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你是我見過最有情懷的人

蔣川咚跑到甄薇面前的時候，卻驚訝得發現甄薇癱軟在地上，像個孩子那般手足無措地嚎啕大哭。雨雪夾雜，越下越大，那雪花落在甄薇的臉頰上，融化在淚水裏齊齊落下。

蔣川咚忙跑過去将傘撐到甄薇頭上，然後蹲下來單手輕輕地覆在她肩頭，而甄薇也順勢倒在他的懷裏。此刻她六神無主般地哭泣着，聳動着肩膀，因為哭得太悲怆而幾度喘不過氣。甄薇在蔣川咚懷裏哭得劇烈地起伏着，如果不是撕心裂肺，是絕然哭不成這樣的。

蔣川咚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讓甄薇哭成這樣，他只能緊緊地抱着她。蔣川咚幾乎是跪在地上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支撐着甄薇整個的身體重量。蔣川咚只想讓甄薇至少舒服一點點。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見甄薇的手上還捏着手機，手機的屏幕還亮着。甄薇漸漸哭得筋疲力竭，手機順勢掉在地上。蔣川咚連忙撿起電話，接聽了起來。電話裏的人說了幾句，蔣川咚只感到一道晴天霹靂，甄薇的母親去世了。

蔣川咚一時也傻了，更遑論去安慰甄薇了。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大家都看着這兩個奇怪的人以奇怪的姿勢摟抱在一起，不明真相的人或許還會以為是吵架的情侶在鬧分手或者糾葛。

第一次，蔣川咚看到甄薇如此無措，即便是當年李煥隐的孩子丢了，甄薇都未曾這樣哭過，這次，甄薇真的是痛苦至極了。

從小到大甄薇就和母親特別親近，雖然她們常年在外且偏袒弟弟更多一些，長大後，由于她自己的原因，連父親的葬禮都未能參加。母親成了她唯一的依靠。這麽多年來，她所有努力打拼的動力，除了為了甩開愧疚，還有就是為了讓母親過上更好的生活，可如今自己的這個依靠沒有了，甄薇覺得全世界已經徹底背離自己而去了。

蔣川咚的眼睛也紅了，雨水流進眼眶裏，有一些生生的疼痛感。甄薇不斷地喃喃自語，“怎麽辦？怎麽辦？”然後把臉朝向蔣川咚，滿眼哀傷地重複問着怎麽辦。

究竟怎麽辦？甄薇發生這樣的事自己能怎麽辦？怎麽去安慰她，蔣川咚突然開始覺得自己不應該從以前的話多變得像現在這麽寡言，如果自己的口才哪怕好一點點，也不至于現在啞口無言。

此刻，除了緊緊地擁抱，蔣川咚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他想盡力穩定住懷裏的甄薇，讓她不至于因為劇烈的痛哭引起的顫抖而引起更多的心傷。

現在的他手足無措，然而蔣川咚畢竟作為一個男人，這時也應當有所擔當了。蔣川咚的心裏也很痛苦，因為心愛的女人此刻哭得肝腸寸斷，但他還是保持了理性，給助理打了電話，讓他把車開過來。他現在要帶着甄薇離開回家鄉去料理後事。

先回了現在甄薇的住處，蔣川咚讓小悠幫甄薇換下了濕衣服，以免她感冒。緊接着蔣川咚對小悠說明了甄薇目前的處境，讓小悠為甄薇準備好一些換洗的衣物，當務之急便是要在他的陪同下，帶甄薇回到老家，即便是沒見到母親最後一面，但守孝的規矩不能亂。

蔣川咚讓助理訂了兩張機票，幾經輾轉，兩人便來到了甄薇老家的縣城。

在飛機上，甄薇一直處于迷糊狀态，因為她有些輕微的發燒，畢竟受了重大的打擊，心态也不是很穩定，蔣川咚便一直在旁邊照顧着她。

渾渾噩噩的狀态下，甄薇回到了老家。在看到母親靈柩的一瞬間，甄薇幾乎都要哭死過去。

蔣川咚覺得甄薇狀态不是很好，便讓七大姑八大姨的随同着自己看護着她一點，如果有不适的狀态就讓她立馬休息，而蔣川咚則以孝男的身份主持着這個葬禮，進行着各項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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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商業世家出來的人，再怎麽着也沾染了些商業習性，因此在操作這些小事大事方面還算能伸展得開，再說了，也有很多叔叔伯伯幫襯着，因此葬還是非常順利，只是蔣川咚會時不時分心去挂念甄薇是否安好，情緒有沒有波動。

鎮上的人都對甄薇能找到這麽好的如意郎君而感到欣慰，雖然前幾年，家裏的各位親戚一直催着甄薇結婚，逼婚的訊息也是一波接一波，可這大齡女青年就是絲毫不為之所動，當所有人就以為她會這樣一直剩下時，沒想到卻突然帶回來這麽一個優質的男子。

大家對蔣川咚先入為主地都默認為他是甄薇的男朋友，并且是要結婚的那種。因為在家鄉的風俗中，在靈堂前面進行跪拜禮儀的只有兒女或是女婿，而蔣川咚這一系列全都做了。其實蔣川咚只是必須要扶着甄薇，而在扶着甄薇的時候，他也順便把該磕的頭磕了，該作的揖一一作了，因此在家鄉人眼中，也是盡了一個孝男的本職。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甄薇的相好。

蔣川咚也不去解釋，大家既然這麽認為，他也就在心裏默認了，畢竟當務之急是把甄薇母親的後事操辦好，還有，安撫好甄薇的情緒。

按照黃歷來推，距離出殡的日子就在兩天後，甄薇母親的靈柩在游完青山然後下葬，家鄉還是土葬的習俗，蔣川咚還是履行着一個孝男的職責，開始打點這打點那的，該跪的跪，只是讓三姑六婆們扶着甄薇，讓自己替甄薇完成那份未盡的心意，如果甄薇執意要跪拜的話，他也是全程扶着她，生怕她磕着碰着。

一系列事情全都收拾妥當之後，已經是五天的光景了。

人的一生說來也真的是非常短暫，匆匆來匆匆去，有的人大病一場，以這種方式和這個世界作最後的道別。也因為這件事，蔣川咚突然意識到生命短暫，一定要及時行樂，把該說的話說出口，想表達的情緒表達出來。當然蔣川咚并不想趁人之危，趁甄薇這段時間這麽虛弱難過，加之自己幫她料理這一切就提出非分的要求，他希望從今天作為一個起點，以後要一直一直對甄薇好，不再逃避她，而要一直守護着她，他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感動甄薇。

在老家辦壽宴或辦喪禮都會有很多酒席，而甄薇幾乎什麽都沒有吃。一連好幾天，人一下子便消瘦下去不少，蔣川咚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卻又無可奈何，想跟甄薇說說話，扯些有的沒的，甄薇也是冷冷的一言不發。

蔣川咚在街上買了些餅幹放在甄薇身邊，讓甄薇餓肚子的時候可以稍微吃一點。

本以為甄薇一直都沒有動它們，直到有一天蔣川咚突然看到地上有一些撕開的餅幹口袋，桌子上面還有半截沒有吃完的餅幹時，心裏便無比高興，仿佛那是自己生命中最高興的事。

這一刻，蔣川咚也才意識到甄薇對自己是如命般的重要。

也不知甄薇在自己的迷糊狀态中沉睡了多久，反正甄薇在清醒的那一刻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蔣川咚。甄薇清醒後，竟然開始意識到母親已經離自己遠去了，于是又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蔣川咚想為她擦掉眼淚，甄薇只是做了個制止的動作，然後說道，“不要管我，我流一會兒眼淚就好了。”

甄薇還是接受了這個事實，她也算是個理性的人，也明白母親确實與世長辭了，這種悲痛自己已經經歷過一次了，因而第二次雖然打擊更重，但幸運的是康複得很快。然而第一次，自己幾乎也想要跟着去算了。

看來什麽事都是經歷多了就知道處理的套路了，可甄薇不喜歡這樣的感覺。想到“套路”這個詞，甄薇不禁有些自我調侃地笑了。

看到甄薇笑了起來，蔣川咚連忙問道，“你怎麽了？”他擔心甄薇精神壓力太大而有些失常。

在美國那邊生活過一段時間。那邊的人幾乎家家都有家庭醫生，而每個人幾乎都有自己的私人心理醫生，雖然不一定常去進行心理幹預治療或咨詢。由于總有這樣的服務設置，因而那邊的人都有心理治療的意識在。此刻，蔣川咚也很擔心甄薇。

甄薇的笑裏充滿着人生無奈，然而也有發自內心的笑，她覺得得了病，去了天堂也算是解脫了吧，因為母親得了直腸癌，後期還是很疼痛的，這樣母親也算是解脫了。

甄薇終于開口了，她告訴蔣川咚自己想着母親解脫了自己也還是好過些了。蔣川咚覺得只要甄薇沒事就好。甄薇繼續說她餓了，蔣川咚不禁笑了起來，甄薇終于能吃東西了。蔣川咚連忙自己下廚給甄薇做了碗餃子。

餃子吃進甄薇嘴裏，甄薇咬着餃子竟然好幾次想哭出來，可都忍住了。這餃子也不知道凍了多久，還是母親住院之前，擱在家裏的。

蔣川咚看着甄薇泛紅的眼圈，心裏又是一陣吃緊，“怎麽了，是不是餃子不好吃？”

甄薇努力把眼淚吞了回去，努力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這個是凍了很久了的僵屍肉，我怕吃了要中毒。”

甄薇故作輕松地開玩笑也是想給自己的人生打打氣，畢竟人還要往前走。既然事情發生了，就只有不斷地往前走才能把回憶甩得遠遠的。甄薇努力地微笑就是為了讓自己能擁有這種正能量心理暗示，而且甄薇覺得母親如果能看到的話，她必定也希望看到的是女兒的微笑而不是女兒失魂落魄，愁眉不展。

其實甄薇母親向來很驕傲的是自己的女兒什麽都會，很能幹。無論是生前還是生後，甄薇都希望以一個堅強的女兒的形象站在母親面前。

鄰居裏有些跟他們一起長大的小孩認出來這個英俊的少年竟是當年的蔣川咚，當時他可是學校裏叱咤風雲的人物。

說到學校，甄薇突然想就讓蔣川咚陪自己去曾經的校園裏走走，蔣川咚肯定是很高興的，甄薇願意出去走走，放松自己的，他簡直是喜出望外。

甄薇自己覺得走走，散散心是很有必要的，因為她不想自己陷在悲傷之中不能自拔，然後駐足不前，如果母親在天上的話，她一定希望看到女兒大步流星地往前沖的同時，還有幸福依偎在身側。

走到學校一處熟悉的教學樓旁，蔣川咚和甄薇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蔣川咚側頭看向甄薇，巧的是，甄薇也側過頭來看他，蔣川咚想活躍一下氣氛，于是說道，“還記得那面向南紛飛的抗日大旗嗎？”

他真的只是想簡單地找個話題點，活躍下氣氛，沒想到甄薇卻被逗樂了，笑得捂住肚子。這幾天她是睡醒了就哭，哭完了又睡，不怎麽吃東西，臉頰深陷，而眼睛浮腫，這時候笑起來竟然有種孱弱的美感，蔣川咚覺得自己不是病态審美，他還是希望甄薇可以健健康康，白白胖胖。

一想到白白胖胖，蔣川咚突然想起母親經常催促自己早點結婚，然後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子。設想到了生兒子這件事，蔣川咚又看向了甄薇，而這時候甄薇又一次看向她，蔣川咚不由得刷地一下臉全紅了。

校園不是很大，以前總覺得走也走不完，現在兩人默默地并肩行走，竟不知不覺中走了十來圈。到了中午的時候，濃霧還沒散去，甄薇突然抱怨道，“怎麽北京有霧霾，咱們這山清水秀的地方也有霧霾啊？”

“向首都看齊呗！”

甄薇別別嘴，她很想念小時候的山清水秀。

“你這次回來了還離開嗎？”蔣川咚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這句話，再瞥向甄薇，想看她臉上的表情以提前确定她心裏的想法。

甄薇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朗誦了一句詩歌。“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我喜歡這樣的生活。”

蔣川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說道，“我也喜歡，但你說的不免有些清冷，我更喜歡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無論怎樣都是好的，都比現在好。甄薇看了看天空，霧霾像一床厚厚的生了黴的棉絮。天空再也不再通透了，于是又說道，“其實我這次回來還想回味下小時候看到的那些漂亮景致，然而因為退耕還林，麥田也沒有了，漫天的星子也因為工業污染而徹底地被遮住了。什麽都沒有了。”甄薇嘆了一口氣，“舊日子都不在了。”

蔣川咚否定了甄薇的話，說道，“不，就算什麽都沒有了，可記憶還在，情懷還在啊！”

甄薇低下頭，睫毛閃了閃，用很低的聲音說道，“出入社會那麽多年了，哪裏還有什麽情懷呀！”

蔣川咚覺得甄薇只是在自嘲，或者是她發自心底的對現在生活的一種控訴和抗議。即便這世上所有人都沒有情懷了，甄薇還是會有，蔣川咚相信她一如往昔。

“薇薇，你是我見過最有情懷的人了。情懷不是面包不是幹糧，看不見摸不着的，但它會在我們心中存在，指引着我們成為更好的人，或只是成為一個好人，最終成為最好的自己，它還會讓我們在痛苦的時候明白，黑暗之後一定是白晝，堅硬的石隙裏依舊能長出青蔥。”

甄薇有些驚訝，蔣川咚什麽時候變成詩人了。然而他說得沒錯，情懷确實是極好的，可自己真的還有情懷嗎？說不準，也許早就被歲月消耗殆盡了，也許在某年某月，已經被自己遺忘在那棟教學樓裏了，或者已被自己掩埋在樹下生根發芽長出了新的東西。

多麽熟悉的校園，看到這一切甄薇不由得又有些難過，我們都回來了，可煥隐呢？這麽多年來自己總會在任何場合的某個時刻突然被回憶擊中，在事業上幹得風生水起，在人際關系上運籌帷幄時，突然停止腳步。這些時刻，自己總會有幾秒鐘的思考，腦子裏全想的是，如果煥隐還在，該有多好。

麥田不再有，可是煥隐依舊如麥田裏的一束光，指引着自己成為一個好人，這個信念堅定不移。可很多很多的信念指引着自己成為一個更優秀的人，這一切為什麽卻少了個見證者呢？甄薇覺得自己有執念，為什麽自己的人生美好一定那麽想要煥隐來見證呢？

甄薇要自己用一生去尋找這個答案。可一想到要尋找這些答案，就不由得淚流滿面。因為，答案自己不早就知道？

那天，甄薇讓蔣川咚和自己在學校的東南角草坪上坐了一夜，露珠沾濕了衣服，晚上的冷空氣襲來，甄薇也不覺得冷，只是每一陣風起時，就淚流不止。這大冬天的，自己難道出現幻覺了嗎？一會兒流螢紛飛，竟像看到了當年景致。

甄薇突然問道蔣川咚，“你還記得，當時幫我擋輪胎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嗎？”

蔣川咚沒聽明白，于是問她：“誰？”

甄薇未作回答，眼睛盯着璀璨的星空心裏默念着一個名字，當然是李煥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