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麒麟子

“阿梨,你答應娘,一定要照顧好阿元,他是洛家唯一的獨苗,以後一定要出人頭地,恢複洛家門庭啊!”

“娘,我答應你,可是你好好吃藥好不好,這是我花了一個時辰熬出來的湯藥……”

“娘——,娘——”

洛梨驀地睜開眼睛,額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心口依然“撲騰撲騰”的亂跳個不停,她擡眼,只看見低矮的油黑船頂,周遭回蕩着水聲,身子随着船輕輕的晃蕩着。

她籲了一口氣,坐了起來,雙眼懵懂的發了一會呆。她又夢見娘親了,娘親哭了,娘親病了,娘親不肯喝藥,娘親沒了……

她的眼底漸漸蓄起了淚光,一只小手攥着她的袖子扯了扯。身邊一雙小胖手抱着她的胳膊,縮成了一小團。小家夥閉着眼睛睡得正沉,頭上編成了兩根麻花小辮子垂在臉頰邊,像個嬌俏的小姑娘。

阿元讨厭這個打扮,他是男生,不想打扮成小姑娘,可是他們現在是在逃難,又怎能不喬裝打扮?

她總覺得這是一場夢,可是低頭看看自己日漸粗糙的手,這又不是一個夢,從前她的手可是嬌嫩的如同牛乳凝脂一般的。

她睡不着,揭開簾子到了船艙外,此時天邊已經開始發白,隐隐可以看到遠處的碼頭。

船夫醒來,開始在河上捕撈些小魚小蝦燒早飯。

“小劉!你醒啦!昨夜可睡得好?”船夫一邊熟練的撒下漁網,一邊笑眯眯的對她說。

洛梨勉強笑了一笑:“睡得很好。雖然不常坐船,倒還習慣。”

船夫哈哈一笑:“你不是說你是從屯陽來的嗎?屯陽那邊的人都是旱鴨子,肯定是不習慣坐船的,你這樣的倒是少見,多的是上吐下瀉的呢。不過從這裏上岸,只要再坐一段路的牛車,就可以到晉安了!那晉安可是咱們大随的都城,有沈氏守着,安穩的很。現在這兵荒馬亂的,能投奔那邊的可是有福氣的人。”

洛梨點了點頭,沒有作聲。

船夫看着這個個子纖細的小子,不由得搖了搖頭。這小子,也長得太秀氣了,五官太過精致,看着簡直像個女娃。不過幸虧是男娃,要是女娃,大約早已被人搶走了。

洛梨從懷中摸出一個餅子,撕了一小塊,剩下的放進了衣服裏,拿着那塊餅子慢慢啃起來。

她的目光落在遠處的碼頭上,只要到了那邊,她就可以去找姑母了。姑母還認得她嗎?會收留她和阿元嗎?

“喂!船家,靠岸!”碼頭上,四五個穿着黑色便裝的壯漢對着小船嚷道。

“快點快點!再不過來,小心我們砸了你的船!”

男人們兇神惡煞,船夫吓了一跳,連小鍋裏的魚蝦都來不及煮,便老老實實的拿起船槳向岸邊劃去。

洛梨瞪大了眼睛,那幾個人都配着深紫色的腰帶,腰帶上繡着星點金紋,這個标志,她認得,那是屯陽拓跋氏的裝扮。

她迅速的低頭,對船夫道:“大哥,我多給錢你,你尋另一個碼頭靠岸可好?”

船夫苦笑道:“那可怎麽行?你可知道那些人是我這樣的人惹不起的。拓跋氏的人最是記仇,時常在這邊橫行,倘若我不劃過去,早晚會被逮着,到時候吃不了兜着走。”

洛梨也明白,這漁陽處在屯陽和晉安中間,雖然距離晉安比較近,但是其他氏族門閥也可以自由行走。如今天下大亂,各家門閥勢力林立,其中又以保皇的沈氏,擁兵自重的拓跋氏,和百年世族盛氏最為強大。

洛梨緊緊握着雙手,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知道拓跋煌一直在找她,可是為何就要到晉安了,偏偏又遇到這些人?

“梨子!”肉嘟嘟的小手指在她手臂上輕輕的戳了一下,洛梨轉頭,小家夥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我肚子好餓,吃什麽?”

洛梨心情沉重,還是低頭從懷中取出餅子,又進去給他倒了一杯粗茶,讓他就着熱茶吃餅子。

阿元坐在她身邊,小身子緊緊的挨着她,天真的問:“梨子,是不是到了姑姑家,咱們就有肉吃了?”如今她喬裝成男孩,阿元喬裝成女孩,洛梨便不許他叫姐姐,只叫梨子。這稱呼有趣,阿元倒是願意。

洛梨勉強揚起唇角,點了點頭。

阿元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仿佛綻放出光彩:“太好了!我現在只想吃肉!”

洛梨擡手,揉了揉他圓乎乎的小腦袋,心裏嘆了一口氣。

她望着波光蕩漾的水面,如果她會水,或許她能帶着阿元走。可惜,那只是如果而已。如今只盼着那幾個人認不出她來才好。

她随手在船艙裏摸了一把黑灰悄悄往臉上抹了抹。

“砰”的一聲悶響,船撞到了河岸的木樁,河岸上的大漢立即指着她叫起來:“那個小子,上岸來!”

洛梨只得給了船錢,拎了包袱,牽着阿元一起上了岸,低着頭站在幾個大漢的跟前。

她穿着簡陋難看的深灰色麻布衣服,頭上纏着烏黑的頭巾,臉上烏黑,乍一看去,如同從炭坑裏挖出來的煤球一般,着實不起眼。

一個大漢道:“是個小子,咱們奉了主上的命令,要找的是丫頭。這個讓他走吧,別耽擱咱們的功夫!”

另一人上下打量着洛梨,對他道:“咱們要找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頭和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子,正好兩個。你看看他們倆,如果裝束換一換,豈不是正好?”

洛梨心中驀然一跳,腳步踯躅的往後退了一步,恨不得拔腿離開這幾人的視線,可是有阿元在,她如何能跑?

“幾位大哥,小人是如假包換的男子,這是小人的妹妹,怎會是你們要找的人?”她壓低嗓子說道。這幾日學男孩說話,她已練得八九不離十。

為首的大漢,摸了摸下巴,瞧着這小子雖然煤球似的黑,五官卻長得好,不由得戲谑道:“行,你若是想走也成,脫了衣裳驗一驗!”

其他幾個大漢都哈哈大笑拍手道:“有趣有趣!這個法子倒是極好!”

洛梨緊緊攥着阿元的手,眼角的餘光瞥向身後,身後的确有一條退路,倘若是她一個人,便可以趁機逃走,可是阿元怎麽辦?

“幾個大哥說笑了,我是男子,有什麽好看的?”她耐着性子同幾人周旋。

“叫你脫就脫!”為首的大漢不耐煩起來,一刀從腰間抽出,指着眼前的“少年”,橫眉冷眼道,“倘若不脫,便跳進這河裏!到底是脫衣服還是跳河,你選一個!”

洛梨擡眼,顫聲道:“可是我……我不會游泳……”

幾個大漢都哈哈大笑起來:“真是個弱雞!那可不正好!你要是跳下這冰冷的河裏,我們便饒了你們!”

現下已經入了十一月,河水冰冷難耐,如此跳下去,簡直是拿人命開玩笑。路人看了,紛紛搖頭,卻也不敢招惹。門閥的人,除非不要性命,有幾個人敢惹?

“好,我跳就是。”

洛梨轉身向着河邊走去,一只小手驚恐的攥着她的衣擺:“梨子——”

洛梨安慰他:“你等着我,我一定會回來找你,你就站在這裏,哪裏都不要去!”

她站在水邊,有些眩暈,這水很深,一旦跳下去,她不知道是死還是活。可是她只能跳,不然,她和阿元都不會有活路。

她仿佛聽到耳畔傳來一陣接一陣的大笑,那些人看着她就仿佛看一個樂子,而她,在尋求活下去的最後一絲希望。

她緊緊盯着池壁邊的水草,心想倘若她跳下去緊緊抓住水草或許還能搏一個生機。

就在她咬緊了牙,屈膝準備往下跳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襲空而來裂帛刺穿的聲音。

那些笑聲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接一聲的慘叫。

洛梨一呆,轉頭看去,只見一只金色的箭破空而來,直插.入那黑衣大漢的後腿。

這大漢還未反應過來,随即又是一只金色的長箭,插.入了另外一個大漢的大腿。

一連五發,一箭一人,遇箭即倒,手法極幹淨利索。

路人齊齊震驚,洛梨順着路人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匹白馬仿佛踏空而來,渾身雪白無一絲雜色,而那馬上之人亦是身着素錦白衣,戴銀色面具遮目,手持金色弓箭策馬而來。

“沈氏麒麟子!”

有人低呼。

“對,一定是他。都說他最喜用金箭,平素出門都要戴面具!”

“為何叫麒麟子?”

“聽聞當初他在聖上殿前演文弄武,聖上盛贊,此子真麒麟也!所以大家都叫他麒麟子!”

“這拓跋氏的人太過專橫,若不是麒麟子,有誰治得住他們?”

“麒……麟……子……”

為首大漢氣的吐血,捂着自己流血不止的大腿,一字一句的咬牙叫出這個名字,“沈……胤!”

他咬牙擡頭,看向馬上那居高臨下的男子:“你……好狠……的手段……”

馬上的白衣人殷紅的唇角微微撩起,冰冷地吐出一個字:“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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