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醋意橫生

對抗性比賽最能激起雄性體內血肉雲湧的荷爾蒙, 反正薛業記得和區一中每年籃球賽必打架。球賽一場架一場,傑哥不上場的時候就在邊線站着。

自己等着給傑哥拎包,傑哥等着打人。

輸球不服氣的、犯規打手的、或者早看誰不順眼的, 都能借着一場球賽打起來。可薛業自己從沒上過場, 傑哥不讓。

“祝傑丫是什麽傻逼, 家裏有錢就他媽的……狗操的玩意兒!”黑耳釘在罵人,距離半場都能聽見。薛業在人群中擡起來臉,帽子底下藏住的一雙眼黑亮。

“臭傻逼!把畢芙耍一天扔了……丫出門就被車撞死!明天就他媽把腿摔折了!什麽傻逼運動員。”黑耳釘和旁邊兄弟笑罵,挑釁之意毫不遮掩。

人潮往反方向移動, 薛業不得不跟着走,越聽越清楚。

“吹得挺邪乎, 哈哈……剛才丫怎麽不敢還手啊, 操,什麽?真不是……腿折了別找我。丫練中長跑的,沒腿了就是廢物。”

薛業腦袋裏有什麽東西炸開, 上竄的腎上腺素以令一切屏退的速度鯨吞他的肌肉和骨骼。拳鋒抵住血色淡薄的嘴,呼吸變得粗重緩慢。

反正自己已經不上場了,打架傷人都沒有顧忌。

突然他的拳頭被另一股巨大的力量包圍,手腕被毫不留情地掰向反關節的方向。

操,傑哥。薛業不用回頭看就知道, 能這麽狠掰自己的人也只有這一個。

“薛業。”祝傑掐住他虎口的凹槽,緩緩蠶食薛業的力道, “找我收拾你吧?”

陶文昌累得極近脫水,白隊永遠考慮周到及時送來電解質飲料, 祝傑扭身走了。現在他終于喝上了一口救命水, 含在嘴裏慢慢咽,跟白隊以及半個班的男生親眼見證野逼是如何逮薛業的, 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麽多人還能精準一眼盯薛業也是能耐,真他媽邪性。

薛業來了,白洋深感意外。“你不是說他不會來嗎?早知道他來我給留位置了。”

“別……”陶文昌深呼吸降心率還不忘和表演系的女生打招呼,“祝傑不讓他過來,天天……天天在宿舍問我傑哥傷沒傷着,有沒有人和傑哥過不去,有大三的沒有……再傻逼也聽得出來大三要和祝傑過不去了。”

“祝傑不讓他來?”白洋看遠處那倆人掰腕子,“現在幹嘛呢這是,挺親密啊。”

陶文昌接過女生給的水立馬把白隊的水扔了,呼哧呼哧喘氣。“親密?白隊啊,你得學會透過現象看本質,祝傑那個野逼這輩子和誰都不親密,他可能就沒開這個技能,誰和他親密誰倒黴。”

白洋笑了笑,這道理昌子都懂,薛業什麽時候能明白,唉。

薛業看祝傑,毫不掩飾眼裏不肯折服的妄想,手腕很疼很抖但是他沒準備忍這口氣。

“我讓你來了麽?”祝傑問,不露痕跡地下手。薛業在跟自己挑釁,掙紮的力度不準備繳械投降,拳頭怎麽掰都掰不回來。

“別逼我。”祝傑很輕地警告他,眉骨往前靠了靠。将他不安分的拳頭生生拆開,熟練地夾緊除拇指之外的四根指節,剛硬地往後扣。

疼疼疼疼疼,薛業想往回收力可是已經晚了。“傑哥?”

“還打不打了?”祝傑的力道愈加強烈,等手心裏的手心變軟,“說話。”

記憶裏的疼痛又湧上肋骨,腦袋裏的某個點被痛感瞬間擊中,又快又穩又狠,強烈到讓他不由自主地松拳頭。

“不打了。”薛業心裏罵了無數個操,操操操,眨着疼出汗的眼皮認慫,“傑哥你松手吧,我真不打了,疼了疼了。”

“薛業來了啊。”白洋一身剛下比賽的運動裝備,“這就是祝傑你不對了,薛業要來也不提前說。”

祝傑回頭,夜間照明燈曝光下的半張臉近乎全濕,指腹在薛業手指的骨節上來回打圈,鼻梁被籃球砸得發紅。

他調換了自己和薛業的位置。“來不來關你什麽事?”

“下周他跟體院去比賽啊,随行人員當然歸我管。”白洋假裝不經意掃過他倆的手,皮膚血紅骨節泛白,“走吧,孫康請吃飯,慶祝今年大一3V3奪冠,這個面子得給吧。”

薛業不合群,一張桌子多過4個人就覺得吵。可傑哥把包給他了就是讓自己一起去,跟着來到西食堂二層。

50多個男生分兩大桌,一半人是學生會幹事。學生會主席孫康在,孫健也在。

“男神!”孫健大咧咧沖過來搞突然襲擊,“我就知道體育新聞随行的人定你了,我比賽你給我加個油啊!”

薛業又被抱起來甩,考慮當着學生會幹事的面把學生會會長弟弟捶飛的後果。“你別他媽鬧了,我頭暈。”

“啊?頭暈啊?”孫健大嗓門,“穆隊醫跟沒跟來啊!有人不舒服!”

陶文昌看着已經落座的祝傑替孫健捏一把汗。“你把你男神松開他就不暈了,快他媽松了,當心你哥一會兒罵人。”

薛業好歹抽出身來,找了個最靠邊的座位自己坐。傑哥旁邊空出來一張椅子,他想去,躍躍欲試沒好意思。

畢竟自己名聲不好,學生會裏的男幹事快到齊了,孫康明年卸任傑哥很有可能當領隊。

很吵,薛業不喜歡吵,懷抱黑色的運動包裝隐形人。不一會兒白洋帶着人拿飲料回來,一人一聽啤酒,最後一瓶順着桌面滑到薛業面前。

“昌子他們贏球,喝點。”白洋笑道。

祝傑那邊已經拉開銀色拉環喝上了,不管這邊,陶文昌發誓遲早要把野逼親手手刃,趕緊起立攔下。“白隊,這個真不行,薛業他酒精過敏。你給他換瓶礦泉水吧。”

這他媽喜怒無常冷熱無度的神經病,薛舔舔你睜開眼睛看看,全北京市找不出第二個!別被那張臉和肉體蒙蔽!

放眼望去這桌上哪個沒有6塊腹肌和人魚線!

但是你敢不敢有點眼力見!野逼旁邊留那麽大一個空位像極了愛情,你跑他媽犄角旮旯坐個錘子!

傑哥不理自己,薛業不知道該吃什麽了,擰開礦泉水噸噸地喝。陶文昌感覺自己頭頂的奶爸光環在大放異彩,頂着被暗殺和人身攻擊的巨大壓力給薛業要了一碗陽春面加蛋。

“給你,小白眼狼,你傑哥上次讓你吃這個。”

薛業瞪了一眼,悄無聲息地嘬面條吃。人多就是不好,場面一度混亂,薛業聽出同桌的人有主席團和秘書部,外聯部、體育部和社團部的部長都在,剩下的就是這批參賽的男運動員,一隊的人還沒有來齊。

男生就這麽多了,到時候再加上女運動員,人數不少啊。薛業把滑溜溜的溏心蛋夾出去,半熟的不吃。

“對了,唐譽呢,怎麽還沒來?”白洋問孫康,眼神一直落在薛業那端。

一提這個名字對面兩名部長和三名副部長同時皺眉頭。孫康是領導核心,掃過一圈餐桌輕輕地彈聽裝啤酒。

“他?你也不說他來過幾次,不願意和咱們運動員紮堆。”孫康是組織能力優越的領導性格,氣焰盛脾氣硬,有集體榮譽感又肯罩新生,看人清晰不點透,“財務部部長,跟咱們運動員能一樣嗎?”

“聽說有人想把他弄出去?”白洋往孫康這邊靠了靠,“唐譽這個人不能動,當初他競選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人後臺硬,留着吧,總歸幹得不錯。就說咱們是體大可也不能什麽好處都讓體院占了,其他系有意見。”

“沒想動,讓他幹着,就是這脾氣沒法說。”孫康說,樓梯上來一個男生,頭發有些長,半挽半梳着很随性,“說曹操曹操到。”

“可算把學生會最難請的給請出來了。”白洋站起來打招呼,人緣混得風生水起,“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班裏事多,來晚了。”唐譽說話慢,濃眉根根分明,和白洋差不多高卻不是體育出身,“下周比賽,體育部長又要辛苦了,等凱旋的好消息。我先坐了啊。”

“坐,自己找位子。”白洋順着餘光看到底端,祝傑身邊一個空位,薛業旁邊一個空位。

唐譽和滿桌熟人打招呼,順着桌邊找座位,不喜歡融入體育生的圈子。走着走着他腳步一停,衆目睽睽之下拉開薛業旁邊的凳子直接坐下。

別人怎麽想白洋不清楚,反正他已經是震驚了。

這什麽情況?

薛業正甩着酸疼的右拳喝湯,感覺有個人離自己太近了。他第一反應先往後挪一挪,再滿懷抵觸地看過去。

“終于找到你了。”唐譽等着他擡頭,一笑。

這個聲音耳熟,薛業盯着他的臉回憶可沒想起來。“你誰啊?”

不認識,繼續吃面。

祝傑從兜裏掏出一小條紙卷,撚開。薛業的字跡。

被傑哥拉出微信黑名單。

陶文昌無奈地搓了把臉,薛業什麽時候認識了財務部幹事?大二學長?再看祝傑,野逼又是一臉與我無關的冷臉,啤酒倒是喝完了3聽。

“我是那個啊。”唐譽露出久別重逢的熱情,臉有點紅,“這個,記得吧?”

這人有病吧?薛業反逆地皺起眉頭,從他偏過的臉側掃到一枚半圓形的灰色耳背式助聽器。

媽媽也有一個,放大後的聲音經過耳鈎用塑膠管傳入耳膜聲孔。

“我操,你是那個啊。”這下他認出來了。

“唐譽,教育專業的,你叫什麽?”唐譽說話慢是因為發音不準,咬字用力到有種怪異的認真。

薛業記得這個發音,和媽媽差不多,剩下完全沒印象了。

“薛業。”

薛業。唐譽記好,隐約覺得這名字不算陌生好像聽過。但更讓他印象深刻的是薛業無溝通障礙的手語能力。

聾啞老師都未必能達到這個水準,因為老師必須是聽力正常人,習慣性依賴耳力,語序語法使用的是手勢漢語。

真正的聾啞人使用自然手語,他們沒有耳力先依賴視覺,詞語順序完全颠倒,和老師經常雞同鴨講。

他用自然手語薛業看得懂,薛業也是同一類打法。

[你讀哪個專業?]

“新聞,體育新聞。”薛業輕淺地吸着鼻子,有點想抽煙了,壓着狂亂的心跳偷看傑哥喝酒。傑哥每喝一口自己尾巴骨跟着震一下,好像身體裏有波浪。

[是大一新生嗎?很少看見你。]

“嗯。”薛業往褲兜摸才想起來煙在傑哥手裏,“你是教育專業特招的運動員?”

唐譽兩只打手語的手淩厲又利落,手勢清晰。[不是,我不是體育特長生,我比你高一屆。]

“哦。”薛業疑惑了,“那你來幹嘛?不會是……學生會的吧?”

大部分同桌看向這邊,除了不可思議就是不敢相信。唐譽需要戴助聽器不是秘密,可他從不在公開場合打手語。

陶文昌捂住下半臉陷入沉思,嗯,薛業看得懂手語,和人家聊挺嗨,祝傑那個野逼看不懂,今晚要出大事。

[我是學生會財務部部長,認識你很高興。]唐譽放下雙手,不經意間又笑了。

白洋從隔壁桌回來,靠住陶文昌的椅背。“薛業什麽時候認識唐譽的?”

“不知道啊。”陶文昌重重長嘆,低頭吃飯。

“怎麽了你?”白洋問。

陶文昌看向野逼面前喝光的第5聽,純啤的,無奈地問:“白隊,你宿舍還有空床嗎?方便的話我今晚去你屋打個地鋪,搓澡不?”

祝傑喉結凸起處猛地下滑幾次,輕輕放下了第6聽的空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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