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煮肉剔骨
火光如錦,輕攏在此時她那張并不絕豔的臉上,連那雙原本好看的杏眼也被她畫得委頓頹喪,十分難看。可那眼神如論如何僞裝,都無法改變。天生略帶水汽的眸子此時映着火光,亮而透徹,如浸潤過的珍珠,疑惑地看着他。
他微微眯了眯眸子,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腕,将她的袖口有意無意地擡到她眼前,又說道:“何時能夠剔骨?”
木梓衿已經察覺到自己袖口上淡淡的黃粉,心裏微微一驚,連忙将手放下,說道:“很快。”說完,又添了些木柴進去。
幾人正在等待之間,突然看見一人從廚房門外走進來,顧明朗立刻警惕防備,正想大聲将這人責罵哄趕出去,卻不料來的是端王!
木梓衿挑眉,看了寧無憂一眼。這平時連高等一些的下人都不會進來的廚房,此時竟被皇親國戚和大将軍之流給站滿了。
“端王殿下,您怎麽到這腌臜的廚房之中來了?”顧名城拱手行禮,客氣又疑惑地問道。
端王寧濤看了寧無憂一眼,笑道:“剛才見八弟跟你們來了之後就不舒服,我擔心五哥的身體也會感到不适,所以就過來看看。”他眯了眯眼,又疑惑地看着顧明朗說道:“剛才,好像是聽到八弟說什麽人肉之類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看來這件事情根本就瞞不住端王了。
顧明朗的心狠狠地沉了沉,這件事情原本就越少人知道越好,卻不想,偏偏事發突然,誰又能堵住親王的嘴?如今只盼着前廳之中的賢王趕緊回自己的王府去,千萬別說漏了嘴。
他看了看那兩個燒火的廚娘,吩咐她們出去,自己代替她們坐在竈口前,與木子記一起燒火。
木梓衿微微看了他一眼,沒多言。顧明朗是将軍,行軍在外,自然會燒火。
沒有旁人在,端王并沒有立刻就離開的意思,顧明朗只好将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端王震驚之餘,也是十分懂得分寸,并沒有過激的反應。只是肯定如寧浚一般惡心嘔吐了。
果然,剛一聽完,他就忍不住飛奔向一個裝泔水的木桶,嘔吐起來。這種事情,任誰遇上了都會惡心!
筵席之中,沒吃羊肉的人恐怕很少。木梓衿此時還真有些同情那些富貴權勢之人,平時山珍海味什麽沒吃過,有生之年還嘗過人肉的味道,也不枉此生了。
沒人知道她在幸災樂禍,等寧濤吐完之後,寧無憂冷聲問道:“八弟呢?”
“八弟……”寧浚吐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忍住再次作嘔的感覺,說道:“我……我見八弟,身體不适……讓人送他,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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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無憂點點頭,顧明朗松了口氣,木梓衿若有所思,猜想這端王寧濤,恐怕是被寧無憂叫過來的,平安侯府這件殺人分屍烹煮人肉,并且将人肉端上筵席的事件,雖然不能被大多人知道,但是被寧無憂握在手中就是握住了顧家的把柄。他剛才提議不能将此事洩露出去,便不能親自讓別人知道,但是若是端王在,事情就不一樣了。
很快,幾鍋羊肉湯已經快要被煮幹了,鍋裏的香氣越發的濃烈,木梓衿再次揭開鍋蓋,發現很多羊肉已經被煮爛,不用剔除也骨肉分離了。
她看了看,點點頭,卻沒有立刻将鍋裏的肉撈起來,而是轉身走向另一個竈臺,在衆人疑惑的目光之中拿起一只烤雞,一把扯下雞腿,一口放在嘴裏,大口咀嚼起來!
這個時候竟然還吃得下?寧濤覺得自己又有種作嘔的感覺!自從他知道自己吃了人肉之後,他便覺得只要入口的肉,仿佛都有種是人肉的錯覺,短時期之內,怕是甩不掉這個陰影。他怒嘆一聲,指着木梓衿,說道:“你還不把這些屍骨找出來,竟然還有心思吃東西?”
木梓衿擡頭看了他一眼,說道:“王爺已經吃過午飯了,可我還沒有。”
寧濤頓時又要嘔吐!這個時候她竟然還敢強調他吃過午飯!這輩子,他吃過的最惡心的午飯,就是剛才的……
“我餓了,所以要吃東西,否則哪兒來的力氣驗屍破案?”她捧着雞腿,很快就将一只雞腿吃完,将雞骨頭扔進火堆裏,拍了拍手,說道:“這就開始剔肉了,勞煩将軍叫幾個謹慎些的人進來幫忙吧。”這麽多肉,她一個人得剔到什麽時候?
顧明朗立刻叫了兩個看起來手腳利索又謹慎的人丫鬟進來,兩個丫鬟年紀都不大,但是長得不算太好看,這也許也是她們只能待在廚房幹活兒的原因。
好看都比較機靈,木梓衿交代道:“将這些肉全部撈起來,然後用冷水沖洗降溫,沖洗的時候要注意,不能丢失任何一塊骨頭!哪怕只是一粒沙一樣大的骨頭都不行!明白嗎?”
“奴婢明白。”兩個丫鬟齊聲說道。
幾個人開始利索的按照木梓衿吩咐的行動起來,木梓衿等丫鬟沖洗了羊肉,便開始動手剔骨。這次的骨頭不如剛才那樣小塊,有的十分大塊,剔起來很是費勁吃力,雖然被冷水沖過,但是只是表面降了溫,骨肉之內依舊滾燙刺骨。
寧無憂見她指尖發紅,指甲蓋似乎都都要斷裂了一般,他往四周看了看,從竈臺上拿了一塊絲瓜瓤,遞給她,說道:“用這個剔。”
她頭也沒擡地接過去,只說了聲:“謝謝。”
她用絲瓜瓤刮,細小的肉都能被輕松的剔除,而那兩個丫鬟也很機靈,照着她的樣子剔肉。
顧明朗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一下時間,也上前拿起骨肉剔起來。木梓衿微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問道:“将軍也懂人骨?”她見他手法利落,而且是順着骨肉的紋理剔除,很顯然是略懂。
“只是跟軍醫學過皮毛。”顧明朗說道,“沙場打仗,随時都會受傷,若是能了解傷情以及骨肉情況,至少能夠減少因受傷帶來的死亡。”
木梓衿的手微微一頓,笑道:“将軍倒是很愛惜那些将士。”
“那是當然!”顧明朗朗聲一笑,“将士們跟随我出生入死,我當然要對他們的生死負責!大家都是血肉之軀,都是人生父母養的,你有人牽挂,難道他們就沒有?能夠讓他們盡量活着回來,比大勝仗更強!”
木梓衿又一次擡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難怪剛才自己的一番陳詞能夠動搖他,原來這個顧明朗,也是一個很愛惜尊重生命的人。
大成國雖然國風開放,但是尊卑貴賤有別,人還是分三六九等。權貴之族高高在上,看不起低小百姓的性命,甚至視為蝼蟻,想殺就殺毫不憐惜。而自己母親是仵作,對人的死亡感到敬畏,自己的父親是郎中,對人的生命尊重敬仰,不敢懈怠。這一生一死之間,培養出來的,便是木梓衿這樣一個随性卻極其惜命的人。
想起自己的父母,木梓衿的目光不自覺盯住,呆怔地看了顧明朗很久都沒有發覺。
顧明朗有些尴尬,輕咳一聲。
寧無憂淡淡勾唇,冷冷的盯着木梓衿,目光陰冷如霜!
“我勸你動作還是快些,否則這對爛肉,什麽時候才能剔完?”他沉聲說道。
木梓衿微微一愣,轉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快速剔起來,心裏卻暗自嗔道:既然嫌慢,為什麽你不動手幫忙呢?
寧濤怪異地看了幾人一眼,略帶疑惑。
幾個人合力,很快一堆肉和骨便分離了。
一大堆碎骨,淩亂無章,如果要全部拼接好,肯定要花大量的時間。而每個人卻都只是靜靜地等待着,認真地看着木梓衿的手在那堆骨頭之間來回穿梭,仿佛是在等待着拼好一幅精美的圖畫。
零碎的骨頭很快被木梓衿分成兩堆,木梓衿指着其中一堆,說道:“将這堆扔了,再給我找幾塊幹淨的布或者床單來。”
“快去做。”顧明朗說道。
“是。”兩個丫鬟立刻将那堆羊骨裝進桶裏帶走,又拿來了兩塊幹淨的白布。
木梓衿将廚房中的一張長桌清理幹淨,掀起白布一抖,将白布蓋在桌上,說道:“接下來我要開始拼骨。”
回憶之中母親教授的情形浮現在腦海中,她微微凝神,将那堆雜亂的骨頭按類分好。再從頭到軀幹,再到腿,再到腳,一一分開放到白布之上。那些有大有小,形狀各異的骨頭,漸漸被她組拼在一起。
因為是被當做羊肉,所以骨頭被砍得相當的粗糙淩亂,雖然不是第一次拼骨,但是卻是第一次沒有母親的幫助和提示。有些形狀難以分辨的骨頭,經過幾次比對之後,她才确認該拼在什麽位置。
從頭顱開始,當然,這些屍骨,是沒有頭顱的,從頸椎,肋骨,手臂,脊椎,到雙腿,雙腳……那些奇奇怪怪的骨頭,在她的手中變成一幅圖畫,慢慢地擺在白布之上,漸漸地露出一具人形骷髅的形狀。
廚房中的人驚訝的瞪大了雙眼,靜靜地看着白布之上出現的人形屍骸!目光中是驚嘆。
“啊——”一聲尖叫打破了這令人窒息驚嘆的沉靜!幾個人豁然轉頭,朝着門口看去,幾個丫鬟應該是進來端菜,卻看到這桌上的死人骨頭,吓得失魂落魄,丢掉了手中的餐盤,倉皇尖叫後退,想要逃走,卻被吓得失去了力氣。
“住嘴!”顧明朗一聲大喝,“否則我就拔掉你們的舌頭!”
厲聲的恐吓很管用,那幾個丫鬟膽戰心驚地捂住的唇,不敢再出聲。
“來人!”顧明朗對着門外喊了一聲,立刻有府中的守衛聽令而來,“将軍!”
“将她們幾個先關起來!”顧明朗說道。
幾個守衛立即将剛才誤闖進來的丫鬟帶走,又讓叫了幾個膽大的小厮負責送菜,這才又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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