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沒有陪伴你，很抱歉

熬了一整夜，第二天，甄薇依舊神采奕奕，或者說，是她不得不逼迫着自己神采奕奕，因為今天她還有很多事要做，她要去警察局。去安撫煥隐，去陪伴煥隐，所有的心思全記挂着李煥隐。

外婆終于打開了房門，然而她又告誡甄薇：“你不要再和那個小子有任何糾纏，我警告你，你們以前的那些事，我既往不咎，我當你小孩子不懂事，現在大了，就應該分清楚什麽人能交往，什麽人不該交往，再說那小子又得了病，家裏又生出變故，一看就是禍星，我不允許你跟他有任何交集，你聽到了沒？我讓你轉到那麽好的學校去，不是讓你在這些事上浪費時間。”

甄薇大吃一驚，她也知道外婆會生氣，卻沒想到外婆氣上心頭，竟會說出這麽多殘酷的話來，連“禍星”都說出來了。

“外婆，拜托你不要那麽說煥隐好嗎？你了解他的為人嗎？你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嗎？你這樣诋毀他，有什麽憑證呢？”

啪！一巴掌打在了甄薇臉上，外婆這次毫不留情。以前外婆也教訓過甄薇幾次，可是打了之後，外婆都會在下一秒立即心疼起孫女，馬上幫孫女兒揉着捏着，生怕她哪裏打疼了，紅腫了，然而這次，外婆硬是狠下了心腸。

甄薇知道外婆生氣了，可自己也很生氣，無論外婆怎樣罵自己打自己都沒關系，可是，她不能诋毀煥隐。

這叛逆的想法一出來，甄薇竟有些小小的興奮，因為自己終于為自己的心意而勇敢了一次。甄薇也知道，從自己從南山中學回來直奔煥隐家的那一刻起，她就完全懂了自己的心。無論是出于友情，還是出于所謂的早戀，或者僅僅作為一個普通朋友，甄薇也想站在李煥隐的立場。

不是出于憐憫或是同情，甄薇只是想和煥隐站在一起，僅此而已。

外婆捂着胸口，甄薇很想上去扶住外婆，可甄薇又擔心自己去扶了外婆就會心軟，那麽今天這個門自己就更沒勇氣跑出去了。外婆氣喘籲籲地坐在椅子上對着甄薇大聲呵斥，言語中夾雜了很多甄薇從來沒有聽過的話，然而甄薇并沒有真的聽進去，直到外婆說到——李煥隐是殺人犯，判了死刑。

“你胡說，你給我住嘴！”

甄薇居然是咆哮出來的，不禁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自己終于算是豁出去了，而外婆則更為生氣，瞬間就漲紅了臉，氣鼓鼓地瞪着甄薇，甄薇再也不管那麽多，徑直跑到門口，打開門鎖奔了出去。外婆小跑過來阻止，只可惜腿腳不靈便，甄薇早已跑下樓去。

甄薇邊跑邊哭，上了輛出租車，直奔蔣川咚家。

雖然蔣川咚昨天晚上的行為詭異又令自己生氣，然而沒有蔣川咚的幫忙，自己确實什麽也做不了。甄薇想讓蔣川咚幫自己去探聽，煥隐是否真的是殺人犯？

甄薇不敢直接面對煥隐問出這句話，甄薇也恨自己，自己明明那麽相信煥隐，可心裏面總有個小小的聲音還是在告訴自己，煥隐可能犯了錯，畢竟他在橋上刻下了那四個字。因為太殘忍，甄薇不敢面對，如果是蔣川咚轉告自己，即便正如自己心裏那個小小的聲音所說的那樣，甄薇也覺得自己不至于當場崩潰那麽狼狽。

終于到了目的地，甄薇急切地敲門，開門的是豬大腸，對着甄薇正想發火，甄薇卻突然伸出一只手推她到一邊而徑自跑到了客廳裏，大聲叫喊着蔣川咚的名字。

豬大腸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一邊阻止甄薇，一邊大聲嚷嚷，“你這個丫頭，怎麽這麽沒禮貌？你來幹什麽，踩髒了別人家的地板你知不知道？真是沒教養！”

甄薇完全無暇顧及他，蔣川咚終于從屋裏出來，還穿着睡衣。

甄薇已經顧不上這些細枝末節了，沖過去拉起蔣川咚，也不顧豬大腸的反對，便跑下了樓，完全沒有注意到蔣川咚赤着腳。

逃到了甄薇認為是安全的地方，甄薇才停下來，看向蔣川咚。

蔣川咚也很亂，然而一看到甄薇那雙因為哭泣和悲傷而紅腫的眼睛，心就軟了，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咚咚，你知道我要讓你幫我的忙，我也知道你可能不願意，但算我求你了好嗎？”說完這句話，甄薇竟然直接就跪在了蔣川咚的面前。

蔣川咚始料未及，不禁一愣，然後趕緊扶起甄薇，“我知道你想讓我幫你去探聽李煥隐的消息對不對？”

甄薇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不僅是探聽他的消息，還要幫我打聽下，煥隐是不是殺人兇手。”

聽到“殺人兇手”四個字時，蔣川咚的面色瞬間慘白了，連聲說道：“絕對不可能是。”

甄薇也沒料到蔣川咚會說出自己內心想聽到的答案，突然也震了一下，随即笑了。終于有個人站在自己這邊，認為煥隐是無辜的。感激和感動突然襲上心頭，甄薇甚至想給蔣川咚一個擁抱。

蔣川咚眼神有些恍然，撓了撓後腦勺兒，然後對甄薇說道，“當然我這麽說的原因，也是因為……”蔣川咚的言語吞吞吐吐的，然而最終還是把話說完了，“我覺得李煥隐是個好人，而且究竟是不是兇手，還要走法律的流程，至少一兩天才能下結論。”

甄薇猛力地點點頭，似乎這樣才能堅定那絲僅有不多的希望，此刻的甄薇多需要自己給自己打氣，煥隐是無辜的，眼神那麽純淨，笑容那麽無邪的人怎麽可能是殺人兇手呢？甄薇覺得自己好狹隘，居然之前還會對煥隐存在一絲懷疑，想想真不應該。真感謝蔣川咚，一語驚醒夢中人。

蔣川咚又吞吞吐吐地說了一堆，可甄薇每個字都聽進了心裏。蔣川咚現在成了甄薇的一根救命稻草，是甄薇心裏那一點點希望，那一點點星火。

“你要相信不是煥隐幹的，警察會還他一個清白的。”

甄薇點點頭，旋即又面露憂色：“萬一煥隐沒有表達清楚，或者煥隐內向的性格不願意說致使警察下了錯誤的結論呢？！”

“警察又不傻，而且李煥隐不會不要自己的命，不為自己說話吧。即便是真的真的真的在審訊時有什麽錯誤，李煥隐也可以提出申訴，也不至于有死罪呀！”

周五下了一天的雨，七八分明白，點點頭，心裏安穩了些。

在蔣川咚的陪同下，兩人趕往警察局。

警察拒絕了兩人的探視，不過甄薇留了下來，做了大約一個半小時的筆錄，說了她那天要去李煥隐家的原因，以及發現屍體的過程等等，當然還交代清楚了和李煥隐的關系等等，并且警察的問詢之下，甄薇把自己知道的李煥隐的朋友關系網依依列舉了出來。

甄薇知道這些都是重要的信息，因此說的時候非常慎重。

出了警察局，蔣川咚一直等在那裏，甄薇失魂落魄的。蔣川咚一路無言，一段路好長，走了好久，回過神的時候竟然才發現已經走回到了家。

甄薇無力地敲了幾下門，外婆開了。她正想開口叫罵，可看到孫女兒這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想罵的話又憋回了肚子裏，眼睛裏流露出心疼。

外婆精于世故，不過外婆也是從17歲的少女成長過來的，盡管隔代，但所幸她還記得得17歲的少女心裏想的是什麽，這時候甄薇很難過，外婆也很心疼。

飯桌上，外婆給甄薇夾了很多菜，飯桌上說了很多，卻依舊沒有說服自己的孫女遠離那個小子，于是外婆跟她講了李煥隐的一些事，畢竟這件事鬧得很大，周圍的人議論紛紛。衆說紛纭，不過具體的信息很多，被他外婆有目的性地挑選出來的就是：李煥隐已經滿夠年齡了，如果殺人刑法成立，那麽他将會被判死刑。

“你可不可以不要說了，我不想聽你說。”甄薇再次發火，可這次外婆卻不和她強辯，只是聽甄薇默默地控訴着。

外婆不能因為心疼自己此刻心力交瘁的孫女，就不盡到自己的責任，不把該說的話說出來。于是外婆繼續說道，“我聽說，李煥隐是被其他的兩個小子教唆一起幹了這起殺人事件，另外兩個也滿了16歲，教唆也是死刑，雖然李煥隐得病了，可刑法不能逃脫。該治病的治病，該化療就去化療，其餘的休整時間還是要在監獄裏度過。”

第一次，人生中第一次，甄薇覺得外婆好讨厭，像一只蒼蠅一樣嗡嗡地在自己的耳邊響，甄薇很尊重外婆，可此刻，她只覺得很心煩。

道聽途說的消息竟也記得那麽牢靠，甄薇簡直聽不下去了，直到外婆說出了那句話，“李煥隐要截肢。”

甄薇手中的碗一下掉在地上摔得支離破碎。

“你說什麽，截肢？你不要信口開河，亂說一通。”

甄薇根本不相信外婆說的話，警察局那邊都沒有給自己消息，外婆又不是百事通，她不可能什麽都知道。

外婆沒有再反駁，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然而甄薇心裏面，卻如同掉入冰窖一般，因為她明白外婆說的很多事兒都不是空穴來風。雖然不知道她是從哪裏聽來的消息，可她向來神通廣大。

也确實，李煥隐這件事影響甚大，關乎兩條性命，而且甄薇外婆又是在火車站那些地方喊客的人，空閑時大家七嘴八舌話題就多了去了，因此什麽八卦探聽不到，什麽風吹草動感受不到呢！

甄薇覺得失魂落魄，慢慢地站了起來。

她直接從破碎的碗上踩了過去，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了，眼淚簌簌落下。甄薇仿佛丢失了魂魄一樣，搖搖晃晃地進了房間。外婆見甄薇的腳受傷，因此趕忙去拿藥，甄薇卻将房門反鎖，不管怎麽敲，這倔強的丫頭就是不開門，外婆也無可奈何。

流血就流血吧，看它能流多少，看它是否甚至能帶走自己的生命，因為此刻的痛，甄薇覺得自己不能承受，幹脆死了算了，死了就沒感覺了。

甄薇不敢想象，截肢對煥隐來說有多痛苦。老天爺為何總愛捉弄人，要讓李煥隐一而再，再而三地經受這樣的折磨。

甄薇突然心生怨怼，她開始覺得學校老師壞，不關心煥隐，因為煥隐的成績差就被安排在角落裏。很多時候，甄薇發現煥隐的英語作業都沒有批改過，自己給他輔導英文的時候，煥隐的書上幾乎沒有紅色筆跡。

甄薇也恨煥隐那幫朋友，總帶着煥隐一起去網吧。對于去網吧這件事，甄薇覺得深惡痛絕，可能是因為外婆的原因吧，外婆總給自己灌輸思想：去網吧的都是壞學生。可甄薇雖然生氣，但有那麽一段時間還是理解煥隐，他爸爸常年打他，他得不到關愛，還有想念媽媽的痛苦，同學不理解，老師不關心，大家的冷漠，使他感受不到一絲溫暖。奶奶的愛雖然溫暖，卻暖不了煥隐那顆日趨冰涼的心，他只能把自己的情緒寄托在網絡世界裏，在那裏他才能得到一絲平靜和快樂，這是以前甄薇給他找的借口，可是現在甄薇想起這一切就覺得好後悔，自己為什麽不早一點勇敢些，鼓起勇氣跟家裏的人，跟外婆他們反抗，或者說只需要瞞着大人，不顧同學們的眼光就行，不顧他人的閑言碎語，勇敢地陪着煥隐，在他每一個孤獨的、落寞的日子裏，給他一絲鼓勵，哪怕一個微笑都好，甄薇好恨自己當年沒有這麽做。

現在，一個笑容和煦，眼神純淨的少年，卻走到如此絕境，甄薇覺得每個人都是劊子手。

再次得到确切的消息時，甄薇已經回到了南山中學兩天了。

整個寒假裏，甄薇沒有得到過一絲關于煥隐的下落，也不知道他的任何狀況，問也問不到，也問不出來。這個寒假顯得格外的冷，沒有一點新年的喜慶與歡樂，不僅是因為爸爸媽媽沒回來，還因為，甄薇覺得人情的冷漠。

呆望着窗外，并沒有雪花飛起來，甄薇知道那個曾經與自己一起看雪中美景，聆聽“雪的聲音”的少年，不會再來了。

截肢的消息确定了之後，甄薇幾乎要暈厥過去。那天中午，她跟老師請假，說要出校門，去買點藥，也不知道是老天爺的保佑還是怎樣，老師竟然奇跡般地給她準了請假條。

一般情況下，學校就有校醫院，也可以買藥，或許老師覺得甄薇的臉色不太好，病得不輕吧，所以希望她去大醫院檢查。可甄薇卻是要趕火車，要馬上趕到成都去看望煥隐。

甄薇幾乎是從綿陽哭到了成都，一路上暈暈乎乎的。幸運的是迷迷糊糊中就到達了華西醫院。

甄薇去了前臺咨詢，問了好半天，七拐八拐，終于找到了病房，可甄薇站在門口不敢進去。之前說的是骨瘤，其實不是普通的腫瘤，而是癌症，也難以醫治。

甄薇不知道，癌症居然也有截肢的。

甄薇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只是現在不想去知道，她只想陪着煥隐，然而這扇門，她始終沒勇氣推門進去。一個想法突然湧上心頭，如果煥隐媽媽還活着，他爸爸就會很愛他，甚至奶奶還在身邊，他會不會不會面臨截肢呢？

寒假的時候，甄薇也問過蔣川咚，那時候蔣川咚覺得甄薇太偏激了，不是因為李煥隐做了錯事，或者說被懷疑做了錯事，要遭受到懲罰，而是因為醫治的需要：需要截肢。當時甄薇覺得蔣川咚說的是對的，雖然自己不明白為什麽得了癌症要截肢。當甄薇推開門進去後，碩大的房間裏六個病床，甄薇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那個人。

現在還看不清楚是否截肢了，因為下半身全在被子裏，可看他鼻子上插的管子，還有輸液管子，以及各類儀器設備的閃閃爍爍，這一切都讓甄薇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甄薇走到病床前，不敢揭開被子，花了好大力氣才忍住不讓哭泣的聲音出來，她顫巍巍地伸出手握住煥隐的手，煥隐的中手指還夾在一個醫療夾子裏，甄薇不知道那是拿來幹嘛的，但是也不敢動，只是緊緊地握住煥隐的手。

這哪裏是煥隐，形同枯槁，面色慘白，顴骨突出，眼睛一圈全是黑的，整個人一點生氣都沒有。

甄薇難過到了極點，渾身沒有力氣只得跪在病床旁邊。

“煥隐，煥隐。”甄薇輕輕地呼喊着李煥隐的名字，可她又不敢把聲音喊得太大，她也并不想在此刻叫醒他，他知道這個少年一定很累，需要休息，可甄薇心裏害怕，如果不喊出煥隐的名字，他覺得自己就要瘋掉了。

甄薇做了個決定，退學！

甄薇想退學後好好照顧煥隐，直到他完全康複，甄薇覺得自己以前太過優柔寡斷，因此錯過了很多和煥隐相處的機會，這一次她要勇敢一點。

甄薇甚至在心裏安慰自己，很多人不讀書也可以找到好的工作，自己也不想讀書了。以前讀書只是為了撐一口硬氣，讓爸媽覺得自己和他們一直想要的那個弟弟一樣優秀，證明女孩也可以當家。可現在甄薇不覺得那些很重要，因為那些都是身外物，只要能陪着煥隐，才是她此刻最想要的。

下定了這個決心後，甄薇竟然覺得很欣慰，很高興。

同一時刻，煥隐睜開了眼睛，看到的是甄薇。虛弱的眼神裏有了星星點點的閃爍。他沒有力氣說話，嘴唇幹裂，說出的話都變成了呼出的氣飄在了空氣中，甄薇搖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甄薇也不敢說話，怕自己一個音節出來就會連帶着哭聲。

而同時，一滴眼淚從煥隐的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