公子哥兒,算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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