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4)

不知道現在那邊怎麽樣了?總該想個法子跟外邊聯系一下才行。

眼睛轉了轉,褚昭钺心裏有了個主意。

玉玦,他不是有一塊玉玦在盛芳華手上嗎?只要那玉玦被認識的人見到了,自然會循着線索找過來的。

只是現在要動動腦筋,看怎麽樣才能讓盛芳華将玉玦心甘情願的拿出來才行。褚昭钺的下巴抵着鋤頭竿子,盯住了腳邊的一株野草,山風吹得它不住的東搖西晃的,似乎沒個穩定下來的意思。

這位盛姑娘,什麽都好,只是有點財迷。

褚昭钺想到了被她收治的第一日,她向自己索要護理銀子的事來——那時候的她可真是黑心,價碼開得高高的。

既然她是財迷,那就該用財迷的法子來對付他,褚昭钺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來。

盛芳華站在桌子旁邊,拿着草藥正在教虎子認:“虎子,這是半邊蓮,你看它這花朵長得只有一半,故此有這名字,它最大的功效乃是利尿消腫清熱解毒,能治大腹水腫、面足浮腫、癰腫疔瘡、蛇蟲咬傷等等,可是寶貝。”

“是嗎?”虎子眼睛一亮:“經常在山裏看到它,沒想到還是個寶貝疙瘩。”

“這半邊蓮曬幹出來就是這樣了。”盛芳華從藥簍子裏拿出一棵幹枯的半邊蓮來:“你可千萬莫要弄混了,曬幹以後的草藥有不少看上去是一樣的,現在我來教你如何識別這曬幹了的半邊蓮,首先你得看它的這枝條……”

話剛剛說到此處,就聽着外邊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還夾雜着王二柱驚恐的喊叫:“盛姑娘,盛姑娘,你快救救我!”

“是王家的二柱!”虎子驚訝的擡起頭來:“咋就叫得這樣慘咧?”

王二柱捂着臉沖了進來:“盛姑娘,快幫我看看臉!”

“你的臉怎麽了?”盛芳華疑惑的瞅了王二柱一眼:“你把手拿開,讓我瞧瞧!”

“不不不,我的臉……這時候不好看。”王二柱着急得快要哭出聲來,他要展示給盛姑娘最好的一面,現在他破相了,如何能把自己慘不忍睹的一張臉送過去讓她瞧?

“你不讓我看,我怎麽能知道你傷成什麽樣子?”盛芳華看着王二柱那模樣便有些忍俊不禁:“你到底是來找我看病的還是向我來發牢騷的?”

“嗚嗚……”王二柱從指縫裏見到虎子也站在桌子旁邊,猶猶豫豫喊了一句:“虎子,你先給我來瞧瞧。”

虎子走到王二柱面前,伸手将他一只手掰開:“怎麽跟姑娘家一樣,害羞啥子呢?”他瞅了王二柱一眼,就見着一張灰撲撲的臉:“”

72

內室的門緊閉,雕花的門板兒一左一右很是對稱,兩個丫鬟站在外邊,一個穿紅色衣裳,一個綠色小衫,恰似那枝頭的紅花綠葉一般,襯着年輕的臉,十分光鮮。兩人腦袋湊在一處,頭上的蟲草頭簪子閃閃的一亮,倏忽間沒了影兒。

“四皇子殿下才将七公主送走,怎麽又回來了。”穿紅衣的丫鬟望了夥伴一眼,低聲道:“都說四皇子殿下跟我們家長公子情誼深厚,可見一斑。”

“唉,咱們長公子現在病成這模樣……”綠衣丫鬟的臉上有些憂郁之色:“只盼着沖喜能真的有效。”

“沖喜這事兒可說不準。”紅衣丫鬟搖了搖頭:“有沖好了的,可大部分……”

“胡說什麽呢。”綠衣丫鬟有些不高興,扭了頭過去,一只手摸上了門板,白嫩嫩的手指尖從雕刻的花瓣上滑過:“你難道是想要詛咒咱們公子?”

“我……”紅衣丫鬟有些張皇失措:“我哪裏是想要詛咒公子,只是覺得沖喜這事兒有些不大可靠,更別說竟然又定下了盛尚書家的小姐,這事情也真是讓人尴尬不是?”

“你管主子們怎麽想的呢,我就只要公子能快些好起來便行。”綠衣丫鬟的指甲在門上刮了下,呲呲作響,讓她自己都吃了一驚,趕忙後退了一步,垂手站到門邊,低聲道:“該死該死,也不知道吵到裏邊的長公子與四皇子沒有。”

很顯然,屋子裏的人一點都沒有受打擾,依舊是大門緊閉,沒有半分要打開的跡象。

“阿钺,原來你不是一直躺在床上的。”許瑢看着在房中不住走動的褚昭钺,臉上一副驚詫的神色:“我還以為你為了盛姑娘,真的準備背上長瘡了。”

褚昭钺一挑眉:“怎麽,你這般怨不得我好?”

“阿钺,我如何會怨不得你好?我只是以為你會演戲演得比較徹底而已。”許瑢苦笑了一聲:“剛剛月夕過來的時候,你應該是醒着罷?”

“我點了自己的睡穴。”褚昭钺說得言簡意赅。

“阿钺……”許瑢有些難過:“月夕哪裏不好,你為何就不願意接受她?”

“這阿瑢,不是好不好的問題,”褚昭钺坐到了書桌一側,低眉沉思:“你需得知道,我從來都是将月夕當妹妹看的。”

“那為何你不能将盛姑娘當妹妹看?”許瑢有些不死心:“你認識月夕那麽久,認識盛姑娘,也只不過是幾個月光景,如何就會對她那般特殊?”

“這事情誰又能說得清楚?我只知道,我每次見到盛姑娘,心裏頭就會有一種踏實溫暖的感覺,看到她的笑容,我瞬間便覺得一切都那麽美好。”褚昭钺皺了皺眉頭,微微嘆息了一聲:“好些日子沒見着她,真是記挂着,閉上眼睛便好像看到她就在我的身邊,真盼望抓着她的手,再也不要放開。”

這話一出口,許瑢即刻便啞口無言。

月夕再也沒有了機會,哪怕是盛姑娘沒有如褚昭钺的計劃走出沖喜這一步,可是到最後,陪伴在褚昭钺身邊的,只會是那位叫做盛芳華的姑娘。

心底裏忽然就有一分酸,也不知道為什麽,究竟是為了月夕,抑或是為了自己?許瑢也不知道該怎麽來評定自己這忽然間的心中酸意。

“若,”他掙紮着道:“若那盛思文去尋盛姑娘,盛姑娘卻不願嫁進楮國公府呢?我覺得她不是那種貪慕虛榮的人,楮國公府,對她可能沒什麽吸引力,到時候你機關算盡,人家不落入你彀中,又待如何?”

褚昭钺微微一笑:“放心,她會同意的。”

他相信盛思文,這人雖然卑鄙,可卻是有幾分本領的,自然能勸得動盛芳華。

這話剛剛說完,他便打了個噴嚏,才用帕子擦了鼻子,連接着又打了兩噴嚏。

“阿钺,看來有誰在咒你啊。”許瑢看着褚昭钺整個人團成一團,噴嚏一個接一個,挑眉笑了起來:“莫非是盛姑娘?她已經知道這是你布下的局,正在罵你。”

“怎麽可能?”褚昭钺果斷搖頭:“我這局可是一環套一環,天衣無縫!當然,沒有你的協助,我肯定也是做不成的。”

“還知道誇獎我哪,我就想知道,盛姑娘嫁過來以後,發現那個病得快要死的褚大公子就是桃花村裏那個阿大,她會怎麽想?”許瑢站了起來,聳了下肩:“阿钺,我還真盼着那一刻快些來呢。”

褚昭钺嘿嘿笑了下:“你盼什麽盼,我盼還差不多。”

許瑢有幾分尴尬,不再說話,兩人靜靜的坐在那裏,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芳華,你可不能這樣糊塗啊!”盛大娘着急得團團亂轉:“做寡婦哪裏是他說的這般輕松,做了寡婦以後,怎麽會想嫁誰便是誰?再說了,你今年十六,守寡三年以後便有十九歲了,放到哪裏都是老姑娘了,如何還會有跟你年紀相當的人來求娶?你可千萬莫要犯糊塗!”

“阿娘,你且莫要這般着急,我自然有分寸。”盛芳華笑着将盛大娘按着坐了下來,朝盛思文點了點頭:“盛大人,你也別以為我就這般答應了,還有不少事情咱們得商議哪。”

盛思文頗覺驚詫,聽着盛芳華原來的那口氣,似乎是同意了,瞧她笑得那般眉眼彎彎,說出的話也顯得十分愉悅,怎麽現兒又說起什麽商議的事情來了?

“有些什麽事情好商議的?你這幾日将桃花村裏的事情處理好,過幾日我就派車來接你和你娘就行。”盛思文不以為然,素來只有旁人巴巴兒的來求着他,哪裏有黃毛丫頭跟自己談條件的。

“盛大人,要嫁去楮國公府的可是我,你沒有什麽權力來壓着我。”盛芳華淡淡一笑,胸有成竹:“你若是不答應我的條件,即便你捉了我去盛府,塞了我上花轎,也不能防止我半路上逃了,到時候楮國公府來向你要人。而且,”她笑意更深:“盛大人就不怕我将這事情宣揚出去,讓京城的人看你們盛家的笑話?”

盛思文頓時啞口無言,一只拳頭攥得緊緊,這丫頭怎麽就不像她娘呢,随随便便說句什麽話就能哄了過去,這般精明,只怕是随了自己的性子。

“盛大人,你給我兩日時間,我先去京城打聽打聽,若是那褚大公子真是病得只剩一口氣,大夫們回天無數,只能靠着沖喜來試試運氣,那我也就答應了,畢竟這是做好事,能給自己積德,是不是?”盛芳華心裏盤算着,做人可不能太厚道,萬一嫁過去,根本就不是盛思文所說,只是身體有殘疾,沒人看得上他,那自己可不合算了。

“這個你只管去打聽。”盛思文點了點頭:“若真是這樣,你就嫁了?”

“若真是這般,那咱們還得先簽一份契約。”盛芳華的手點了點桌子:“比方說,我阿娘怎麽辦?我出了閣,我阿娘就孤孤單單的了,總得要有個人照應她。”

“芳華,你不用管我,只要你過得好就行,”盛大娘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可那眼淚珠子還是不斷的往下落:“只是你千萬要想清楚,這個褚大公子嫁不得啊!”

“阿娘,你別着急,”盛芳華将盛大娘的手拉住,腦袋擱到她的肩膀上,在她耳邊低聲道:“那褚大公子是将死之人,我嫁過去他也占不了我便宜,等他落了氣,我便拿了嫁妝出來,帶着阿娘你住到京城,到時候我開間藥堂,阿娘你便幫我打打下手,若是看中了好兒郎,我唯一的要求便是讓他入贅,這樣就能跟阿娘一輩子生活在一起了,怎麽樣,好不好?”

盛大娘聽着這番話,心裏頭暖了起來,眼前若有金光燦燦,展開了一條平坦康途:“中,中,這樣好。”

盛思文見盛大娘也說好,心裏頭高興:“丫頭,你有什麽條件,只管說。”

“我知盛大人家大業大,答應起來也爽快。”盛芳華笑眯眯的點了點頭,既然盛思文有求于她,她可要好好的敲他一筆,否則真對不住自己:“首先,我要你在京城裏給我買一處宅子,用不着太大,三進的院子就行。”

“你……”盛思文倒吸了一口涼氣:“你這是在搶錢不成?”

“盛大人,你要我去嫁一個行将就木之人,總得要給我準備好将來出府以後的住處吧?雖說我跟阿娘在桃花村有房子,可是你要将我嫁去的是楮國公府,住習慣了以後怎麽能看得上這鄉下的瓦屋呢?怎麽着也該有個過得去的住處。”盛芳華說得理直氣壯,沒有半分覺得自己在獅子大開口:“特別是我阿娘,辛苦了大半輩子,難道不該有個好地方住?你就沒有半分愧疚之心?”

“你阿娘不用你管,跟我回盛府就行了。”盛思文擺了擺手:“你就說自己的條件罷。”

夫人難得賢惠一回,允許他将錢香蘭接回府,自然是正中他的下懷,那個通房丫頭實在生得粗糙,他看着那張臉就沒了興致,眼前錢香蘭雖然顯得有些老相,可那五官依舊精致,只要好生滋養着,不出半年,就會變得年輕貌美。

“我阿娘才不要跟你回去哪。”

想要帶阿娘回去?那不是大白兔進了狼窩?盛芳華冷笑了一聲:“阿娘跟我住到一起,由我來供養她,就不勞你費心了。”

73

“胡說八道些什麽,哪有做娘的能跟女兒住一輩子的道理?”盛思文暴跳如雷,他方才還在想入非非如何将錢香蘭養回當初嬌嫩的模樣,沒想到這小丫頭一句話便将他的幻想全打破了:“你母親昔日嫁給了我,當然是要跟我回府的。”

“嫁給了你?”盛芳華撇了下嘴,十分不屑:“那你府中的夫人可答應?”

“她自然答應了,否則我怎麽會說要将她接回府去的話?”盛思文有些不耐煩:“你小姑娘家家的,管這些事情作甚?”

“我阿娘只得我這個女兒,我不關心她,誰會管?”盛芳華眼裏閃過一絲冷冷的目光,看得盛思文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怎麽這小丫頭的眼神跟刀子一般,鋒芒畢現,淩厲得很。

瞧着盛思文那熊樣,盛芳華得意,這是跟阿大學的。

忽然間她想起了阿大,那冰山般的面容,透着寒氣的一雙眸子,只需稍微轉轉眼,那種寒意便透徹入古。阿大在這裏生活了幾個月,耳濡目染的,她也不自覺就将那寒意深深學了點皮毛,今日剛好派上用場。

“有我關心她,還用你來記挂?”盛思文緩了緩神,自己是怎麽了,就連個小丫頭都鬥不過?笑話,他可是見慣了風浪的,怎麽就被個小丫頭給鎮住了?

“你關心我阿娘,那為何這麽多年裏将她扔在這鄉村旮旯裏頭不聞不問?這次你迎了我阿娘回去,可是做正妻待之?我可不相信你那夫人自甘為妾,讓你将我阿娘奉為正妻。”盛芳華見着對面那中年男人的臉一點點紅了,漸漸變成豬肝色,心中大快。

“正妻?你……”盛思文嗤嗤的笑了起來:“你母親這出身,能擔當了正妻麽?”

“既然你根本就不尊重她,那又何必迎她回府,我阿娘以後就跟着我了。”盛芳華按着桌子站了起來,眼神犀利:“你若是敢将我阿娘弄進你們盛府,我就去京兆府告狀,說你這堂堂正二品官員強搶民女!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看到時候丢人的是你盛大人,而不是我們這籍籍無名的鄉下人,盛大人,你說呢?”

她的身材嬌小,并不高大,可是站在那裏卻讓盛思文有一種壓迫感,他覺得自己好像低了一頭,被這小丫頭壓得死死的,怎麽也翻不了身。

“你能代替你阿娘說話?你為何不問問你阿娘,她究竟是怎麽想的?”盛思文一只手抓緊了桌子角,一雙眼睛朝盛大娘望了過去:“香蘭,你是願意跟我回府的,對不對?”

盛大娘眼睛裏此刻已經沒有眼淚,雙眼閃動的,是一種莫名的憤怒,她的脊背挺直,聲音變得十分冷硬,不複有最開始的柔弱:“盛思文,被你騙娶,這是我這一輩子犯下的最大過失,我本是良家女子,卻因着你變得身份尴尬,好不容易過了這麽多年平靜日子,你卻又要來無端打擾,甚至還想着要我去給你做小妾,你太看輕了我錢香蘭!昔日我父親在世,教育我說做人要堂堂正正,切不可因着蠅頭小利丢了自己的人格,我自小便明白了這個道理,焉能因着你說要我跟你回府做小妾而動心?盛思文,你別癡心妄想了!”

盛思文張大了嘴巴望着盛大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他心裏,盛大娘就是一團泥,随他搓圓打扁的那種,可怎麽眨眨眼就變了呢,她變得堅強起來,跟原來完全不一樣了,雙目有神,透出一種堅毅。

“你可聽說了?”盛芳華笑吟吟道:“我阿娘不願意去享福吶。”

盛思文憤憤然站了起來:“賤骨頭,不知好歹。”

“盛大人,你若是再這般侮辱我家阿娘,那就莫怪我不肯幫你這個忙了。”盛芳華皺了皺眉頭,怒氣沖沖,伸手指了指門檻:“好走,不送。”

“你……”盛思文一驚,想到了府中夫人可萬萬得罪不起,只能講聲音低了下來:“那,這事情我答應,給你在京城買一幢宅子,這樣總可以了罷?”

“宅子上頭必須寫着我的名字,莫要讓人以為我阿娘是你的外室,而且你不得踏入這宅子半步,否則就是強闖民宅,我要去告官的,盛大人,你不會因着這點些須小事将自己的官聲給毀了罷?”盛芳華昂首,眼神冷冽。

“好,好,好,都依着你。”盛思文點了點頭,都到這地步了,他還能說什麽?

“楮國公府給我的聘禮,你們一樣也不能少,全給我做陪嫁過去,至于嫁妝,我便不奢求了,也沒打算用你們府裏的銀子,當然,若是你家夫人賢惠,想落個好名聲,随便打發一副嫁妝,我也是會歡歡喜喜接下來的,斷然不會拒絕。”盛芳華看着盛思文慢慢變化的臉色,心中有說不出的痛快,這渣男害了便宜娘一輩子,自己怎麽樣也要替阿娘出口氣。

盛思文走了,幾乎是落荒而逃,顧不得這桃花村的路面塵土飛揚,沒有再伸手去提那長袍,只是一路飛奔着到了村口,上了馬車,将簾幕一放,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自己這個女兒實在太厲害了,就連他,在官場上摸爬滾打這麽多年,都沒有辦法能将她誘到自己的圈套裏,反而被她連連追擊,沒有半點還手的餘地,盛思文的手指抓緊了衣袖動了動,回府以後還不知道怎麽跟夫人交代。

夫人難得大度一次,準他将母女兩人都接回府來,可他的如意算盤落了空,不僅沒接到錢香蘭,就是那丫頭回府,自己還得掏一大筆銀子,盛思文身子靠着馬車壁,心裏頭滿不是滋味,打了半輩子雁,今日卻被雁啄了眼!

小院裏終于恢複了寧靜,盛大娘坐在桌子旁邊,陷入了沉思,默默無語。

她的臉上有一種陰晴不定,這讓盛芳華有些擔憂,她輕輕将手覆在盛大娘的手背上,低聲問道:“阿娘,你對那個盛思文,可還有牽挂?”

盛大娘擡起頭來,輕聲嘆息了一句:“芳華,那是你爹,別直呼其名。”

盛芳華有些語無語,對于這樣一個渣男,她真沒辦法将那個“爹”字喊出口,不過是他愉快了一把,卻讓便宜娘吃了大半輩子苦,還要自己去尊敬他?

“阿娘,你要明白,你并沒有做錯,錯的是那個姓盛的,你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也不要覺得有什麽不對,他只不過是給了你一段痛苦的回憶,根本沒資格來做我的爹,我直呼其名還是算尊重他了。”

“可是……”盛大娘有些猶豫:“你不是答應跟他回盛府?”

“那是要從盛府出嫁呀。”盛芳華笑生雙靥,一把将盛大娘扯着站了起來:“阿娘,你就別想這麽多事了,先謝謝,是去京城住還是繼續住在這桃花村?”

“我要跟你住得近一點兒,就去京城罷。”盛大娘有些不放心的望着盛芳華:“娘這顆心總是懸着放不下來,生怕你會吃虧。”

“阿娘,你不用擔心我,照顧好自己就行,不管那盛思文怎麽樣花言巧語,你只要記得他本性渣無可赦,那就夠了。”盛芳華挽着盛大娘的胳膊朝院牆邊的石榴樹走了過去:“阿娘,你看,這石榴都挂了果了,再過半個月,就能摘下來吃了呢。”

望着那一樹綠葉裏幾點殘存的紅色,盛大娘百感交集,早兩個月的時候,這榴花還是滿樹火紅呢,轉眼之間,狂風掃盡深紅色,眼前便是綠葉成蔭子滿枝,這光陰過得真快,想伸手挽留,可它卻無聲無息的溜得飛快。昔時自己還是剛剛及笄的少女,鬓腳低垂,現兒卻是滿臉塵霜,眼見着女兒都要出閣。

“芳華,你要好好的。”盛大娘哽咽一聲,眼淚又簌簌的落了下來。

“母親,你莫要哭了,這是好事兒,你哭啥呢。”盛芳華笑着拿出帕子來給盛大娘擦了擦眼睛:“你想啊,我都要進國公府享福去了呢,你難道不為我高興?”

楮國公府?盛芳華微微一笑,又不是龍潭虎穴,她到大周十六年了,還沒有親眼見過那鐘鳴鼎食的大戶人家是什麽樣兒呢,這下終于可以親眼去看看了。

第二日一早,盛芳華就去了一趟京城。

首要的任務是要打探一下這傳聞中的褚大公子究竟是什麽樣的一個人。

“楮國公府的大公子?”梁大夫摸了摸胡須:“早些日子,我們回春堂的湯大夫還才娶給他看過病吶。”

呀呀呀,這可是真實的第一手資料哪,盛芳華睜大了眼睛:“是不是快要死了?”

梁大夫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聽湯大夫說,狀況很不好,腿瘸了還放在其次,最主要的是經脈紊亂,脈象虛浮,看起來是坳不過這七月了。”

“這樣可憐啊?”盛芳華同情的嘆息了一聲:“所以說有權有勢也沒用啊,還是買不回一條命。”

“閻王要人三更死,誰敢留他到五更?”梁大夫也跟着嘆了一口氣:“可憐了這位楮大公子,昔時他在京城有玉面郎君之美譽,芝蘭玉樹一般的人才,可終究還是抵不過這病情來勢洶洶……”

“師父,他得了什麽病,你可知否?”盛芳華不免有幾分好奇,這美玉一般的少年郎,如何就會忽然間得了重病呢?

74

王志高正端着飯碗坐在桌子旁邊,一雙筷子不住的扒拉着菜碗裏的酸菜:“怎麽又放了這麽多肉,當家裏有金山銀山不是?”

王志高的婆娘王李氏嘀咕了一句:“哪裏放多了?這還是前天稱的肉,肥肉煎了油,剩下的油渣吃了兩天咯,這是最後一點點了,今日就全炒了酸菜,咱們老幺那邊好久都沒吃過肉了,還想招呼小五過來嘗點肉味哪。”

“這麽小就嬌慣他,長大以後可怎麽行!你看看小二,都成什麽德性了?衣裳要幹幹淨淨,每天裏頭還要照好幾次鏡子才出門!”王志高憤憤的拿着筷子敲了下飯碗,一想到王二柱總是往盛家跑,心裏就有氣。

盛家那丫頭,拿捏着要嫁到自家來不是?今日竟然這般趾高氣揚的跟他說話!好在她也算是識時務,及時低了頭,否則他一定要去跟裏正說說,好好懲治懲治她。

只不過……要懲治這盛芳華也挺為難,她家沒有田地,這地裏頭上交的賦稅是靠不上邊了,只能從她做鈴醫上頭想法子。王志高心中盤算着,等着盛芳華過來,看她識不識趣,若是識趣,那也就算了,若是要跟自己強橫,那就怨不得自己了。

“祖父!”

氣咻咻的聲音伴着急促的腳步,王二柱就像一陣風般卷了進來,臉上紅撲撲的,那幾道疤痕倒是被襯得不太明顯了。

“二柱,你這是怎麽了?”王李氏見着王二柱額頭上的汗珠子,還是挺心疼的,王二柱在她所有的孫子裏頭算是生得最俊的,她自然也偏心着些:“吃過飯了沒有?正好多煮了些飯,你到阿爺這邊吃。”

“我吃過了!”王二柱氣鼓鼓的看了王志高一眼,肚子裏咕嚕了一聲,他現在才不想跟祖父坐到一塊吃飯呢,想想那件事情都難受:“祖父,你怎麽給芳華去做媒了?”

“你個小兔崽子,怎麽這樣跟我說話的?”王志高将飯碗一扔,站起身來找棍子:“我跟誰去做媒,跟你有啥關系?用得着你拉長着臉跟我說話?”

“哎呀呀,有話好好說,爺孫倆紅什麽臉。”王李氏慌忙站了起來去拉王二柱:“二柱子,你咋能跟阿爺吵呢?你阿爺做啥事還不是在給你們打算?你莫要不識得他一片苦心哇!”

王李氏很無奈,王二柱喜歡誰,她心裏頭明白得很,盛芳華這姑娘生得模樣俊俏,她也喜歡,可架不住王志高打的小算盤,想來想去還是隔壁村裏的劉家姑娘更合适些——女人嘛,生得其貌不揚有啥關系?只要能生娃娃不就行了?

“我……”王二柱見王李氏來拉自己的手,更是有些生氣,平常王李氏最喜歡他,有什麽好吃的都要偷偷的留着塞給他,可現在也跟祖父站在一塊不讓自己說話。他恨恨的盯了王志高一眼:“祖父,你別瞎操心,虎子哪能配得上芳華?娶芳華的人只能是我!”

聽着王二柱罵他瞎操心,王志高眼前一黑,幾乎要背過氣去,他鑽到牆角處撿了根棍子,奔着王二柱這邊跑了過來:“看我打不死你這小兔崽子,翅膀還沒硬就想飛了不是?老子可是都在為你打算,你還不識好心!”

王李氏見着王志高提着棍子氣勢洶洶的跑過來,趕緊松開手:“二柱,快回你房裏去!”

王二柱慌忙跑到門口,可還是不甘心,回頭沖王志高喊了一句:“我就是要娶芳華,別的人我都不娶!”

沒等王志高趕上他,王二柱腳底抹油,飛快的跑開了去,王志高舉着棍子追了兩步,無奈年紀大了,哪裏跑得過王二柱,只能扶着棍子呼哧呼哧的喘着氣,瞪眼望着王二柱的背影,摸着胡子說不出話來。

“哎呀呀,好端端的怎麽就吵起來了。”王李氏趕着過來拉了拉王志高的衣裳:“先吃過飯再說。”

王志高氣哼哼的看了王李氏一眼:“都是被你慣的!”

王李氏沒吱聲,兩人慢慢折回了堂屋,王志高端起碗來,猶自意氣難平:“等盛家那丫頭過來,我可非得好好為難她一番才是,小小年紀就知道用這些狐媚手段,把咱家二柱迷得七葷八素的,咳咳咳,真是可惡。”

王志高一門心思等着盛芳華過來巴結,可是等了一個下午都沒見盛芳華的影子,心裏有些奇怪,這丫頭,不是說得好好的要來登門報備?咋就沒動靜了?

“該是去買東西了,怎麽好空着手上門?”王李氏在旁邊揣測,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好歹總會帶點東西。”

“那倒也是。”王志高點了點頭:“總歸要帶點東西才好開口說話。”

一直等到吃過晚飯,月牙都從山巒那邊跳了出來,才聽到屋子外邊有狗吠之聲,王志高眉毛一揚:“嗨,總算是來了。”

“王大爺!”盛芳華背着她的藥囊站在院子門口,才朗聲喊了一句,就見着王志高已經從屋子裏邊走了出來:“芳華丫頭,你咋這時候才來哇。”

“王大爺,白天這般好辰光,我自然是要去後山采藥的咧。”盛芳華笑着走了進來:“你放心,我可把那事情記在心上了,不會不來的。”

“那就好,那就好。”王志高嘿嘿的笑了一句,看來盛芳華這娃子也禁不得吓唬,自己才吧朝廷律令擡出來,她就服軟了。盯着盛芳華背着的那個布袋子看了看,他心裏頭琢磨着,也不知道盛芳華帶了些什麽東西來了,瞧着那布袋子鼓鼓囊囊的,看起來自己這次還能撈到些好處哩。

心中得意,王志高的眼睛都眯了起來,領着盛芳華走到堂屋裏邊:“你且坐着,我去拿本子來。”

王李氏慌忙将那盞昏暗的燈撥亮了些,就着暖黃的燈光看了看盛芳華,俗話說燈下看美人,越看這盛家丫頭越覺得美,她心中暗自嘆息了一聲,真是可惜了這般水靈的丫頭,家境若是稍微再好些,自己也得勸勸老頭子,讓她做自己的孫媳婦吶。

王志高拿着本子出來,坐到了桌子旁邊:“芳華丫頭,我可得給你說清楚,要不是看在你素日裏乖巧的份上,我是不會跟你來說這事的,等着衙役抓了你去官府,你可就知道這裏邊的厲害了。”

盛芳華拍了拍鼓鼓的藥囊,笑着道:“我知道王大爺心地好。”

聽着那藥囊裏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王志高心裏頭得意,盛家這丫頭挺上道,這是在告訴他準備了不少東西吧?他提起筆來湊在燈下開始寫備注:桃花山山腳坡地,于庚子年四月末開始……

“來來來,過來按個手印。”寫完以後,王志高招呼盛芳華按手印,這事就算是完了。

盛芳華走了過去仔細看了下,王志高這句子寫得挺通順,那記東西的本子上邊寫的內容有條不紊,不愧是當了多年的族長,畢竟還是有些長處的。她笑眯眯的提筆在哪備注後邊添上自己的名字,然後就着那盒印泥按下了自己的手印:“王大爺,真是要感謝你,若不是你提醒,我還不知道這竟然是違反朝廷律令的事情。”

“呵呵,你們年紀小,等到以後自然就知道了。”王志高看着盛芳華把手伸到了藥囊裏,十分高興,又很好奇,不知道盛家這丫頭準備送什麽東西給他呢。

盛芳華從藥囊裏拿出一塊帕子,擦了擦手指:“王大爺,多謝多謝,二柱是住在哪個房間?我去給他瞧瞧臉上的傷,順便把這藥膏的錢收回來。”

王志高張大了嘴巴;“你……”

“怎麽了?王大爺,你還不相信麽?”盛芳華假意驚訝:“今日二柱摔了一跤,臉上挂了彩,在我那邊搽了藥膏,他那時候說沒帶錢,要我晚上來讨,我心裏頭想着,反正晚上是要來王大爺你這裏報備的,故此就同意了。其實呢,錢也不多,就十個銅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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