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虎口

宋娴和阿清兩人正說話,有外院的丫頭一臉焦急的沖出來對她們道:“你們倆還有閑情在這裏說笑,可知郭嬷嬷肺都快氣炸了。”

宋娴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心道郭嬷嬷便是整個人都炸了又與我何幹。

雖這般想,她卻還是應過那丫頭,往郭嬷嬷躺着的那間房去。

阿清忽而輕扯她的袖角,一臉不安的看向她道:“要不我還是同你一起去吧。”

宋娴見她怕得不行還要對自己不離不棄,心下不禁動容,拍拍她的肩豪爽道:“我心領了,但你還是躲着些,仔細沾上火星,只記得今晚用膳時幫我留個饅頭便是了。”

繼而在阿清仍然十分擔憂的目光中,她卻是加緊步子徑直至那屋前,推了門進去。

此時郭嬷嬷已經如一灘爛泥塌在床塌上,只含糊不清的呻銀着,聲音也十分沙啞。

看這情形,這一晌午她都不曾消停過。

想不到那蓖麻葉子比想象中的還要厲害。

宋娴心中暗道,卻站在床榻邊冷眼看着上面的人道:“郭嬷嬷找我?”

郭嬷嬷一見是她,立刻激動起來,掙紮着欲爬起來,奈何她早已虛脫無力,掙了數次卻也還是癱了回去。

她便只得躺在床上,費力的擡起一只手,指着宋娴罵道:“小……小賤種……說……是不是你?”

宋娴佯裝無知道:“郭嬷嬷所指何事?不說明白些,奴婢如何知曉?”

郭嬷嬷已是火冒三丈,又哪裏有力氣将來龍去脈再說一遭,只一口咬定是宋娴搞得鬼。

宋娴卻偏生顧左右而言他,郭嬷嬷說這個,她偏又引到那裏去,只誘得她将最後一絲氣力也耗盡。

糾纏了許久之後,郭嬷嬷已是氣喘籲籲,終于不肯再同她理論,于是邊翻着白眼,邊擺手有氣無力道:“甭管你是不是……今天都饒……不了你……先給老娘去柴房裏呆着……等老娘恢複過來……再收拾……”

自知再逃不過,宋娴便讪讪的應了她。

方才她們在這屋裏理論,門口窗前就已經趴了好幾個看熱鬧的仆婢。

她餘光瞧着她們,故意扮作一臉委屈模樣道:“胳膊擰不過大腿,奴婢只是個粗使丫頭,郭嬷嬷要罰自然只能擔着,且等晚些時候秦管家來了,自有人主持公道。”

宋娴撂下這句,頭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身後的郭嬷嬷聽聞她要向秦管家告狀,愈發怒不可遏,沖着她的背影又是一頓罵。

只可惜她那聲音早沒有底氣支撐,聽到宋娴耳朵裏不甚清晰,也似一陣吱哇亂叫。

此番宋娴雖然又要被關進柴房,可看見郭嬷嬷的那副模樣,心裏卻又忍不住的好笑。

先前這副身子在郭嬷嬷那裏受的欺負,還有阿清的份,如今算是都一并讨回來了。

想到這裏,她便覺得十分暢快,只提着裙擺,閑庭信步的往柴房行去。

然而她才行至一半,卻被人在路上截住。

宋娴定睛一看,攔住她的竟是蘇月。

這可不得了,二殿下院裏的管事丫頭出現在這裏,一準沒有好事。

宋娴扯出勉強的一個笑容,對蘇月道:“蘇月姐姐是來找郭嬷嬷的吧,她老人家現在正在屋裏躺着。”

“我正要去柴房裏受罰,就不能陪姐姐去了。”她說着,指了指旁邊的屋子,一只腳已然邁開,準備趕緊開溜。

蘇月卻一把抓住她的袖子道:“你別走,我不找郭嬷嬷,只來找你。”

“我?”宋娴不得已頓住腳步,已有不祥之感應運而生。

但見蘇月點了點頭,對她道:“眼瞅着入春後要準備王爺的壽宴,二殿下院裏忙不開,且要再借你一段時日。”

“啊?”宋娴愕然,一雙秀眉都蹙到了一起。

她想起今日在園中遇到李容褀的事情,還有他說的那句話。

這家夥不會當了真吧,果然要把她安排到身邊,好慢慢的報複。

若真是如此,她豈不是等同于入了虎口?

“這可不成,我自己做不得主的,得先求得郭嬷嬷同意。”宋娴連忙脫口而出,心裏盤算着那郭嬷嬷正對她懷恨在心,必不得輕易放了她。

想起那數日間被李容褀折騰的日夜皆不得歇,整個人都恍恍惚惚如幽魂一般,她倒寧可在這裏與郭嬷嬷鬥上一鬥。

怎料蘇月卻抓着她不撒手,說話時的語調卻不失端莊:“這你不必擔心,只管随我回去,我已然同秦管家說過了,郭嬷嬷那邊晚些時候遣個丫頭來招呼一聲也就罷了。”

這可真是現世報,方才她才用秦管家壓了郭嬷嬷,這下蘇月就拿秦管家來對付她。

宋娴萬般無奈,終究還是只得不情不願的随她離去。

方到了那沁竹園內,宋娴氣還不曾喘勻,蘇月便将她推到了李容褀的屋前道:“殿下今日的藥還不曾用,你趕快進去伺候。”

敢情是等着她去侍奉湯藥才急惶惶的将她尋來,難不成這園子裏就沒人了不成。

她正想着,屋子裏卻出來個丫頭,與她撞了個正着也似無所知,只低頭抹淚的跑開去。

是了,給二殿下侍奉湯藥,可是這院子裏讓人頭疼的第一等大事。

思及此,宋娴不禁耷拉下腦袋,嘆息數聲。

立在她身後的蘇月卻似等不得,又壓低聲音,急急催促了一遭。

事已至此,想躲已是不可能,宋娴只能硬着頭皮的勇往直前。

她穩了穩心神,做好迎戰的準備,然後掀了簾子往屋裏去。

李容褀身上大概是不大舒爽,午歇之後到現在也不曾起,正斜倚在書房的軟榻上看書。

他身上穿着亵衣,外面只披了一件淺紫的衫子,不知是否方才在花園裏時便穿在大氅裏的。

至于那件大氅此刻正撐開了挂在旁邊的衣架子上,猶如一幅明豔的錦圖。

此時李容褀的烏發徹底散落下來,自身後披下,如流水一般蜿蜒至榻上。

随着他翻書的動作,那發絲自他肩頭滑落自身前,遮擋了書冊,他便順手将發絲挽至耳後。

這原本十分女氣的動作,被他做來卻很自然,不僅未讓人覺得不适,反而憑白生出些風華絕代的感嘆。

宋娴可沒有欣賞美人的心緒。

她才剛剛靠近,李容褀便有所覺察,蹙着眉微擡眼眸。

他似要發作怒意,卻在見到宋娴時斂起情緒,而後閑閑的落下一句:“你來了。”

這語調,怎麽聽都有些不懷好意。

宋娴只得欠身行禮:“奴婢來伺候殿下服藥。”

她的目光很快找尋到李容褀身邊的機上放着的那碗藥。

以白玉碗盛裝的湯藥上,幾乎已看不到熱氣,顯然方才那個丫頭已經在這裏同他周旋了許久。

雖知前路艱難,宋娴還是上前幾步,小心翼翼的端起那只碗。

手上試到那碗藥仍溫着,正是剛好的熱度,于是呈到李容褀面前:“請殿下服藥。”

宋娴耐着性子,用恭敬的語調勸說。

李容褀卻仍翻着書冊,目光又回到書上,良久才道:“不知這藥有沒有毒,你幫我嘗嘗。”

宋娴愣了愣,她聽得很清楚,他方才說“嘗嘗”而不是“試試”。

用丫頭試毒的事倒也不是沒有,可他說得這樣輕描淡寫,俨然是草菅人命的意思。

宋娴心下不禁憤然,卻又不想與他多作糾纏,于是拾起一旁專門用來測毒的銀針在碗裏試了試,确認藥中當真沒有毒,便将那碗藥端起來嘗了一口。

過程中她還記着李容褀有潔癖的事實,刻意小心的不使碗緣碰到自己的唇瓣。

一試之下,她卻苦得不自禁的皺眉,心道這藥怎麽放了這麽多黃蓮。

方才嗅到藥氣,她已然知曉裏面有這成分,只忖着是祛燥止咳的,卻不想竟擱了這麽多。

李容褀雖性子惡劣,可每日要吃這樣的藥,也着實有些可憐。

雖是如此,可任務還是要完成,宋娴忍着嘴裏的苦味,盡量佯裝無事的将要再次呈到李容褀面前:“已經試過了,請殿下服藥吧。”

李容褀的目光自書冊上移開片刻,往宋娴面上瞥了一瞬,總算接過藥去。

可也只是一瞬,他便又将藥碗擱下,對宋娴道:“我聞着這藥有些奇怪,你再幫我嘗嘗。”

宋娴的額角不禁抽了抽,但為了讓他服藥,還是按捺下來,又将那碗藥端起來,自己抿了一口,繼而對李容褀道:“今日的藥裏多放了些黃蓮,想必是為了止咳,殿下服了,咳嗽就會好些了。”

正如她所言,李容褀自年前着了風寒,斷斷續續的病到今日,一直有些咳嗽,始終也不見好。

聽了她的勸說,李容褀沉默了許久。

宋娴便一直端着藥碗恭敬的等他服用,仿佛無聲的對峙。

片刻之後,李容褀終于接過藥碗,卻只是擱在一旁。

宋娴見狀,只當他還不肯服藥,一時便急了,擡起頭來道:“殿下快把藥飲了吧,奴婢也好交了差退下,免得在這裏惹殿下厭煩。”

說話間她不經意觸上李容褀的雙眸,卻見他眸中不知何時又泛起濃重的怨毒,一時間便噤了聲,不敢再多言。

此時李容褀忽然道:“你若将這藥飲去半碗,我便将剩下半碗飲了,你若不飲,我便一口也不飲。”

這是什麽道理,哪有自己生病,讓別人陪着飲藥的。

宋娴一時憤然,又覺他果然還是小孩子心性,只怕是嫌棄藥苦,能少飲些許便是些許。

若能令他飲下半碗,也算是邁進了一大步了吧。

宋娴這樣想着,一咬牙道:“殿下此言當真。”

“當真!”李容褀竟斬釘截鐵的應道。

“好,拉鈎算數。”宋娴說着,将小指伸到李容褀面前。

李容褀愣了愣,随後竟真的勾上她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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