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你能給孩子什麽？

走進屋內，兩人坐在榻榻米上，甄薇這才看到蔣川咚面色竟然紅潤了不少，氣色也恢複了。想着大概是剛才站在冷風中，空氣寒冷致使這個常年呆在家裏的公子哥肌肉瘦得萎縮了吧，現在在燈光下面色倒是紅潤不少，加上瘦削的臉頰，看上去更多了幾分帥氣。

俗話說人靠衣裝，這句話似乎只指那些相貌平平的人，像蔣川咚這類長相本就俊美的男子，即便穿着睡衣松垮垮的看上去都賞心悅目。

甄薇突然反應過來，現在不是欣賞帥哥的時間。于是又問了剛剛的問題。蔣川咚還是給出了同樣的答複，甄薇早已料到，于是一點不含糊地拿出手機，調出新聞就遞到蔣川咚面前。

“你什麽時候化身福爾摩斯了？”

“你不要問我這麽奇怪的問題，我只想問你孩子是不是煥隐的？你就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

“不是。”

“不可能，絕對是！”

對話顯得很無厘頭。甄薇感到自己也變傻了般，再次問道，“我讓你誠實回答是或者不是，不是讓你這麽快敷衍回答。”

蔣川咚調整了坐姿。徐媽端來兩杯熱牛奶，這是蔣川咚叮囑的，因為他想着甄薇常年在職場混，而職場上的人大多有胃病，喝點牛奶對胃好，而茶水刺激胃黏膜。蔣川咚很懂生活品質，因此很注重細節，可甄薇現在根本不在意這些。

“你無非是想我給你一個肯定的答複，無非是想聽到你心裏想要的答案，對不對？你就想讓我說：是，那我現在告訴你，假如這個孩子是李煥隐的孩子，那你又打算怎麽辦呢？”

甄薇的目光裏瞬間煥發出神采，“如果是煥隐的孩子，我就要把他帶走。”

蔣川咚冷笑一聲，滿臉不屑，甚至還有些厭惡。随即便說道，“你帶走了孩子，又能給他什麽樣的生活呢？你想帶走他無非是想贖罪，對不對？”

甄薇仿佛被扯掉了遮羞布一般，面頰瞬間紅到了耳根，可心裏的怒火也随之起來了。“當年究竟是什麽原因沒有救到孩子，你我都心知肚明，說什麽現在我想贖罪。即便是這樣又怎樣，有錯嗎？我就想好好照顧孩子，以求得心裏的安穩。”

“好，如果這個孩子是李煥隐的，那你帶他回老家讀個普通的幼兒園，上個普通的中學。沒有優質的教育加持，以後就上個普通大學，見識低淺，學識也不夠淵博，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蔣川咚仿佛一語驚醒夢中人一般，甄薇不由得愣了一下。是啊，自己帶着孩子，怎樣給他提供優質資源呢，而且自己未婚，帶着個孩子更是嫁不出去了。心裏确實有愧疚，可這份因為愧疚而承擔起的責任并不能給孩子換得優質的資源，如果真是煥隐的孩子，留在蔣川咚身邊，之前是在國外念書，現在蔣川咚歸國了，他又可以上最好的小學，中學和大學，這也很好啊。甄薇猛然驚覺，自己問這麽多竟然毫無意義。

甄薇的沉默讓蔣川咚有些心疼，也不再發言，先躬身子拿端起杯子，喝了口牛奶。嘴唇上沾了些牛奶，他抽了張紙，輕輕地擦去。

Advertisement

“我突然間意識到我問不下去了。你知道嗎？來得時候我理直氣壯，現在才發現，我意識到孩子可能是煥隐的時候，滿腦子只想着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孩子帶走，即便你問我要撫養費，我傾家蕩産也要給，然而此刻我才意識到，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我帶着孩子，又能給他什麽呢？”

甄薇變得很脆弱，蔣川咚聽在耳朵裏，更加有些心疼。他把裝着牛奶的杯子向甄薇面前推了推，可甄薇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滿臉的沮喪落魄。

蔣川咚不想看到甄薇失望的表情，不想看她如此落魄。于是說道，“薇薇，你不要再執着了，你心裏有愧疚，我心裏也有愧疚，而且我的愧疚不見得比你少。這麽多年，我心裏一直過不去這個坎，這次見到你我心裏更是自責不已，這麽多年我都沒過好。不能說是因為你，都是因為我自己造的孽。當然我還是要告訴你一件更加殘酷的事。也許你抱了很大的希望，可這個小孩，真的不是李煥隐的。”

蔣川咚很動情地說着，然而甄薇滿腦子都在想難道這個孩子真的不是煥隐的？可是那麽多巧合表明……

蔣川咚的性格她是了解的，既然他說不是，而且這麽認真，那就真的不是了。甄薇的心裏忽然空落落的。

這種空落落的感覺不是失落，這種空落落也來得毫無理由。

其實仔細想想，如果這孩子真是煥隐的，自己這10年來的愧疚，難道真的就能通過撫養孩子得到救贖嗎？再者，如果孩子真的在人世，而且自己還撫養他，那麽自己要在小孩将來的人生裏扮演什麽角色呢？甄薇不知道。

這一切的一切，甄薇都沒來得及去想。

然而，還未真正開始，所有的可能都已經夭亡了。

屋子裏很暖和，暖和到讓人有點悶悶的感覺，應該是暖氣開得太足了。窗外滿樹的臘梅都已盛開，最近的天空總是零星地會下小雨，那黃色的小花上便經常帶着晶瑩的雨珠而更顯情致了。暗香浮動，卻飄不進此時兩人的心，那花朵似乎也有些遲疑，有的竟也有了枯萎的跡象。蔣川咚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整顆心為一個人而企盼着，卻長久地不被看見，經不起歲月而終歸有些落寞了。

“這杯牛奶你還是喝了吧，待會兒涼了，喝了傷胃。”蔣川咚把牛奶杯子向甄薇又推了推。

甄薇哪裏還喝得下。這時徐媽端來一個果盤，卻遲疑着不肯離開，弄東弄西的。蔣川咚發火了，這是他第一次對徐媽這麽沒禮貌，徐媽也不說什麽便默默離開了。可能徐媽也想聽一聽，這其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吧，可蔣川咚不希望自己和甄薇的時間被打擾，縱然現在他們之間充斥着不開心。

既然話說開了，蔣川咚也就不隐瞞了。“這孩子是我表哥的，只因他一時風流，在外面拈花惹草有了這個孩子，而那時我是……已婚狀态，便讓我撫養。”

竟然如此簡單，甄薇覺得自己想象力确實有些豐富了，可難道不也是因為自己太想彌補多年來的愧疚之情了麽？

兩人相顧無言地又坐了一會兒，蔣川咚又恢複了他不愛說話的脾性。再次見面，甄薇覺得蔣川咚很多時候都很陌生，變得不愛說話了。不過這樣也好，如果現在蔣川咚一直跟自己喋喋不休，甄薇還真不知道應該怎麽應對了。此刻，甄薇只想靜一靜，而且她沒有力氣起身離開，她也不想心裏現在一片空冷還要走到屋外經歷寒風凜冽的雙重打擊。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蔣川咚略有微詞：“我還以為你是來別墅看望哥哥，你和哥哥炒的緋聞那麽真，又是牽手又是擁抱的。”蔣川咚的一番話顯得醋意橫生，和外面的冰天雪地的模樣兒格格不入，甄薇的思緒驀然被拉回了現實。

甄薇并不想跟他扯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真的只想靜一靜。這種雖然渺茫的希望破碎得太突然，這落空之後的無力感，一般人怎能感同身受？自己10年來愧疚的事，似乎突然有了眉目，當時有多喜悅，此刻就有多落寞。

蔣川咚又自顧自地說着一些有的沒的，其實他是在試探，他也想聽到甄薇給予自己一些答複，想甄薇說出一些他想知道的答案，想知道關于甄薇的事，可甄薇現在真的什麽也不想說。甄薇也覺得沒必要解釋，如果蔣川咚認為她真是策劃事件中那樣的人，就随他去吧，反正甄薇覺得她自己的人品也不算好，更是個見錢眼開唯利是圖的人，為了掙錢連節操都不要的事也幹得出來，這樣的自己真的不配蔣川咚記在心裏。

想到自己混成這個樣子，不要節操不要名譽地去炒緋聞，幸虧煥隐的孩子沒跟着自己，想一想或許孩子去了天堂反而是件好事，至少不用跟着自己受苦受累。想到這裏甄薇忍不住大哭起來，這種空蕩蕩的感覺瞬間激發了她心裏所有的怒火，她使勁給了自己一巴掌，這些年來的所有愧疚和憋屈全都噴薄而出，本來這些年甄薇就生活在愧疚中，只是她不願意承認，不願意把這些情緒釋放出來，而是讓這些愧疚之情努力促進她成為更好的人。歸根結底，只不過因為她想走得快一些，無論是事業上還是生活上，覺得自己只要快步地跑，就可以把不好的過去丢棄在一邊，可蔣川咚的回答偏偏在這時把可能有的希望完全給粉碎了。

蔣川咚在一旁看得愣住了，沒有料到自己的話竟會引得甄薇大哭，他還以為是自己的忌妒心惹得甄薇哭了，于是手忙腳亂地想安慰她，可他正欲說話，甄薇卻在這個時候憤怒地望着他，以質問的語氣嘶吼道，“當年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沒救到孩子。”

這恐怕是個會被銘記的夜晚了，甄薇心裏積壓多年的愧疚和壓抑了多年的情緒在今晚全面爆發出來，而她剛才那句話也撕開了蔣川咚多年來心裏的遮羞布。當年蔣川咚确實做錯了事，拖累得甄薇沒能及時看到孩子，可當時他并不知道孩子病得那麽厲害，年少時只顧着表達自己對甄薇的愛，看不慣甄薇為了別人的孩子，确切的說，為了自己情敵的孩子，跑得那麽倉促，蔣川咚不喜歡那樣。

可誰能料到，孩子偏偏在那天晚上就去世了呢？蔣川咚也覺得自己理虧，也覺得愧疚，所以這麽多年他在美國也都生活在愧疚和痛苦中。這種痛苦和愧疚一點不比甄薇少，而且他的愧疚一來就是兩份，無論是對李煥隐的孩子，還是對于甄薇。

甄薇突然撲到蔣川咚身上一陣亂打，蔣川咚只是默默地承受着這一切。可過了會兒，蔣川咚心底的怒火也被引燃了。這夜色之下，兩人10年前的悲痛全都被狠狠地揭開了，傷疤之下赤裸着鮮紅的血肉，這麽多年的傷口從沒有真正的愈合過，只要給自己傷疤的那個人一出現，無論現在和過去橫亘着多少年，那傷痛也會立時鮮活如昨。

“你去了就能救孩子嗎？報告顯示是急性心髒病發作，況且那時候醫療條件那麽差，我們的車都開不進去的深山孤兒院，即便是送到好點的醫院，恐怕在半路就已經撐不住便死去了。孩子死在你的手中，你這輩子的愧疚只會更深，而不會減少半分。”

蔣川咚說的是事實，這句話是他多年來用來安慰自己的，雖然沒什麽效果，可今晚他說了出來，甄薇卻因為這句話而感到當頭棒喝。甄薇不是不明白，孩子當時得了急性病，也會和蔣川咚說的那樣，即便見到了孩子，送了他去搶救，也極有可能那孩子就死在自己手中，那這輩子的愧疚之情就會更加濃重。而且車都開不進去的深山，那晚就算沒有發生任何事，自己和蔣川咚都不一定能趕到。

這麽多年甄薇也想放過自己，也時常把這些話說出來安慰自己，可一經別人說出來，效果就不一樣了。甄薇一時愣住了，淚流不止，只是沒有大聲哭喊。此刻她像丢了魂一樣像個傀儡娃娃，任由蔣川咚把她抱在懷中。此刻無關風月，只是兩個痛苦的人互相取暖。

蔣川咚也覺得全身癱軟無力，在甄薇面前，他輸得好徹底。本來想做點工作，希望工作上的煩惱可以分散自己的痛苦，可自從甄薇一出現，自己想築起的城牆，還沒有開始建便崩潰了。

在國外的時候，他以為逃避得遠遠的就可以過得舒坦些，然而午夜夢回時，那個影子，那個聲音總會在腦海裏回放，自己便會手足無措。

甄薇為何會久久地俘虜自己的心，牢牢地禁锢了他，蔣川咚很想知道，這世上究竟是不是真的有非某人不可的愛情。

之前，蔣川咚和小悠聊過，從小悠那兒得知甄薇這幾年就是借由工作的忙碌而暫時擺脫了生活的煩惱和壓力。蔣川咚心裏覺得甄薇什麽都是好的，在自己迷茫痛苦和不知所措時，甚至都要模仿甄薇的人生軌跡，仿佛這樣便能瞬間感知到甄薇而充滿力量。

此前蔣川咚就打算自己再成立一家小工作室，通過工作來減輕心理上的壓力，這一點也是得到了“工作狂”甄薇的啓示。

甄薇牽動了蔣川咚的一整顆心，蔣川咚總是模仿着她，學着她的步伐。

蔣川咚甚至在想，不知哥哥和甄薇相處了有沒有被甄薇影響到，不過又有些自我安慰地覺得哥哥應該不會，畢竟哥哥的定力好。蔣川咚把甄薇對自己的吸引非常白癡地歸咎于自己定力不好，其實他自己也知道這是自欺欺人，自己就是喜歡甄薇，并不是定力好與不好。

蔣川咚向來是個癡情種，哥哥以前就說他，當他喜歡一個人而不得的時候就會肝腸寸斷，不喜歡一個人即便是坐懷依舊不亂，根本不存在自己的定力好不好，而在于自己喜不喜歡這個人。

離開了別墅之後，甄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到的家，只覺得昏昏沉沉的。甄薇離開後，蔣川咚才回過神來，自己竟然沒有送她，這麽大晚上，一個姑娘家也不知道有沒有事，可他想給甄薇打個電話過去，卻發現自己已經把甄薇的電話號碼删去了。蔣川咚總是這麽傻，總以為删掉一個人的電話號碼，就可以删掉對她的所有記憶以及自己和她共同發生的一切過往。

第二天，甄薇早起，眼睛有些浮腫，于是拿了冰塊冰敷了10分鐘，又恢複了炯炯有神。年齡大了，臉上不免有些細紋，本來還想着要去做些微整微調，可又想着自己要回到那個小地方去了，沒必要打扮得那麽漂亮。那個地方也沒有大城市競争激烈，于是便做罷，打了個底，畫了個眼線便出門了。

甄薇來到了那家想策劃“後悔藥”的公司，那家公司其實只是個小工作室，不過占地面積還不錯，應該是創業型的，所以沒有花錢在執行方面，而是只做了營銷策劃。

甄薇在會客室裏等了很久，主管便抱歉說着堵車走了進來。他剛坐穩，便又進來了一個人，甄薇不覺吓了一跳，竟然是蔣川咚。

蔣川咚和甄薇面面相觑，而主管這個時候站起來，笑意盈盈地介紹道，“哦，給你們介紹下。這位是甄薇，營銷界高手。”然後，又指着蔣川咚介紹道，“這位叫蔣川咚，是我們老板。”

“蔣先生，甄薇是鄧氏…….

他話還沒說完，蔣川咚便揚起一只手，制止道，“我們倆認識。”

市場主管一聽到兩人認識，不覺有些驚訝，正想要再說些場面話時，蔣川咚面色一凝然，說道，“我們不用她。”

這個市場主管的臉色突然大變，整個人尴尬得囧态十足，也不知應該說什麽。甄薇點點頭，一言不發。她低着頭，蔣川咚也看不清楚她的任何表情。

甄薇收拾好桌子上的東西，轉身便離開，覺得今天真是撞到邪了。

蔣川咚對于見到甄薇也有些驚訝，他沒想到，市場部主管竟然找來了甄薇。當然，市場主管下一步面臨的就是被解雇，因為蔣川咚明确地跟他交代過，讓他找個專業的公司對接，卻沒想到他找了個接私活的人。他拿了足夠的錢，卻沒有去找專業公司，而是找價格相對便宜的接私活兒的營銷策劃者，如果不是因為恰巧碰到甄薇，可能這件事還不會被揭穿。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這個主管竟然不知道甄薇和他們家的“淵源”……可見其市場洞察力幾乎為零。

蔣川咚不知這是不是老天爺的意思，自己效仿着甄薇想用工作來麻痹自己，遺忘過去。然而現在自己才開始起步，竟然便接二連三見到甄薇，是老天爺在開玩笑嗎？

蔣川東沒有顧得上市場主管在說什麽，便徑直走到會議室邊緣，隔着透明的玻璃看着此刻正從大樓走出去的甄薇，他突然将一只手覆蓋在玻璃上，好像那樣的話就可以撫摸到離去的那個人的背影。

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花，落在心間上，一點一點又濡濕了好不容易幹涸的心房。市場主管還在背後解釋，唠叨不停，面露愧疚。然而蔣川咚突然轉過身，“你帶傘了嗎？”

正膽戰心驚不已的市場主管不知蔣川咚為什麽突然問了這麽一句，而不是訓斥自己，一愣神竟然突然慌不擇路地忙忙點頭說道，“帶了帶了。”

蔣川咚聞言面露微微喜色，催促他帶自己去拿傘。拿起傘，蔣川咚沖出了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