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十年生死兩茫茫

記憶回到十年前，高中。

貓頭鷹在樓梯下大吼大叫：“甄薇，你的屁股後面有一輪朝南飄飛的抗日大旗啊！大家瞧……”衆人紛紛擡頭，從老舊的扶欄镂空花紋裏看向樓上手足無措的甄薇。貓頭鷹是從小學開始跟甄薇同班的壞小子，現在高中了還厄運不散。

甄薇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男生們的起哄聲淹沒了，有些女生也開始竊竊私語，幾乎沒有跟甄薇同樣懵懂的臉龐，大家都開始指手畫腳起來。

甄薇再怎麽不明就裏，也難免心生慌亂，向來面子思想嚴重的她瞬間眼眶因局促而紅腫了。突然一陣狂風席卷了過來，甄薇撥開因風而拂進眼睛的頭發，才發現自己跟前蹲着個男孩，她還未回神，沿着自己的腰身一圈已經裹上了一件校服，那蹲着的男孩正解下自己的校服，把兩個袖臂系在一起，團團包裹住甄薇的下半身。

男生在一連串的動作後，跳般的起身，輕快地躍了一下，活力十足的樣子。甄薇看呆了神，竟然覺得他跳起來就沒有回到地面一般，再仔細定一秒鐘，才知道男生的個子本就直直地高出自己好幾個頭的感覺。

難以避免的起哄聲後，覺得無爆點可尋感官刺激的衆人已經離去了。每每“男女授受不親”便成“親近”時，總能帶給久處校規中的孩子們帶來刺激，他們巴不得直接看到“親”的劇情。

甄薇忘記了說謝謝，卻脫口而出：“我怎麽了？”說實在的，她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男生顯然一愣，但随即彎身附到甄薇耳邊輕聲道：“你姨媽來了。”

“是嗎？我怎麽沒看見？”甄薇不解。

男生很驚訝她怎麽“這把年紀”了才來姨媽，但也深知這裏不是詳解的地兒，正欲打馬虎眼兒離開。無奈甄薇繼續追加了一句，“她來幹嘛？她怎麽了？”

男生無奈，只得草草敷衍：“你姨媽死掉了。”

甄薇不屈不撓“怎麽死掉的？”

“……局部失血過多。”

貓頭鷹走到甄薇身邊，看着遠去的高個子男孩，癟嘴說道：“傳說中的美男子蔣川咚啊，也不過如此嘛，還沒老娘好看。”說完這句話，丢給世界一個傲嬌的白眼兒，屁股扭得渾圓，令甄薇倍感自己作為女人的失敗。

“大旗事件”着實讓外婆高興了一把，光是科普知識就是一大堆，每天回家都看到桌子上堆滿了食用阿膠蜜棗和紅糖糕之類的東西，弄得甄薇有了覺得自己的“姨媽”每天都要來的錯覺。

帶來“姨媽”消息的男孩在第四天的早晨再次與甄薇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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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薇正走路上，突然直愣愣地看着一個自行車輪胎飛向自己，傻眼的她忘記動彈，眼瞧着輪胎砸過來。可是卻在砸過來之前，一個巴掌先飛了過來将她掄翻。

額頭到鼻梁火辣辣的刺痛讓甄薇跳将起來就想耍脾氣，卻見眼前是無措的蔣川咚！

既然是蔣川咚，那就算了吧。

沒關系，是男神啊！

可是，甄薇明明記得掄自己一巴掌的不是蔣川咚，而是站在蔣川咚身邊的另外一個男孩子，可是，縱使甄薇再想發火，再想龇牙咧嘴，也只得把怒火憋回去，男神面前不可顯得太魯莽。

“我出手也是幫你擋車輪子，所以……”擋車輪的男生有些尴尬，雖然當了雷鋒，但是好歹還是給了人家姑娘一大耳巴子，心裏面的歉疚之情還是很盛的。

其實仔細分析一下，他可是甄薇的恩人，沒那一巴掌把甄薇掄開，那一車輪子砸過來可不是輕的，斷個鼻梁什麽的根本不在話下。可甄薇挨了那一巴掌，現在心裏怎麽也不服氣。

這時候，車輪子的主人開口了，不好意思道：“是我的輪子飛了，呵呵……差點傷着你了。我叫蔣川咚，高一的。”男生很是不好意思地自報家門，臉紅到了從T恤上端露出的脖子根兒上。

“沒有的事兒，是我撞壞了你的車，該我賠才是！我叫甄薇，我也是高一的。”甄薇幾乎是搶答。這态度360°大反轉，簡直讓人汗顏。

不過，這倒是讓那個幫擋車輪的男生極為不滿，他嘴上啐了一口便轉身離開了，而此時甄薇看到那個男生擺動的手背上一大塊鮮豔的猩紅。

甄薇愣住了，那分明是剛才幫自己擋輪胎而留下的“胎記”啊，再看男孩子的背影，甄薇內心一陣愧疚。

可是愧疚是暫時的，因為男神蔣川咚提出了要請甄薇喝奶茶作為賠償的請求。

要知道，街道上最近興起的“臺灣珍珠奶茶”在學生們心中可是炙手可熱的。

兩人同行，甄薇的心跳得很快，幸虧男神主動開啓話茬兒打破尴尬：

“我剛才介紹我的名字拗口，你跟他們一樣，叫我一米八吧！”

“阿裏巴巴？”甄薇是故意搞笑的，她有時候可是個挺逗的女同學。

“還四十大盜呢！因為入學體檢的醫生把我的身高和姓名填反了，因此我的外號便是它了！還行吧？”蔣川咚笑起來，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甄薇最是無法抗拒他的陽光，等等，甄薇剛才貌似聽到了蔣川咚的身高數據是……一米八？

興奮！刺激！……愉快！

“行，我記住你了。你叫我……大名吧……”甄薇本想給自己取個好聽的昵稱，但是又覺得“白雪公主”等小時候自命的昵稱太過于浮誇，而且自己向來在班上沉默得快消失了，因此即便是最多事兒的同學都懶得給她取綽號。

咕……

“你的肚子叫了！”蔣川咚突然煞是驚訝地指着甄薇咕咕叫的肚子道。

甄薇內心一陣尴尬，恨不得咬舌自盡，因為她今天肚子确實是非常的不舒服。

可是肚子再怎麽不舒服，奶茶還是要喝的！

早上的插曲很是影響甄薇的心情，可是更加讓她心酸的是下午的家長會！

因為自己的父母不能來。

甄薇此刻便準備着去辦公室給老師講明情況，心裏有些害怕，怕老師是每個學生的天性。

“才開學十天，同學我都認識不完全，就開家長會……”甄薇心裏面抱怨聲不斷，但是在老師面前，她卻還是很虔誠地說明了父母在外面務工的詳細，老師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簡單地表示了解。

甄薇如釋重負，才出門，就擦肩了早晨掴自己的那個小子。

此刻的他面無表情，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甄薇仿佛能感應到他的怯怯和失落。

一米開外，甄薇刻意回頭，想看看他的手背上的紅腫消了沒，可惜擺手卻不在自己這一邊，因此沒看着。同時，甄薇還是隐隐覺得自己的鼻梁很痛，心裏的怨怼又慫恿起了自己不滿的情緒。

沒消腫就沒消腫呗，誰叫他愣頭愣腦地給了自己一巴掌！甄薇氣惱。

“真彩”的新奇筆在甄薇的手中打着轉兒，高級指法的轉筆差不多算是她的絕活兒，別人難以企及的難度系數，甄薇一邊無聊地轉着筆，一邊在心裏默念着斷續進門的同學的名字，“王明……楊柳楊，呵呵，好奇怪的名字……她是，對了，王瑞瑞！他是……”

突然，那個掴自己的小子也進來了，甄薇的視線随着埋着頭步行的他移動，都三天了，甄薇驚覺自己竟然連他的一丁點印象也沒有，再看他回到座位上也是埋着頭，但是并未看書，而是神游般地愣着，盯着小角落發呆。甄薇覺得要不是自己今天早上吃了他一巴掌，估計再過一個月也認不出他的名字來。

想到他不滿意地“啐”了自己一口，甄薇不由得小聲嘀咕道：“愣頭青，哼，誰要你逞英雄幫別人擋車輪子……”甄薇毫不領情地在心裏面嘟囔道，但是嘟囔完後，腦海裏卻是那揮之不去的他手背上的淤青，繼而又陷入深深的自責中。

正在甄薇愣神間，貓頭鷹那死小子突然跑過來嬉鬧着把甄薇的文具盒提到了講臺上，甄薇追了上去，拿着“真彩”的新奇筆要去戳該死的貓頭鷹，貓頭鷹本就機靈，加上發育不良，個子小小的，很是适合東竄西藏的，只見他縱橫在教室的各個巷道裏，甄薇拿他沒辦法，再怎麽折騰，也跟他隔着兩排桌椅。

沒辦法，甄薇學生時代的每個階段都會遇到這樣的神經病，總愛拿着女生的東西四處亂竄，引得女生追逐着他，以此來尋求莫名其妙的快樂。

因為隔了那麽一段距離，因此甄薇急得拿起眼前的書就要去擲他，可剛拿起一摞，卻聽到冷冷的一句：“放下。”

不容置喙的語調。

甄薇一愣，才看自己竟然拿了“愣頭青”的書，看愣頭青的表情不是太好，很會審時度勢的甄薇趕忙放了下來

貓頭鷹還在對面拿着甄薇的文具盒各種挑釁，不斷地震動着文具盒，裏面的筆撞得文具盒“噼裏啪啦”的響，“喂，我那裏面有只鋼筆的！”甄薇真的生氣了，那支鋼筆還是自己節約生活費買來的。

可是貓頭鷹絲毫沒有就此作罷的情态，反而越演越烈，竟然将文具盒向天抛，再接住。看得甄薇膽戰心驚的，“你別啊，你個神經病，快還我……”

“我偏不……”

“盒子打開了，筆會摔出來的……”

話音剛落，一聲脆響，甄薇便看到眼前的男生“唰”地站了起來，一個快速的扔書砸腦袋的動作後，便是貓頭鷹捂着腦袋不斷哀嚎着“告老師”的慘叫。飛出去的書遠遠的散落在貓頭鷹的面前，雖然隔着老遠，但是甄薇還是依舊能看清楚翻開的頁面留白處字跡工整地羅列着三個漂亮的字——李煥隐。

原來愣頭青還有這麽漂亮的名字啊！

下午的家長會上，李煥隐被作為“家庭教育失敗”的典型而遭到老師着重介紹，坐在最後一排的頂替自己家長的甄薇什麽重要內容都沒聽見，卻看到唾沫星子在李煥隐的面前洋洋灑灑，有那麽一秒，甄薇甚至覺得那個愣頭青可以奮起反擊的，也像對貓頭鷹那樣給老師砸書過去，或者像對自己一樣掄巴掌過去，雖然這樣的想法有些大逆不道，可是老師的言辭真的是太沒品了。

家長會結束了，大批的家長遲遲不肯離去，圍着老師各種問詢，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要重新問一次才踏實。甄薇本來是今天清潔的負責人，因此只能等待家長們退場，實在無聊至極便踱步到距離學校不遠的政府花園，因為是秋天的原因，樹木凋零得光禿禿的。不過好在這個花園是政府部門花重金打造的，因此範圍大到足夠甄薇照樣找到一處可以藏身的個人小天地。

跟小時候一樣，甄薇在無聊時便用枯藤和枝桠搭手工房子，她很喜歡建築類的小玩意兒。

甄薇很是心靈手巧，很快的，她便借助枯枝木條和細小結實的藤蔓，一棟精致美觀的小洋樓框架就形成了，接下來的步驟是選取合适的樹葉敷房牆，甄薇彎着腰，小心翼翼地尋找着自己喜歡的樹葉，一步，兩步，突然一雙雪白的球鞋出現在了她的視野裏。

“其實也不是雪花白，沒那麽純白，不過是洗久了而褪去污漬的白淨。”

竟然是他，被老師批評的李煥隐。

兩人的家長都沒來，都是由他們各自頂替自己的家長，也不知道是不是同病相憐的原因，甄薇竟也沒有那麽氣他。

“你不難過？”甄薇嘟嘟嘴，不滿欺人太甚的老師。

李煥隐搖搖頭，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可是處得近了，甄薇才發覺他的眼神熠熠，只是表情顯得木讷而已，外婆說這叫“苦瓜臉”，不過甄薇覺得這個形容強加給李煥隐是不合适的，因為他沒苦瓜那麽難看。

“你不回家？”甄薇問出問題後，見李煥隐像在教室裏一樣地呆呆看向一邊，便主觀臆斷地補充道，“喔，我知道了，肯定是老師遣散了家長們還要再應付你。”說這話時，甄薇滿臉的優越感，也确實，成績優秀，品行端正，從小就得老師喜歡，甄薇也相信二十天或者三十天後，這個新老師也會喜歡上自己，到時候自己也會“享受”他的唾沫橫飛，不過卻是表揚。

“他才不需要應付我。”李煥隐淡淡道，不争也不強詞，跟早上甄薇發怒時一樣，他依舊淡淡的不解釋過多，甚至連甄薇都覺得下一秒他也會像早晨一樣，啐一口，轉身就離開了。

“那……剛才老師說你是教育失敗的典型，家庭教育……”甄薇的問題一出來就覺得自己嘴毒，這樣的說辭未免顯得自己歹毒了，便低着頭去撥弄身旁地上的小房子。

李煥隐愣了下神，卻還是回答道：“老師的話又不一定在理。”聲音有些小，但是脖子到臉頰卻蔓延上了一片紅暈。

甄薇還在為剛才的言辭而抱歉，便放緩了語氣，“我搭建的房子，你來看，呃……那個笨老師，我們才不理他。”話一出來，從來都是好學生的甄薇都有些驚訝自己居然罵了老師，更驚訝的是，自己居然和一個陌生的男生聊開了，甄薇的印象中，自己從未和男生如此獨處聊天的。

李煥隐卻并回答甄薇的問題，而只是看向甄薇手中的房子，神采奕奕。

“好漂亮，‘咕嘀’都可以住進去了！”

“咕嘀？咕嘀是誰？”

“喔，我收養的一只麻雀。”說的同時，李煥隐比劃了一下，形容小鳥的體型很小。

“麻雀？不是逮了鳥，字會寫的醜嗎？”甄薇想起剛才砸貓頭鷹的書，翻開的頁面上那工整排列的他的名字。

“會嗎？也許吧……”李煥隐冥思了一下。

“我外婆告訴我的，所以我從小都不敢掏鳥窩的……那麽，它為什麽叫‘咕嘀’呢？”甄薇說話的同時突然又看到一片葉子很符合自己的心意，鑲嵌在自己的模型房子上會很美，便一踮腳，‘唰’地從李煥隐的頭上摘取了那片張揚的小東西

這個動作一出來，甄薇立馬也感到自己有些冒昧，瞬間不好意思起來。

李煥隐倒也沒注意這麽多，顯然很感興趣甄薇的這個話題，立馬回答道：“因為它叫起來的聲音是‘咕嘀’‘咕嘀’‘咕嘀’……”李煥隐笑着學着麻雀叫了起來，可是模仿了五聲後，看到甄薇驚訝的表情，也萬般羞澀地再次紅了臉，依舊紅到了脖子根。

“噗嗤”一口，甄薇笑了起來，“你還是有表情的嘛，我還以為你是外婆講的那種半邊癱，沒法笑，沒法哭，沒法……”

李煥隐滿臉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