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嗜睡症
一切發生的太快, 薛業處理不好人際關系的大腦更想不明白,閉上嘴跟在傑哥身後往東校門走。
相隔一條馬路是首體大的停車場。
然後他就知道傑哥上午幹什麽去了。
“上車。”祝傑用拇指指節壓了壓睛明穴,給他指了一輛車。
“哦。”薛業把斜跨的黑色運動包往身前轉了轉, 面前是一輛純黑色的奔馳大G。他不太認車但是認識這輛。高考前傑哥給他看過照片, 還說考完就買。
封閉空間讓氣氛多了一絲緊張, 薛業後悔上午煙抽多了,關上車門煙味跑不出去。
祝傑把副駕窗降下來,側窗車膜接近全黑光線闖入,右手搭在副駕座椅的左肩, 微微偏頭單手倒車。
薛業緊張,盯着視角寬闊的倒車影像看, 煙味濃重試圖開始找話。“傑哥你上午……取車去了?”
“嗯, 那輛騎回去再開回來。”祝傑又一偏頭,“安全帶。”
“哦。”薛業趕緊扣上,車內飾極致簡潔一體純黑, 車挂件是一塊長條狀的石頭,“傑哥你喜歡石頭啊?”
“一般,西藏天眼石。”祝傑專注地看向前方,一貫的冷漠語氣。
“哦。”薛業立馬靜音。傑哥不喜歡別人多話,吃飯時候更是。天眼石是個什麽東西?不知道, 薛業看着它左搖右晃,突然開始整理懷抱的包。
薛舔舔你知識面能不能寬一些, 除了田徑連個石頭都不懂,怪不得傑哥不愛和你聊。
前面紅燈, 祝傑一手搭着方向盤準備綠燈轉向。“我媽弄的, 反正我也不懂。”
傑哥媽媽?從沒聽傑哥提過家裏人。薛業手指放松些,傑哥不懂那自己懂不懂無所謂了。他假裝無意地問:“傑哥你是暑假考的本?”
“嗯, 高二就摸車了,上駕校也就是拿個本。”祝傑突然話題一轉,“你能老實會兒麽?”
“我收拾收拾,都給翻亂了。”薛業看着毫無章法亂塞一氣的運動包,聲音多了幾分抵觸,水杯噴霧護膝繃帶……全部用濕紙巾擦過再放回原處,最後偷偷摸摸拿心率手環瞄一眼。
212,這麽快。薛業看向左側忍住不問,再忍幾秒去他媽的。“傑哥你昨晚超心率了?”
“超了。”又是一個紅燈,祝傑随意地側過身,緩慢又平靜地看過薛業幾秒突然笑了,“你有藥啊?”
操,薛業的心髒精準跳漏了一拍。
傑哥笑了。薛業的舌頭開始無意識攪動,不安地舔舐着口腔裏隐隐的煙味。腎上腺素飙升致使皮膚冒汗又在狹窄封閉的車裏被體溫蒸幹。
等咚咚的心跳回落,薛業搖了搖頭。“沒有,傑哥你帶我幹嘛去啊?”
“現在才問,我賣了你信麽?”祝傑利索地換了個檔位,“老實坐着,到了我叫你。”
車直接上了機場高速,再出輔路是一片住宅。祝傑開進小區找聯排別墅,一把輪倒車入庫,副駕坐的人垂着臉任劉海掃來掃去,身子挂在安全帶上,睡得七葷八素。
果然又睡着了。祝傑擡起他的下巴稍稍用力:“薛業。”
人沒醒。
祝傑将臉偏向窗外,下一秒開了自己的安全帶朝右側生猛靠近,手肘搭上副駕左肩,緊繃的鼻翼捕捉着冥府之路流動的氣息。
喘氣,耳後,頸間。
再靠近祝傑的左臂直接越過了薛業,當仁不讓地升起側窗,掌跟在密不透風的玻璃上摁壓,隆起的臂肌像和鐵籠抗争的困獸。
他面對薛業,手指輕輕點了點睡着的臉。
再點了點。
掌跟變成握拳,驚心地爆起青筋,拳鋒骨頭在防碎玻璃上扭曲地對抗。他張開嘴,牙尖輕輕地試着在薛業頸後咬合,碰一下,停一下,卻和真正的接觸始終保持着毫厘之差。
領口露出半塊創口貼,祝傑把目标轉向它,叼住卷起的邊一口撕下來,低頭呼吸平緩。
薛業完全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再睜眼傑哥正拿着一盒煙研究,是他裝在外套兜裏的紅梅。傑哥說下車,他遵從命令下了車,一起往前走,進了什麽地方也不知道。
聯排別墅第一棟,祝傑忽視門鈴直接砸門,很快有人來開。中年女人有着和祝傑同樣的身高,很瘦,穿衣風格簡潔脫俗。
“小傑啊,開車這麽快。”
“祝傑。”祝傑态度強硬地矯正,一只手扶着薛業的後頸往前帶,“醒了?”
薛業懶洋洋點點頭,圈住脖子的手在施力,跟着進了屋。“嗯,傑哥咱們來幹嘛啊?”
中年女人去沏茶,高顴骨,頭發随意用筷子盤住,眼裏興趣濃厚。“不認識我了吧?比上次見高不少啊,叫什麽來着?”
“薛業。”祝傑把人摁進沙發,“人來了麽?”
“在書房。”她端了一杯茶給薛業,明明是個女人卻自帶儒商氣質,聲音洪亮,“小業喝茶,當自己家裏。”
祝傑眉心一緊,手指順着薛業的皮膚埋進發根。“薛業。”
薛業怔怔坐着,聽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話思緒如飛,不得已才問:“傑哥,我是不是該叫人啊?”
祝傑沉默,喝完茶不帶感情地開口。“叫她名字就行,張蓉。”
薛業窘迫地摸鼻梁,這人明顯是長輩。“張蓉……您好。”
張蓉一臉和煦,和煦裏藏着祝傑沒有的老辣。“沒事,你傑哥可是從小叫我名字叫到大,半點禮貌都沒有。現在主播的工作不做了吧?”
操。薛業即刻激活一身的敵意,這女人怎麽也知道?
“我帶他先進去,咱倆的事私下說。”祝傑起身,薛業如影随形,一直走到客廳最靠裏的門,“進去,辦完事我接你。”
薛業喉嚨一緊。“我進去幹什麽啊?”
“進去就知道了。”祝傑一把給人推進去,轉身陷入沙發喝茶。
張蓉則是邊看邊搖頭。“你和你媽脾氣一樣急,多解釋幾句不好麽?”
“閉嘴。”
“脾氣什麽時候能改改?”
“改不了。”
“那你什麽時候能學會考慮別人的感受?”
“我為什麽要考慮別人的感受?”祝傑放下茶杯,“你找的什麽人?”
張蓉有一雙不太像女人的手,粗糙多繭,證明這雙手并不養尊處優。“你昨晚說的太突然,約心理醫生可以,但我找了更專業的,是精神科醫生。現在知道學乖了,不帶着人進醫院了?”
祝傑一條長腿搭在茶幾上。“閉嘴。”
“長記性是好事。”張蓉注意到薛業兩肘內側有淤青,“你媽媽家那邊本來就敏感,暑假之後更是盯着你,你帶他去醫院就等着逮吧。”
“你有完麽?”祝傑說道。
“上次見他……”張蓉試探着祝傑的态度,“還是高一吧?我記得你把小業……”
祝傑的目光急速變冷。“薛業。”
張蓉釋懷一笑。“好,薛業。我記得上次見他是你們高一冬訓,你把人家打跪了站不起來,自己不管,叫我帶他去看傷。”
祝傑看向陽臺的滴水觀音,只字不提。
“打那麽狠真的有必要嗎?”張蓉板起臉毫無笑意了,“祝傑。”
“有必要。”祝傑語氣堅定。
“你下手再狠一點他肋骨就斷了,是我扶着他上的車。”
“你有完麽?”兩人對上視線,一個悍戾一個老練。
“我是想提醒你,高一能忍,高三怎麽就沒忍住帶他跑醫院去了?你姥爺桃李滿天下,随便一個大醫院就有他的學生,逮你還不容易。”張蓉掃了一眼沙發上的男孩,一身全黑,将近1米88的身高,圓寸,五官犀利态度冷硬,沒法和小時候抱着籃球學投籃的樣子對上號,“還有,你真以為自己定期交個女朋友就能把你爸騙過去?”
“沒騙,我就喜歡女人。”祝傑轉過頭來,“同性戀都該死。”
“好,你喜歡女人。”張蓉活動着腕關節站起來,“開車了吧?帶我去趟超市買東西。”
祝傑抄起車鑰匙,不羁地活動着頸。
“成超那個人沒什麽底細,我不查了,他是單純報複,鬧不大。那些視頻你想要我慢慢給你。”張蓉穿上一件運動外套,“可姓馬的男教練太難找了,你真會給我找麻煩。”
“你不是體育口有人麽?”祝傑邁入駕駛座,拇指不動聲色擦過方向盤的紋路。
“我再有人也是退役了,和你爸沒法比,體育口一手遮天了快。想瞞着你爸就別再讓他跟着你參賽了,再被逮一次……”張蓉想拉副駕門,只聽內鎖咔噠一聲,“诶,王八蛋你幾個意思?”
祝傑看向後座。“沒幾個意思,坐後邊。”
“臭小子,新車不舍得給坐是吧?”張蓉鑽進後車廂。
祝傑打了把方向盤。“沒有旁邊帶人的習慣。”
薛業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什麽人,八成是心理醫生。但是又不急着問東問西,好像就是……純聊。
既然是傑哥安排那就聊呗,不知不覺兩個小時過去,男人說你可以走了,做得很好。
做得很好?自己做什麽了?薛業很不習慣陌生環境,輕手輕腳帶上門,走回客廳看到傑哥和張蓉在落地窗外的家庭籃球場打球。
張蓉換上一身女子籃球隊服,盤起來的頭發紮得又緊又高,運球速度不輸給體院校隊,正在破防,幹脆利落一個直腕跳投。
得分。
媽的,傑哥攔不住她。
祝傑上身脫光,黑色牛仔褲裹得腿,看見薛業直接把球扔給張蓉。“都說完了?”
“嗯。”薛業在外人家裏拘束,放不開。
“那走吧。”祝傑撿起地上的T恤擦汗往門的方向邁步。張蓉進屋,薛業猶豫了一下,輕聲說了個打擾了。
“其實你見過我。”張蓉峨眉高挑,“高一,那時候你倆都沒現在高,小傑剛蹿過1米8,想起來了嗎?”
“祝傑。”祝傑不耐煩地回頭。“你話真多。”
将近一分鐘的沉默,薛業一口氣深喘。“你……不是,您帶我去的醫院?”
張蓉點頭。“是,是我。我是你傑哥從小的籃球教練,他那兩把刷子也就在你面前牛逼,我怎麽教他,他怎麽教的你。”
籃球教練?薛業又震驚。怪不得傑哥打球像職業的,他不是自學。打不過張蓉大概因為大把時間放在了跑步上。
“您不是說……只是路過嗎?”想起那天薛業每根肋骨疼如灼燒,被打服過一次再也不敢輕易挑戰傑哥的權威,“我以為傑哥把我扔了就不管了呢。”
“是沒想管你。”祝傑又一次圈住了薛業的脖子,“走了。”
上車之前祝傑去後備箱拿了一件完全相同的黑T換上,上車問:“我給你送回家?”
“不用,我回學校收拾一下,自己回。”薛業焦躁地舔了下嘴角,傑哥去過自己家,房子都賣了。很快車開回學校,臨下車薛業鼓起了勇氣。
“傑哥,11月份比賽體育新聞能出一個人随行,我能去麽?”
祝傑看着他肘內側的大塊淤青。“不能,白洋找過你了?”
“嗯,找了。”薛業調整呼吸再努力争取,“我肯定不給你添麻煩。”
“薛業。”祝傑的左手點着方向盤,“我不讓你去,你也不要為這件事去找白洋,明白麽?”
明白麽?薛業當然明白,傑哥說話他聽。
“又犯煙瘾了?”祝傑看他開始摸兜了。
“嗯。”薛業點頭。
祝傑側着臉把煙盒扔給他,摁下車載點煙器。“一口。”
“啊?”薛業抿了抿嘴,燒紅的點煙器給他了。他拿出一根抵在滾燙的紅點上猛地吸燃,還沒來得及換氣右側的玻璃降下一半。
“一口。”祝傑把他的煙掐過來,順手扔了。
等薛業下車,祝傑停在東校門停車場一直沒動窩,不一會兒手機響,他接起:“醫生怎麽說,用不用心理幹預?”
“不是抑郁症,放心。”張蓉的聲音,“也不是創傷應激綜合征,小業他……”
“薛業。”祝傑磨了磨牙。
“嗯,薛業他很頑強,那件事走出來了只是異性不能碰他,太親密會吐,比較害怕女人。”張蓉突然停頓聲音冷了幾度,“你猜的沒錯,是嗜睡症。”
嗜睡症。祝傑将額頭抵在方向盤上:“怎麽治?哪個醫院能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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