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燕雀啁啾,露珠從金銀花花瓣上滑落。晨光熹微。
“又要急匆匆地去哪裏?”
祁衍安連眼皮都沒有睜開,可就是知道祁朔人在哪裏,一伸手就攬着祁朔的腰把他拉回了懷裏。
“我沒有要去哪裏……”祁朔咬着嘴唇,躊躇着不知該怎麽講才好,“我只是不太習慣……”
“不習慣有我在?”祁衍安的手順着祁朔的肩頭背脊,一路摸到了腰線,話語間還帶着晨起時慵懶的鼻音。祁朔縮在他懷裏,仰着頭看着他,手掌摸上了祁衍安的胸口。這些年的經歷讓祁朔顯出一種疲态的蒼白,五指白皙修長,祁衍安的膚色倒是因為風吹日曬的緣故深了不少,胸口呈小麥色。
祁朔的食指蜷起又放開,指尖一下一下點在祁衍安的鎖骨上。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以前的時候,夜裏如果做了這事……是要摸黑回去的……”
“在少爺懷裏看見天亮,這是第一次……”
祁衍安霎時睜開了眼,祁朔沒來由得慌了,垂着眼紅着臉,手指蜷曲。
“那你怕是得習慣了,”祁衍安捏了捏祁朔的耳垂,幾分親昵逗弄,“這種事以後多的是。”
祁朔抿唇垂眼,不說話了。
“他們叫你……大掌櫃的?嗯?我是不是也要叫你大掌櫃的了?”
祁衍安這麽一提,祁朔簡直羞愧得要命,支支吾吾又語無倫次:“不……不……少爺就……就叫我……就像原來那樣叫我……”
聲音漸弱,越說越本能地往祁衍安懷裏鑽。
半晌,祁朔擡起頭來,眉尾稍稍向下撇,一對澄澈清亮的下垂眼直勾勾地盯着祁衍安看:“我也不該叫少爺了……應該改口叫老爺……”祁衍安如今确實是祁家當家做主的人了,叫老爺才更是妥當。
“但是……外頭的人都喊少爺大将軍……”
祁朔為一個稱呼困惑不已的模樣直叫祁衍安發笑,他的手指繞着祁朔的頭發玩,道:“你想叫什麽便叫什麽。”
祁朔定定地看了祁衍安一會兒,眼中閃爍着明亮的期冀,忽地低下頭又不說話了,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麽。祁衍安苦笑,小時候一點都藏不住事兒,越長大越不坦率,越會把話往心裏藏。
“有很多疤……”
昨夜月色朦胧,再加上祁衍安有意遮掩,尚且還看不分明,此時卻是看得明明白白一清二楚了。祁朔的手摩挲起祁衍安胸腹上大大小小的傷痕,有深有淺,是在不同時期留下來的。有些看上去異常鋒利,有的卻不規則地蜿蜒着。祁朔不禁能想象到這些舊傷在最初血淋淋的原貌,是切膚之痛,疼在自己身上。
“少爺從來沒在信裏提起過這些……”說着,竟還有了些幽怨的調調來。
祁衍安心說你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向來都是報喜不報憂。信中除了“安好”,就沒寫過旁的。你自己看看你瘦成這樣,像是安好的模樣嗎?要不是祁朔眼角飛紅,說他一句他像是能哭出來,這才讓祁衍安把話咽下了。
“幾年前剿匪時留下的了,”拇指覆上祁朔緊皺的眉心,祁衍安不留痕跡地轉換了話題,“說起這一戰,倒還有一樁趣事。守城的山匪頭子性情暴躁沉不住氣,我命一隊新兵去城下鬧騰了幾日,他被鬧得焦躁,又見是一隊沒什麽經驗的半大小子,就上了鈎,第三日就打開城門迎擊,這就中了我的埋伏……”
說着說着,就擡起了祁朔的一條腿。
“嗯……”呼吸霎時變得急促。
臨近晌午時,祁朔才堪堪醒來。祁衍安已經離開了,走得有些急,還是潦草地為他清理了。疼痛酸脹的感覺真實而愉快,久違的令他感到發自內心的快樂。祁朔随即做了一件讓他自己都覺得十分害臊的事,他把薄被抱在懷裏,低下頭嗅聞上面殘留的味道,只是這樣就又紅了臉。
少爺回來了。少爺平平安安地回到他身邊了。
不管之後會如何,至少在這裏,至少在此刻,哪怕不光彩,哪怕還是不光明正大的……那少爺也是他的。
傍晚時分,祁衍安才回來。大老遠就看到祁朔在巷口踱着步,時不時的朝四處張望,俨然是等待着丈夫歸家的妻子的模樣。祁衍安還像他們小時候一樣總是愛捉弄祁朔,輕手輕腳走到祁朔身後,在他耳邊道:“你這是要成望夫石啊。”
“少爺!”祁朔聞言回首。時過境遷,斜陽下,祁衍安笑眼彎彎的模樣一如從前。
祁朔望了他好半天才回過神,調笑的話語戳穿了祁朔的心事,叫他很不好意思:“少爺……莫要取笑我。”
“夫人,”祁衍安牽起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回罷。”
雙頰染上酡紅,睫毛像蝴蝶似的撲閃着,祁朔再一次小聲重複了剛才的話:“少爺,莫要取笑我。”
一桌子菜肴每一樣都是祁衍安愛吃的。祁衍安動筷夾了兩樣,祁朔竟有些忐忑,一眼不眨地盯着祁衍安看,生怕錯過祁衍安臉上一絲一毫的反應,也生怕他不喜歡。
兩樣菜每一樣祁衍安都只嘗了一口,就說道:“蘿蔔糕是你做的,粉蒸排骨不是。”
“粉蒸排骨我做得不好,”祁朔小聲辯解,“這是這地方酒樓的招牌菜,雖然比不上京城裏的廚子做的,但卻是此地最好的了。”
“味道好不好又如何,我又不在意這些,”祁衍安又夾起了一塊蘿蔔糕,“你做的,清粥小菜也可。饅頭鹹菜都有滋有味。”
祁朔面露羞赧之色:“少爺總是拿我尋開心。”
祁衍安夾起一塊魚,蘸了湯汁放進祁朔碗中:“明日我就要啓程,回京面聖。”
祁朔一愕,這般快。“不能再多待上幾日?”
“這事可是耽擱不得的。”
祁朔沉默了。
祁衍安握住他的手:“你同我一起回京。”
祁朔猛地擡起頭:“我也同少爺回京?”
“怎麽?不好安排?”
“不是的,”祁朔搖頭,“少爺叫我同去,我就同去。”
藏在桌下的手暗暗攥緊衣角。京城原本是他們的家,可祁朔卻執拗地覺得,一旦回了京,他們就又要如少年時那般在黑暗裏偷偷摸摸,在夜色中茍且。他不願再做一個提心吊膽,時時刻刻擔心自己所愛被奪走的賊。他有預感,等祁衍安回京,正當壯年又無妻室,定會有不少人上門說親。若說這還好應付,那如果祁衍安被賜婚呢?這是光耀門楣的大喜事,為了祁家,為了少爺,他理應感到驕傲。若是老爺還在,他也一定會為少爺驕傲的。想到老爺,祁朔又揪心起來。當年沒能及時趕到見老爺最後一面,一直是他心中的悔恨,他也背負着沉甸甸的恩情和愧疚咬着牙摸爬滾打了這麽些年。為了祁家,他不能任性胡為,更何況他放在心尖上心心念念了這麽多年的人已經平安歸來了,他還有什麽可奢求的呢?
“少爺……”祁朔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一直都在少爺的身邊嗎?”
“這還需要問?”祁衍安敲了幾下他的額頭,“我們這輩子都難分開了吧。”
祁朔閉緊雙眼不聲不響地受了這幾下,還罕見的不知足起來,執拗地看着祁衍安道:“可是我下輩子也想在少爺身邊……”
祁衍安忍俊不禁,覺得他這股認真的傻勁兒也可愛得緊,在祁朔額上啄了一下。
“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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