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兇禍

在南山中學，甄薇的成績非常優異，這自然是得益于她的努力與勤奮。雖然南山中學一個年級的人就很多，但是甄薇總能在前1000名之內，要是一直保持着的話，畢業時考上一本類大學是絕對沒問題的。

甄薇的動力全都來自于煥隐在她心中的力量。煥隐的心總是很簡潔，然而甄薇卻總能從字裏行間裏咀嚼出更多的滋味。煥隐的病情，也在一步又一步的治療中慢慢康複，甄薇更是很開心。

煥隐脫離了學校，因此也沒有其他人了解他的情況。沒有手機沒有電話，一切只能保持着最原始的通信。不過煥隐這麽說，甄薇就是相信的，她從來都對他以十足的信任。

甄薇有意無意中向煥隐表達了自己想考川大的理想。煥隐也有回信，然而除了謄抄課文，或者說些有的沒的的話題，煥隐一般都不再問甄薇多餘的事，包括為什麽考川大等。

甄薇想考川大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只因為曾有一個男孩跟甄薇講過川大是他的夢想，是他爸爸媽媽相愛的地方，因此甄薇也想去那裏。甄薇相信，等煥隐病好了，自己就給他輔導功課，讓他也能去考上大學。有時候甄薇還會想象自己和煥隐能在川大的校園裏漫步，走在川大的梧桐大道，走在川大的鯉魚荷塘邊，走在川大的化學實驗樓前，想到那些畫面甄薇的嘴角就會泛起淺淺的漣漪，滿心都是蜜一樣的甜。

17歲的少女會在這個年齡階段想的，大抵也是這些吧，不過這些東西不足為外人道，不光是羞赧，而且甄薇也覺得把它們放在心裏不分享，那甜蜜就會一直在心裏不減分毫。

甄薇工工整整地模仿着煥隐的筆跡，把川大的校訓“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寫在了自己書桌上，以此鼓勵自己早日圓夢。

可甄薇并沒有把這些願望說出來，就像許願一樣，說出來就不靈驗了。

一封又一封的信，一份又一份的盼望和期待，一學期就這麽過去了。南山中學的管理制度非常森嚴，以前甄薇還幻想着自己可以去探望煥隐，而且一學期下來，甄薇忙于學業也幾乎沒有任何的空餘時間，唯獨星期天下午放那麽一小會兒，甄薇就會全部奉獻出來給煥隐寫信，甄薇覺得一周都要努力，那麽給自己的犒勞就是把周日下午那一段奢侈的時間全部用來奉獻于寫信。給自己喜歡的人寫東西，那感覺就好比冬日融雪時，天際投射下來的第一縷陽光，清冽中帶着一絲溫暖。見不到喜歡的人的思念，只有借由書信傳達，那思念便款款傾注于筆下縱橫。

甄薇覺得，那幾個小時是自己最快樂的時光。雖然甄薇在某些遣詞造句時因為少女的羞赧而表達隐約，可甄薇又希望煥隐都懂，可是……又怕他不懂，但更怕他都懂卻裝作不懂。

17歲的少女，想把手伸過去，心門卻虛掩着，少女躲在裏面窺視着外面那個自己喜歡的人，哪怕只是偷偷地看着，心裏都會覺得喜滋滋的。想敞開大門讓那個人看到自己，又礙于情面的羞澀而踟蹰。

17歲的少女，什麽都想說，卻又什麽都不敢說，有時候真想把心裏的話統統都說出來，可總是有覺得怎麽說也說不完。自己每次都都打了腹稿，然而正當面對那個人的時候，卻又總是什麽都說不出來。仿佛只要看着對方，說什麽都不重要了。

17歲的少女，希望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做夢之前都念叨着那個人的名字，這樣夢境裏就能和他重逢，然而天不遂人願，熟睡中，腦袋裏卻全是老師的面龐，同學們競争的場面，還有反反複複的習題。

期末考試完了之後，甄薇直接坐車回到了廣安。

可坐在公交車上，甄薇直接去煥隐家，因為很久沒見到他了，而煥隐沒有在化療，此刻她很想第一時間見到他，即便是煥隐上次那番言辭……

甄薇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曾經的自己那麽怯懦，怕家裏人指責，怕鄰居笑話，怕同學們指指點點，因此錯過了很多本可以和煥隐待在一起的好時光，然而現在，随着年齡增長，甄薇越發地明白了，一定要趁着有機會的時候，和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甄薇心裏明白，骨癌的“威力”不容小觑。

坐在車上，甄薇打算這次一定要告訴煥隐她想去川大讀書的消息，還要告訴煥隐，她一定能上川大。

這次千萬不能再像上次一樣哭哭啼啼地帶給煥隐負能量，煥隐已經夠慘了，自己要多給她帶去一些微笑和正能量。

一想到川大這個名字，甄薇就不由自主地笑起來，就像她做出考川大這個決定時，也是想到了自己愛的那個男孩的微笑，煥隐跟自己講起他爸爸媽媽的故事那天，那是甄薇唯一一次看到煥隐笑得那麽純粹，第一次抛開生活的煩惱和瑣事壓榨而發出的發自肺腑的微笑。

當時他看着老照片笑起來，甄薇這輩子也忘不了那一抹微笑，跟煥隐其人一樣，都是麥田裏的一束光，和煦而又溫暖。

這次的運氣比較好，當甄薇到達時，天色尚早。不過這次卻沒有了熟悉的紅燒香味。

上了臺階，映入眼簾的依舊是蕭索的景象，甄薇不免有些心寒，替煥隐感到難過，不知道煥隐這段時間有沒有想念自己，不知此時此刻，他是否也像自己想他那般想念自己呢。然而此刻更重要的是，相隔很久的煥隐再度見到自己時，會是什麽樣的反應呢？

當甄薇走到門口，輕輕推開那扇熟悉的門，突然就被眼前所見吓得連連後退了好幾步才穩住心神，随即才開始尖叫起來。甄薇都沒想到自己會吓得尖叫連連。甄薇叫得聲嘶力竭，仿佛喉嚨都被扯破了般，心疼的感覺湧了上來。

面前是倒在血泊中的一個男人，甄薇很快就發現那是李煥隐的爸爸，而一旁躺着的老人則是李煥隐的奶奶。

甄薇的眼淚“唰”地就出來了，她連忙用手支撐着自己的身體站起來。盡管此刻她已經沒了力氣，腿腳發軟，然而她必須要跑過去看看煥隐是否還活着，雖然這個想法不吉利。

此刻的甄薇，滿腦子全是煥隐，确實無暇顧及別人。或許愛一個人，都是會把他放在第一位吧，不管平時自己有多麽貼心，有多麽關心煥隐的奶奶，此刻都已經無暇顧及了，至少要先确定煥隐的生死。

找了半天不見煥隐的蹤影，于是血腥的惡心又取代了擔憂的情緒從頭腦裏漫上來。甄薇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呼救，嗓子都嘶啞了。

鄰居們聽聞呼救聲都趕了過來，在聽完甄薇結結巴巴、因恐懼而斷斷續續的敘述之後，紛紛走上臺階去查看，甄薇跟着他們一同上去，雖然雙腿已經不聽使喚，可是甄薇還是想跟随鄰居再次探看煥隐是否出事。

幸好，再度确認煥隐不在，甄薇的眼淚這才徹底地湧了出來，心裏的擔憂終于放下，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讓甄薇的眼淚不住地滾落下來。可現場又……

她就這麽失神地坐在冰冷的地上，仰着頭看着天空，目光呆滞，直到警察來了後，甄薇才回過神來。

警察簡單地詢問了目擊證人甄薇一些事之後，然後又問甄薇是否知道李煥隐在哪裏。迷迷糊糊中，甄薇的心裏有一股不祥的預感，可她什麽也沒有說，只是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甄薇什麽也不敢多說，而且她不知道自己又該說些什麽。

從一個警察口中針對現場的初步鑒定，甄薇聽到李煥隐的爸爸是徹底死于鈍器之下，而煥隐的奶奶并沒有遭受外力，而是可能由于發病或是見證了這一場面而突發心髒病。

聽到這話，甄薇心痛不已，不僅因為慈祥的奶奶去世了，還有煥隐爸爸的去世，煥隐知道了又該如何去接受這樣的事實？甄薇感嘆老天爺好不公，煥隐都已經夠慘了，為什麽還要給他的生活平添這樣多讓他難以承受的壓力呢？！

甄薇掙紮着站起來，走到門口突然跪了下來，朝着屋內的兩個已經被警察包裹上白布的屍體，鄭重叩首。

警察詢問了甄薇很多,甄薇都一概搖頭，神色頓滞。然而當某個警察提到這可能是一起“謀殺案”時，甄薇的腦海突然閃現了一個地名，迷迷糊糊地就告訴了警察。

警察詢問了村民，知道了那個地方，此時甄薇突然站起來，告訴記者們她願意帶路。

警察很高興甄薇如此配合，于是大家趁着暮色還未完全降下來，紛紛走上尋找煥隐之路。

一路上，甄薇浮想聯翩，設想過非常多種可能性。她怪自己書讀多了，見了那麽多作家描述出來的場景，現在那些場景紛紛在自己腦海閃現，竟沒有一個是好的。

煥隐曾經帶甄薇去過那個地方，那裏小橋流水、鳥語花香，甄薇還記得自己當時說過這樣的地方許什麽願望都會實現。

然而，越接近那個地方，甄薇心裏就越發焦急，她不斷祈願煥隐平安，希望小橋流水能實現自己的願望，希望煥隐千萬不要出什麽事。

煥隐真的就站在那座小橋上，甄薇終于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橋上，對着一根柱子不停地刻畫着什麽東西，還未等警察發聲，甄薇便大聲喊道：“煥隐。”

李煥隐轉過頭來的一剎那，甄薇幾乎激動得要哭出來，世間萬事皆泛泛，只要煥隐平安。

也就在同一時間，甄薇看到煥隐的顴骨高聳、眼窩深陷，目光變得異常攝人心魄，甚至悚然。看過來的眼波不似從前那般柔和。甄薇很熟悉這樣的眼神，以前她有個親戚生病了，彌留之際就是這光景。

以前外婆也跟甄薇講過，人快死的時候就是那個眼神，看上去給人深深的恐怖感，可甄薇立馬摒棄掉自己內心這不吉利的想法，再看煥隐，卻是更顯孱弱，而且更加蒼白。

甄薇還沒反應過來，警察就已經快速地奔向前去将煥隐牢牢地鉗制住了，甄薇的驚訝還沒喊出口，一個警察就已經将煥隐撲倒在地，因為不明情由的煥隐似乎還想反抗。

“不要傷害他。”甄薇幾乎是咆哮出來的。剛才在煥隐家受到了太大的驚吓，因此嘶吼的時候嗓子本就受傷了，此刻聲音幾乎出不來，啞啞的。

煥隐懵了，還想掙紮，可訓練有素的警察的力氣本就很大，再加上煥隐因為長期化療而虛弱不已，因而根本毫無招架之力，直到無法動彈。

甄薇覺得好挫敗，自己什麽都不能給煥隐，而現在連替他叫屈的聲音也發不出來。

甄薇還是拼命地跑向警察，對他們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發出了沙啞的聲音吼出來：“不要傷害他，他在化療，身體很弱。”

吼完這句話的瞬間，甄薇的眼淚就下來了。甄薇覺得自己好沒出息，本打算的是見到煥隐後，要給他傳遞正能量，可現在還是流出了眼淚。

再看煥隐，竟然擠出了一絲笑意，小聲地說了幾個字。甄薇聽懂了，那是“你回來了？”

甄薇點點頭，伸出一只手握緊了在警察膝蓋下的煥隐也伸出了一只手，這是兩人第一次不再利用其他的東西，不是因為意外，不是因為山路滑，不是因為河流湍急，而是那麽自然而然地将雙手握在了一起。

煥隐還想動彈，那掣肘他的警察于是猛力地将煥隐的腦袋裝在木橋上。木橋有些震動，甄薇的心也是猛地一震。

甄薇又準備再次說話的時候，警察們已經在一聲號令下準備離開，他們拎起煥隐，虛弱的他幾乎不費警察的什麽氣力。

警察們快步離開了。

甄薇想告訴他們：“煥隐是無辜的，希望他們不要這樣對待他，況且煥隐現在處于自己的人生低谷，加上親人去世了，此刻他一定遭受不起打擊。”甄薇很想把這些話濃縮成一句簡潔卻又明确的來告訴警察，卻奈何詞窮，奈何嗓子也發不出聲音來。

警察拉走煥隐，走得越來越遠，速度越來越快，甄薇感覺自己腳上沒有了力氣，可還是準備掙紮着要跑向前方時，但又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肘被牽扯住了。

甄薇回頭以為是警察，那樣自己便可以向這位警察解釋下，然而回過頭去卻看到的是蔣川咚，此刻蔣川咚同樣是面容憔悴，神色倦怠，看上去疲态難掩。

“咚咚你來得正好，快點去幫我跟警察說說，讓他們不要那麽大力氣挾制煥隐，煥隐很虛弱。”

蔣川咚聽了甄薇的話，無動于衷。甄薇見狀更加着急了，再次催促他，可蔣川咚還是什麽都沒做，甄薇覺得莫名其妙，很生氣，便想自己去跟警察講，因此想擺脫蔣川咚的拉扯，然而并不奏效。蔣川咚雖然看上去也是疲态盡顯，可手上的力氣還是很大。

“你幹什麽？你不去我要去，你幹嘛扯着我。”

“你去有什麽用？警察有他們要問的東西，你去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時候，另外一個警察走過來對甄薇說道：“今天晚上就先暫告一段落，反正明天你要去警察局備案，畢竟你是目擊證人。”甄薇茫然地點點頭，然後想對這位警察說說煥隐目前的狀況，可是警察已經轉身匆匆離開了。

甄薇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困在一座孤島上，孤立無援，求救無門，心裏十分難過，而且還很慌張，不知道該怎麽辦。

“咚咚你快點去啊，算我求你了好嗎？以後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這次你一定要幫我去跟警察們說，煥隐是清白的，我待會兒就去警察局，我要陪着煥隐，免得他知道自己親人去世了會受不了。”

蔣川咚身子一震，閉上眼睛，不想聽到任何關于煥隐親人去世的消息一般，他緊皺着眉頭，牙齒緊緊咬住嘴唇，甚至咬出了血絲，甄薇不明白蔣川咚怎麽了，他現在也沒空去管那麽多蔣川咚複雜的表情，她只想陪着煥隐，可無論甄薇怎樣打怎樣罵甚至怎樣哀求，蔣川咚就是不放手。

最終還是蔣川咚接到了一個電話才松開了甄薇，蔣川咚哆哆嗦嗦的，口齒都不太伶俐了，她告訴甄薇，“我舅舅出車禍了，現在必須得回去一趟。”

臨走前，甄薇突然想到了什麽，然後轉過頭去，在剛才煥隐的位置旁，看到了那根橋壁子上，用刀刻着很深的四個字，我後悔了。

不知這四個字是不是煥隐刻的，反正甄薇一眼看過去，剛好看到這四個字，而且字跡隽秀，是煥隐的筆鋒沒錯。

甄薇的心裏突然襲來一陣緊張，恐怕煥隐真做了什麽可怕的事。

甄薇朝着剛才警察們離開的方向奔跑過去，然而不到兩分鐘，自己的手肘又被人牽制住了，回頭一看還是蔣川咚。

他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現又突然失蹤，現在又突然出現，甄薇覺得莫名其妙，不過甄薇轉而又很開心，他希望蔣川咚可以陪着自己一起去警察局，只是又怕自己體力不支，有蔣川咚的話，至少還有個照應。然而蔣川咚卻不容分說地拽着甄薇，想把她拽回她外婆的家。

甄薇開始反抗，她覺得自己從頭到尾一直在撕扯着，蔣川咚的手臂都被她抓爛了，鮮血淋淋，卻還是死命不放手。

甄薇平生第一次爆粗口，罵了好多，也不知道蔣川咚聽沒聽進去，自己負隅頑抗，蔣川咚卻就是不松手。

其間，他們坐上了一輛的士車，兩人的打罵聲讓司機驚吓不已，要不是蔣川咚甩了兩百塊錢在司機面前，可能都不敢載這兩個乘客。

離開時，蔣川咚也神叨叨地像丢了魂一樣迅速地趕回家，臨走前，還不忘叮囑甄薇，讓甄薇不要再管李煥隐的事了，然後又神叨叨地說了一大堆事，說他舅舅出了車禍雲雲。

甄薇外婆對蔣川咚表示了感謝，同時白了甄薇一眼，便迅速将她鎖在房間裏，甄薇不管怎麽捶門，外婆都無動于衷。

甄薇無助地癱坐在地上，心裏想着，今天晚上萬一煥隐知道了家人出事，該怎麽熬過去啊！

看着窗外，那麽高的樓層甄薇也是不會跳下去的，可甄薇的眼前突然一花，仿佛看到了窗外有個雪球抛起來。她記得這個暗號，是煥隐約自己出去玩兒。

甄薇再次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