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白衣少年

林璟行向來幹淨爽利,這可能是他最為狼狽的一天吧。看上去有些邋遢,可是卻讓她很溫暖。

她接過林璟行手裏的碗,裏面是香噴噴的白米粥。現在不會有人會特意給人做早飯的,她看了看這粥,又看了眼林璟行。

她低着頭有些不好意思看他,輕聲說了句,“辛苦了。”

林璟行揉了揉她的頭,“應該的。”

舒茵小口小口的喝着粥,大概是沒做過米粒還有些夾生。可是她還是一點不剩的吃完了,這大概是她這輩子吃的最香的米粥。

她沒問他,是怎麽找到的米,又是怎樣升起的爐子。看着他比昨天還灰頭土臉的樣子,她想大概是個十分艱難的過程。

他沒主動提起,她也就不問了。可是這麽情誼,她不會忘記的。

一個從沒下過廚的人,在鄉村的老院子裏,親手做了一碗粥給她。

林璟行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當他擡起手摸到她仍是滾燙的額頭時,十分擔憂的問她,“還撐得住嗎?”

“可以。”舒茵對着他有些虛弱的笑了笑,“總要堅持到把外婆送走的。”

樓下的人比昨天多了許多,前來吊喪的親朋好友從各地陸續趕了過來,哭聲此起彼伏一陣又一陣的,舒茵聽着心髒有些不舒服。

可是她仍是強撐着,沒有表現出來。她緊挨着媽媽,原本強勢的母親現在似乎已經有些站不穩。

每來一個吊唁的人,母親都要跟着哭一哭,然後人們在委以重任似的說:“這家啊,以後就全靠你了。”

外人大抵愛說這些風涼話,現在看上去哭的傷心,可能心裏也是真心實意的難過。可是又會維持多久呢?一天,兩天……

然而這個傷痛會陪伴母親一輩子。

舒茵手下意識的攙扶着母親,生怕她一個堅持不住就倒下。到時候必然又是一陣慌亂,她時常在想這些繁文缛節什麽時候可以減減,她無法左右別人的想法但是可以為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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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先和林璟行打聲招呼,萬一哪天就出意外了呢。到時可千萬讓她安安靜靜的走,和親朋知會一聲就好,不必讓人這麽興師動衆的為自己哭一場。

舒茵想,自己怕是燒的迷糊了,腦子裏總想些有的沒有的東西。

她就這樣站着,人來了鞠躬致謝,看着人哭。可是她為什麽哭不出來了呢,就在她站的自己已經麻木時,她覺得自己好像出現了幻覺。

一個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穿着一身白色西裝從遠處想着自己——哦不,是向着靈棚走來。

舒茵下意識的揉了揉眼睛,她應該是真的燒迷糊了。她垂在身側的左手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免得讓自己現在就暈過去。

她疼的身體都抖了抖,可是為什麽那個人還在,并且離她越來越近了?甚至在離她一步之遠的地方停下,說了聲:“節哀。”

那聲音還是記憶裏那般溫柔,就像是他一開口就能帶走別人所有煩惱一樣。像是寒冬的太陽,夏日的微風,沙漠的清泉,草原的沙丘。美好的不真實。

舒茵的身體晃了下,在這大庭廣衆人來人往中及其明顯,站在她對面的林璟行眼睛都紅了,可是她卻毫無察覺。

眼中只有面前站着的這個人——好像他們中間沒有隔着四年分別的時光,他們沒有争吵沒有背叛,他還是那個明亮如初的白衣少年。

她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定;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又酸又哽,張了半天嘴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大腦像是停止了運轉,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和眼前的這個人。

舒母看着面前成三角之勢的三個年輕人只覺得十分荒唐,倒是還是她當年的選擇錯了嗎?可是現如今,還有撥亂反正的機會嗎?

這些天接連的沖擊已讓她無力再應對任何變故,至少任何事情也要等下午結束再說。

舒母微斂心神,對着面前這個——她向來沒有過好臉色的年輕人,鄭重中又帶着些許愧疚的說:“有心了。”

張修遠聽了這話,強壓下心中的苦澀,頭微垂着輕聲道:“伯母保重。”

後面再次有親朋過來,張修遠深深的看了眼舒茵,便轉身走向靈牌前上香。

僅僅那麽一樣,竟然舒茵感受到了不同比外婆去世的鈍痛。憑什麽到現在他能用那種眼神看自己,他怎麽敢?

像是還對她飽含深情,像是還對她縱容,像是……一切都沒有變過。

這種悲痛頃刻間轉化成了憤怒,怒火沖的她一陣陣眩暈。舒茵死死咬着嘴裏的肉,咬的牙齒都吱吱的響。

林璟行從面對那頭将一切看得明了,他低着頭嘴角忽然勾了下,頃刻間便消失不見——從始至終,她都沒看自己一眼。

要來的親朋已全部到齊,再來看老人最後一眼。從此之後,所有恩怨情仇全都化為塵土。

之後親近随車去火葬場,真的很快。之前還那麽大的一個人,轉眼間就變成了盒子裏的一抔骨灰。

舒母在火葬場時徹底哭暈過去,被舒父提前帶回了家裏。其他人也沒閑着,還能暫時保持清醒的再次輾轉到墓地。

将人安放好的那一刻,舒茵再也撐不住的直直倒了下去,好在林璟行一直在關注着,被他一把接到了懷裏。

林璟行便又這樣風塵仆仆的開着車,帶着人去鎮上的大醫院。兵荒馬亂的兩天暫時叫停,給了人喘氣的機會。

舒茵病的徹底,強撐的這一天一夜已經消耗掉她全部的心神。在鎮醫院吊了一個星期的針都不見好,林璟行當機立斷和舒父打了聲招呼便直接帶人回了G市。

她一直渾渾噩噩,有的時候分不清到底是夢裏還是現實。

她像是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只需要擔心作業和考試就好。不過她和別的小孩不一樣,她希望假期快點過去,因為這樣就能見到自己喜歡的人。

她是怎麽注意到張修遠的呢,其實阿遠這樣的人想不讓人注意到真的太難了。他幹淨陽光的樣子像是一道光,溫暖着她孤寂寒冷的少年時光。

那個時候她正是叛逆,媽媽整天只知道忙事業,爸爸一條到晚跑的不見人影,不是去釣魚就是去哪個古鎮游玩。而她身邊只剩下一個接送出行的司機,和一個管飯的阿姨。

那天她又和媽媽大吵了一架,因為什麽事她早就忘記了。可是坐在教室裏越想越委屈,委屈的她趴在桌子上直接哭了。

她就像是個沒人要的小孩,既然不管她,既然不愛她,既然沒有能力做好一個父母,為什麽還要把她生下來。

是想讓她感受這人間疾苦,世間無奈嗎?那可真是謝謝了。

今天她來早了,一個人都沒有的空蕩教室裏只有她嗚嗚的哭聲,像是一個被丢棄的小野貓。

哭到最後哭的沒力氣,早上負起一口飯都沒吃的肚子正在咕嚕嚕的叫着。真是……她越想越委屈,想要離家出走的欲望越來越強烈。

憑什麽所有委屈都讓她受,最後還叫她餓肚子。她真的沒見過比他們更不負責的父母了!

忽然桌子被人敲了敲——

當,當,當……很有節奏的三下。

舒茵決定裝死,她才不要擡頭。哭的臉都花了,很丢人的。

當,當,當……那人十分的锲而不舍。

舒茵想把這人打死,怎麽這麽沒有一點眼力見呢。

“舒同學,你怎麽了?”那人聲音好聽的簡直可以輕易的就叫人原諒。

見舒茵不說話,那人又問,“不舒服嘛,你今天來的好早。吃飯了嘛,我帶了早餐,要不要一起?”

舒茵沒出息的吞咽了下口水,仍在天人交戰——餓肚子和丢人到底哪個更嚴重一點?

“咕嚕嚕——”

這一聲叫的兩人同時都沉默了,一股尴尬的氣息蔓延到了整個教室,連窗臺上的盆栽都未能幸免。

舒茵緊緊攥住了身邊的裙子——她覺得以後都無顏面對張修遠了。

“噗——”張修遠一個沒忍住的笑了,随後邊笑邊道歉,“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可是——”

可是真的很好笑,你忍不住對吧。舒茵在心裏,默默将他想說的話補上。

“咕嚕嚕——”

舒茵:“……”

張修遠:“……”

“咳,”張修遠輕咳了聲,“吃點東西吧,不然一會沒力氣聽課。”

他說完便打開了袋子,一股食物獨有的香氣飄進了舒茵的鼻子裏。饑餓感已經十分強烈,到了不可忽視的地步。

算了,反正也已經丢人丢成了這樣,不如再丢大一點。

舒茵破罐子破摔的擡起頭,可是出乎意料的,男孩臉上并沒有任何嘲笑的意思,而是一種——很幹淨,很陽光,讓人不由自主的被他傳染,嘴角都忍不住上揚的微笑。

舒茵一時間看呆了,原諒她貧瘠的詞彙中,只能用這些單薄的語言來形容他的微笑。

“吃嘛,舒同學。一會兒同學都來,我們就不好吃獨食了。”

直到張修遠溫潤的催促聲傳來,她才清醒過來。

她不客氣的拿起他面前的米粉,邊嗦着粉邊想——為什麽一個人連催人的時候都能這麽溫柔呢。

從那以後張修遠每次都會給她帶一份早飯,有的時候舒茵會拿着一些她媽媽出差時帶回來的特産給他,作為回贈。

少年時代的喜歡好像真的很容易,他們就這樣一來二去,有送有還便的十分親密。只不過誰都沒有捅破那一層嬌羞的窗戶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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