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外婆的發糕

舒茵拿過發糕咬了一小口,她的身體瞬間一顫。她低着頭,聲音啞的不像話,就像是砂礫在紙上摩擦,“你在哪找到的?”

“樓下的冰箱裏。”他知覺不對勁,又問道:“怎麽了?”

林璟行注意到她的身體在不受控制的發抖,他上前将手壓在她的肩旁上,強迫她和自己對視。可當他看到舒茵的那雙紅的不像話的眼睛時,心一下子就疼了。

他把人抱進懷裏,邊拍着她的頭邊說:“哭出來吧,哭出來心裏就舒服了。”

舒茵緊緊的攥着手裏的發糕,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林璟行的胸口被她哭的濕了一大片。

等過了好一會兒,舒茵打了個哭嗝,“這發糕……”

她才張嘴便說不下去了,聲音斷斷續續哽咽的不成樣子,“這發糕是……是外婆,外婆做的……只有外婆,會往裏面放桂花。我能吃出來,我能吃出來——”

因為激動,她緊緊的攥着林璟行的胳膊,甚至都沒注意到指甲都掐進了他的肉裏。

舒茵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沒有什麽比吃到已逝之人親手做的食物更讓人悲痛了,這無疑不再清醒的告訴人們——最能給人帶來家的感覺的食物,你從此再也吃不上了。

這個人給你的溫暖和愛,到此結束。這世間僅存的只有兩塊發糕,剩下的只能去回憶裏找尋。

她說完再次哭的泣不成聲,像是要把自己身體裏的悲痛全部宣洩出來。

林璟行輕輕的拍着她的頭,就像是哄小孩那樣一下一下輕拍着。直到她哭累了半暈倒在他的肩上,他的手才停下。這期間他什麽都沒說,沒有任何一句話能緩解失去親人的傷痛。

他只要這樣抱着她就好了。

等到她不哭了,林璟行才柔聲說:“吃點吧,外婆都舍不得你餓肚子,特意給你留的。”

這話簡直再一次打開了舒茵的閥門,眼淚一串串連成珠子似的往下掉,她邊哭邊問,“林璟行你是魔鬼嘛!”

林璟行有些尴尬的摸了下鼻子,“趁着還沒壞,趕緊吃了吧。吃完就把這個味道好好的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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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舒茵還是把發糕給吃了,邊吃邊哭,哭到最後嗓子都啞了。人也燒的迷迷糊糊,林璟行将她手裏還剩下的半塊發糕拿走,把藥放到她嘴裏又喂了幾口水。

在她耳邊輕聲說着,“睡吧。”

舒茵躺在床上閉着眼睛休息,過了不一會聽到身後有刻意放輕的腳步聲,之後身邊的床墊陷了下去。

幾乎是林璟行躺下去的那一瞬間,舒茵便忽然開了口,“你知道外婆……是怎麽去世的嗎?”

林璟行愣了下,覺得這就是所有人都行為詭異的原因。外面電閃雷鳴,怕她害怕林璟行一把把她撈進自己懷裏,“怎麽?”

“呵,”舒茵悶頭低笑了聲,聲音十分小可是他卻從中聽出了一種嘲諷和悲哀聲。

“昨天晚上……”她恍然意識到現在已經是第二天大半夜,改口道:“前天晚上我小舅,”她對于這個稱呼十分厭惡,頓了下才繼續說:“他又賭輸了錢,來找外婆要,外婆沒給他就罵罵咧咧的走了。大晚上的外婆擔心他追了出去,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出了什麽事?”林璟行詫異的問到。

舒茵撇撇嘴,不知道是要哭還好要笑,“還記得回來時我們路過的那條小河嗎?”

“……記得。”

“就是在那,掉下去了。”她說的十分簡短,甚至是帶着某種厭棄。她忽然笑了笑說:“你說多好笑,找了會兒沒找到人,外公就讓人回來不找了。直到早上,人從河裏飄出來才知道昨晚上就出事了。”

饒是林璟行也覺得十分的震驚,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一晚上沒回來,竟然随便找找就算了。只不過他更為不解的是,“外婆那麽大歲數的人大晚上出去追他幹嘛,還怕他想不開跳河不成。”

“就是說啊——”舒茵的聲音有些輕飄飄的,“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哪怕多不是個東西到底還是會心疼。”

林璟行聽到這話忽然全身一僵,連帶着心神都在顫動。他溫熱的手緊貼在她的小腹上,十分想問——那你呢,你對自己的孩子也是這樣的嗎,哪怕……只是個沒有成型的孩子。

舒茵被這個莫名的動作搞的身子一顫,不明所以的問着,“怎麽了?”

“沒事,”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接着說。”

“你知道第二天早上人們去找小舅的時候他又在幹什麽嗎?”舒茵的語氣中帶着嘲諷。

林璟行有些心不在焉,但是他猜應該是個很極品的做法,“在……睡覺?”

“你怎麽知道的?”

林璟行真是被這父子倆的極品做法惡心到了,張了半天嘴才說:“還真是這樣!?”

“對啊,你說好笑不好笑。”舒茵語調及其冰涼,“一條人命啊,一條人命就被這兩個人這麽不負責任的給毀了。”

林璟行剛想出口安慰,可是卻發現這是太他媽惡心人了,實在是找不到什麽好的切入點。

然而舒茵好像并沒有向他想的那麽想不來,就聽她聲音又低了低說:“其實也不全怪他們,還有外婆……何必要出去找,這可能都是命。我只是心疼我媽……”

林璟行把人又往懷裏抱的緊了緊,他下巴放在她的頭頂,說:“那這段時間就多陪陪媽,我去幫你請個長假。”

舒茵搖了搖頭,想來她可能也不是多想讓自己陪。她們母女從來沒有好好相處過,現在再來那一套的母慈子孝反而讓人不自在。

林璟行知道她們母女間有嫌隙,便沒再多說,“睡吧,多少睡一會,不然你身體受不了。”

舒茵忽然轉過身來,将她埋進他的懷裏。借着月色,人們似乎都大膽了些,将白日裏的僞裝和堅強一不小心的就脫下。

“聽說正月裏剪頭發喪舅,以後每年正月我天天剪頭發,一定可以把他克死。”說道最後,那恨意似乎變成了實質,林璟行都聽到她牙齒被自己咬的直響。

林璟行啞口,他第一次見到舒茵這麽幼稚可愛。

可愛的讓他心疼。

他擡手抓了抓舒茵的頭發,柔聲道:“剪一個月的頭發還不把自己剪成禿子啊,不知道的別人還以為你看破紅塵出家了呢,那可不成。”

“我可以一根一根的剪。”她聲音悶聲悶氣的,帶着一種類似于肆無忌憚的撒嬌。

林璟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表示感激,生病、雨夜、極度悲傷憤怒——這些因素雜糅在一起,讓她格外的脆弱不受防。

才能讓他無意間見到嬌嬌|軟軟的她,會主動的躺進他的懷裏,會和他說些小孩子的話,會……依賴他。

雖然感覺很好,可是下一次他不想再憑借這些讓她難過的外力,總有一天他會讓她心甘情願的完全為自己打開心扉。

“別了,外婆為他操心一輩子,你就讓她老人家外下面安靜享福吧。”林璟行寬慰到,又問,“很想教訓他?”

“想,當然想。他今天連守靈都不在,難道他就不會不安,不怕做噩夢嗎?”舒茵氣的簡直牙牙癢。

“這樣的人……”林璟行實在是瞧不上,連說話間都帶着鄙夷,“要是有心又怎麽會做出之前那些事,為了這樣的人生氣不值得。”

舒茵深吸了口氣,才發覺自己跑題了,于是問,“你有辦法嗎?”

“有的事辦法。”林璟行語氣十分溫柔,“就要看你想怎麽着了,被人打一頓,坐牢,輸的傾家蕩産或者別的什麽,都可以。”

舒茵這一刻在想,是不是連悄悄弄死他都可以。

“啊,當然太血腥暴力的還是不要,畢竟我們都是守法公民。”像是知道舒茵在想什麽,林璟行主動開口。“不過……”他笑了下,“要是你真的想,我們也可以給他制造點像是外婆這樣的意外。”

舒茵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還……還是算了。”

“吓到了?”林璟行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笑了笑,“逗你的,給他點教訓就好了,畢竟是條人命,我們誰都沒有權利輕易剝奪。”

“嗯。”舒茵有些敷衍的應了聲,她覺得剛剛林璟行的話并不是在開玩笑,他是真的有能力那麽做。

她忽然對自己的枕邊人感到一絲畏懼,那種什麽都不了解的恐慌。

“睡吧。”

然而他一下一下拍着自己背的手又十分的溫柔,十分的溫暖。就像是小的時候外婆哄她入睡時一樣,外面雷雨聲依舊,微弱的哀樂聲已被掩去。舒茵忽然萌生了睡意,也不知道是藥物的作用還是別的什麽。

僅僅睡了兩個多小時,再次醒來的時候天空已經放晴,只不過天色還有些暗。

舒茵在床上靜靜的躺了兩秒,在聽到外面哀樂聲時一下子坐了起來。有的時候人的意識總是遲鈍的,尤其在不願面對的事情上,這大概是人類獨有的一種逃避似的自我保護。

“醒了?剛想叫你。”林璟行不知道什麽時候出去的,又是什麽時候站在的門口,熬夜似乎對他沒有什麽影響,他還是那樣精神。他擡手打開門口的燈,随後端着一個小碗向她走過來,“吃點東西,把藥吃了。”

突然間的明亮讓舒茵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在睜開時便見到了他褶皺的襯衣和半邊翹起的頭發。

如果不是時間不對,她想她一定可以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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