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憐心
兩人拉過勾以後,宋娴再度端起那碗湯藥。
方才不過嘗了兩小口,嘴裏的苦味就一直殘留到現在。
可為了完成任務,她只得咬咬牙,一鼓作氣的将那碗藥飲去了半碗。
雖說長痛不如短痛,宋娴盡量快的将藥灌進自己嘴裏,可飲罷之後,她還是被苦的好一陣龇牙咧嘴,半天才緩過神來。
整個過程,李容褀都靜靜的看着,眼眸之中浮現出少有的興致,俨然對她這副模樣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
宋娴擱下碗,對李容褀道:“殿下現在可以服藥了吧。”
又見李容褀垂眸,将目光停頓在那碗藥上,她便又道:“若是殿下嫌棄,奴婢這就去換一只碗來。
她說着,正要端起碗去換,卻聽見李容褀道:“不必了。”
總算是不再折騰了嗎?
宋娴心下正暗喜,卻聽那聲音攜了嘲諷傳來:“還以為你有些小聰明,想不到仍舊是個傻子。”
他說着,素白指尖輕搭上碗沿,閑閑的畫着圈兒:“這一碗根本就不是藥,是我特意讓她們為你準備的蓮心湯,滿滿一碗都是用上好的黃蓮心熬制的,如何?”
看着李容褀微掀起的眼簾,宋娴已經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果然他還是對那日飲了他的藥的事情耿耿于懷,想不到隔了這麽久竟還要報複回來,果然今日借她來幹活是假,羞辱她才是真的。
“怎麽不說話,你不是一聞就知道裏面有哪幾位藥,怎麽今日卻不靈了?”見宋娴不語,李容褀又繼續說着嘲諷的話。
一定要冷靜,再冷靜!
要是被他挑釁得發怒就正合了他的意。
宋娴極力隐忍憤怒,然而泛紅的眼眸卻還是被他盡收眼底。
看着她生氣卻又無法發作的樣子,李容褀似乎很受用,傾身倚着桌機,怡然自得的欣賞着她的表情。
然而看到宋娴眼眸裏漸漸浮起波光,垂在身側的雙手攥成拳微微顫抖,他眸中的惬然卻凝固。
到底她心裏也不全是為了完成任務,還是見他咳嗽得可憐才這般勸他服藥,想不到他竟倒打一耙,她自然免不了委屈。
鴉雀無聲之際,李容褀出乎意料的端起了剩下的那半碗蓮心湯:“既與你結定契約,本公子也不會失信于一女子。”
說罷,他竟将那半碗湯飲得一滴不剩。
飲盡之後,他将空碗擱在桌機上,面上表情雖然如常,緊蹙的眉宇還是出賣了他。
宋娴卻是徹底的呆住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這種“寧可自損三千也要殺敵八百”的行為簡直令人發指。
為了戲弄她,騙她喝下蓮心熬的苦湯,他竟寧可自己也跟着受罪。
李容褀就是個變态!
宋娴最終得出這個結論,為他的行徑感到驚詫之餘,連方才遭受的委屈也抛到了腦後。
李容褀擱下碗便擡頭凝視着她的雙眸。
兩人無聲的對視了許久之後,宋娴終于熬不住移開目光,看着那空碗道:“蓮心憐心,所謂憐子之心,本是蘊涵着孝悌天倫的好物,卻被你拿來捉弄人,真是糟蹋了東西。”
她不過因飲了那碗蓮心湯有感而發,不曾想李容褀聽後,面色忽的陰沉下來。
濃烈的幽怨之氣迅速在他眸中聚集,幻化做怨毒的目光,直叫人見之心窒。
宋娴亦有所察覺,卻覺得分明是自己占了理,于是挺直了脖子與他僵持。
李容褀一改方才的閑情,忽然沉聲道:“出去。”
怎麽一句話就惱了?
對他這般反複無常的态度,宋娴很是不滿,仍蹙着眉立在榻前看着他。
李容褀見她不動,卻又拂袖道:“滾出去!”
那袖袍掃過桌機,将玉碗帶到了地上,伴着一聲脆響碎裂開來。
之前李容褀雖也常刁難宋娴,可發這樣大的火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此番确實叫她受了驚吓,倒不是因為這行徑,而是因為他那雙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怨毒眼眸。
他是出身高貴的王族公子,從小就錦衣玉食受人追捧,身邊總是有一堆人小心翼翼的伺候,怎麽會有這麽重的怨氣,和那樣悲傷的眸光。
宋娴隐約覺得此時的李容褀不好惹,于是二話不說的轉身出去,連地上的玉碗都來不及收拾。
出去之後她卻又憤憤不平,頓足在門口回頭努嘴道:“哼,明明是你捉弄人,最後自己卻發火,真是小氣鬼,不可理喻!”
背着他數落一通後,宋娴覺得心裏舒坦多了,便又去別處忙碌。
如今蘇月只将她一人借來這裏,再沒有阿清陪伴,別的丫頭又因為上次打架一事都疏遠着她,看不慣她的只那幾個,其他的則是畏懼她們,便也視她為洪水猛獸。
宋娴倒無所謂,有事做的時候就盡心将事情做好,沒事做的時候就自己待着,推想兇手之事。
後來見她的繡功很是不錯,蘇月又安排她去趕制為王爺賀壽的繡圖,忙碌起來倒也不覺得日子難捱。
只是被李容褀以苦蓮湯戲弄的那件事,卻讓她很是放不下。
最後自書房裏出來時,他的眼眸就像是定格在了她的心裏一樣揮之不去。
她一整天,無論做什麽事情,都會不時的想起那個眼神,以至于整個人都心不在焉。
因為那個眼神,宋娴很不想再見到他。
可是身為服侍他的丫頭,兩人又注定擡頭不見低頭見,這實在令人尴尬。
于是次日早晨,當被安排去李容褀的各間屋子裏打掃的時候,她便顯得十分的不情願。
宋娴提着毛撣子,探頭探腦的來到李容褀屋裏,見房中無人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幸好不在。”她自言自語着,立刻抓緊時間開始打掃,打算趁着李容褀回來之前完成離開。
由于李容褀性潔到了病态的地步,故而他的房間始終保持着纖塵不染的狀态。
包括屋子的角落,所有的東西實則都很幹淨,但宋娴還是照規矩将每一處都仔細清掃了一遍,以免被他挑出錯處來。
清掃到他寝屋裏的一處暗櫃時,宋娴卻有了十分意外的發現。
只見到處都異常幹淨的櫃子深處,竟躺着一個布滿塵灰的花瓶。
這是怎麽回事?因為放得太深,所以每次打掃時都被遺忘了麽?
宋娴捧着花瓶,有些詫然。
這可不得了。
要是被李容褀那個變态知道屋子裏還有這麽個髒兮兮的東西,肯定又要發火的。
宋娴想着,立刻找來抹布将花瓶擦洗幹淨。
與此同時,花瓶的原貌也顯現出來。
那花瓶原來竟是用上好的白瓷燒制的,通體如雪,沒有一絲雜質,甚是漂亮。
如此名貴之物竟藏在櫃中蒙塵,實在是暴殄天物。
宋娴想着,便思忖着在屋裏尋一處地方将這花瓶擺起來。
她正握着那只花瓶,在屋裏來回踱着,找尋最合适的位置,卻并沒有注意到此時有人進來。
等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時,她險些将手裏的花瓶掉到了地上。
“你在這裏做什麽?”李容褀攜着怨毒的語調問道。
宋娴轉過身來,明明心中無愧,可觸上他的雙眸時卻莫名心跳如鼓。
“我只是……”她剛要說自己只是奉命打掃,下一刻李容褀卻忽然踱至她身前,一把從她手上奪過了花瓶。
“誰許你碰這個花瓶了!”他看着宋娴,責備的氣勢甚是咄咄逼人。
“我只不過是來打掃屋子的,若是不碰這裏的東西,還請殿下告知該如何打掃?”從昨天起就憋着一股氣的宋娴終于忍不可忍,據理力争的反駁他道。
原以為一場争端在所難免,宋娴已經做好了準備,不想李容褀卻只是握緊了手裏的那只花瓶,垂下眼簾時,落在花瓶上的眸光更是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悲傷之色。
宋娴看到這一幕,莫名的有些揪心。
李容褀并沒有發火,只是如低喃般輕聲道:“你退下吧,這裏不需要打掃了。”
離開那間屋子以後,宋娴心裏還是有些堵得慌。
她便趁着閑暇,一個人坐在庭院角落裏緩緩。
正出神之際,卻有人在她身邊坐下。
宋娴十分詫異,轉頭看見一個身着淺青色衣裙的女子正眉眼彎彎的看着她。
這個女子她倒看着眼生,似乎不曾在這裏見過的。
正納悶間,那名女子卻與她攀談起來。
原來她就是敏心,是在李容褀屋裏伺候的丫頭,年前就是因為她告假回家,蘇月才尋了宋娴來頂她的缺。
兩人聊着,漸熟悉起來,又因在一處服侍,故而相幹的話題也多。
到底是在這裏伺候的久了,提起李容褀那些作弄人的行徑,她卻顯得十分淡定,只笑着對宋娴道:“殿下畢竟年輕,時而頑劣也是有的,可殿下心卻不壞,對下人們還算體恤,時日久了你就知道了。”
“呵呵。”宋娴只得幹笑了兩聲。
說話間,宋娴忽的想起一樁事,便向敏心讨教:“今日我在殿下屋裏打掃,見着一個花瓶,殿下好像很是寶貝,連碰都不許碰,敏心姐姐可知那個瓶有什麽來歷?”
聽她提起那個花瓶,敏心到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低頭嘆息了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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