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出征

薛業顧忌另外兩名熟睡的室友, 夾在中間小聲地解釋:“手機號?我沒給誰啊……”

“是麽?”祝傑的中指輕輕敲擊着牆面,“那唐譽給你打?”

“唐譽?”薛業心髒失了一跳,不自覺地撓胸口。

“我讓你撓自己了麽?”祝傑把這只手拉下來, 紅疹起得不多可是薛業下手重, 撓出各種交叉錯落的紅道。

再過幾個小時後腰往上全都是紅的, 一直斑駁地紅到脖子。

“癢癢。”薛業試圖忽視警告最後撓了一把,傑哥身上酒味太好聞了,他饞貓似的舔舔嘴,“傑哥我真不折騰了, 你回去睡吧。”

“你哪回過敏沒折騰?”祝傑将他右手反扣到背後,“哪回沒把自己撓破了?”

這倒是, 薛業偷偷用脖子蹭枕頭。上學的時候喝酒釀解饞, 上課撓脖子就被傑哥用圓珠筆頂後背。集訓時候被逮住更慘。

集訓營兩人一宿,白天的訓練量都以超額計算來拔高身體機能,自己不舍得叫傑哥起夜陪上廁所, 就憋着,憋着,憋着……憋到天亮。第二天股溝附近酸疼到站不直,膀胱疼,被傑哥罵了一天。

從那以後集訓都睡一張床, 傑哥在外側,自己貼着牆睡, 夜裏下床一跨他就醒了再罵罵咧咧把自己踹進廁所。偷吃一過敏就挨收拾。

不讓撓,癢死也忍着。

“傑哥, 我覺得……”薛業想商量幾句随即膝蓋被狠狠地頂了一下, “傑哥,這麽睡我胳膊容易麻。”

“麻就對了。”祝傑毫不客氣。

“傑哥?”

“手。”

“哦。”薛業不情不願左手背後, 這下好了,兩只手什麽都別撓直接睡吧。

第一次被傑哥收拾是高一。自己生日正巧情人節,2月14號,每年都在冬訓放寒假。傑哥嫌棄自己從沒送過生日禮物,連續三年都是把他收的巧克力當免費禮物扔給自己。

每年都是超大一盒Michel Cluizel,沉甸甸的。有的收就不錯了,薛業知足,拿回宿舍慢慢吃。結果高一那年好死不死吃了兩顆帶酒精的,連夜撓癢癢抓到流血。

結果就……挨收拾了。

唉,不讓撓就不撓了,忍一忍趕緊睡着就行。薛業是這麽想的,可肩頭癢癢,他試着挪一挪結果腕上的力道收得更緊。

“趕緊睡。”祝傑閉着眼。

“這麽睡……睡不着。”薛業緊貼着牆,“傑哥,要不你回去吧,我不撓了,萬一上鋪禁不住咱倆的體重,床塌了就傻逼了。”

“睡不着是吧?”祝傑半眯着眼,“那咱倆算算賬。”

“啊?什麽賬?”薛業右臂微微發麻。

祝傑危險地靠近他:“薛業,你給我解釋解釋,什麽叫老婆粉?嗯?”

操,薛業吞了口唾液,裝睡保平安。

看他不吭聲,祝傑将他整個兒往懷裏拖。“姐弟是吧?送你禮物就笑,還有老婆粉,能耐啊。”

操,傑哥把自己和伍月直播的視頻都看完了?薛業心虛到不敢搭腔。

“你老婆粉們……”祝傑聲音低沉,“知道你對着男人才能硬麽?還問你操粉麽,你自己說你能操什麽?”

“操不了操不了,傑哥我困了……”薛業閉眼裝困,汗濕的後背貼住冰涼的牆面。

別說,好像還真有些困意,果然自己不勝酒力。

傑哥真好聞,想吸。

“喜歡禦姐是吧?”祝傑故意踩了下薛業腳背,“睜眼。”

腳背薄,祝傑從他入隊就發現了,這是一雙不适合跑步的腳。足弓肌肉不發達,跑多了容易疼。所以薛業不愛跑步。

但他優越驚人的彈跳力恰好和這雙腳相悖,是個體育生都知道平足的人跳不穩當。他猜薛業不是天生的,他的骨密度和筋膜支撐力超出常人,這不是平足是出于某種原因造成的形态。

最大的可能性,這是慢性勞損造成的足縱弓輕微塌陷,薛業可能從身體還沒發育好就練體育了。那天他說自己是體校出身,果真是。

薛業頂着一頭桀骜不馴的亂發把眼睛睜大。“傑哥,直播的時候我都是瞎說……”說着說着打起了哈欠。

“睡吧。”祝傑緊皺着眉,“我困了。”

“哦……傑哥我能離你近點兒麽?聞聞就睡。”

祝傑又皺了皺眉。“聞。”

“謝謝傑哥。”薛業往近靠了幾厘米再閉上沉重的眼皮,酒勁兒上來好像沒那麽癢了。

不一會兒,祝傑緊閉的左眼微微開啓了一條狹長的縫。他向下彎曲食指關節在薛業手腕上磨來磨去,人沒醒。

他再睜眼,眼神在整張臉的五官上依次游移。他放開薛業手腕,小心翼翼試着感受真正的十指交纏。

試過一秒祝傑松開了手,調整肩膀的位置把人虛虛地環住感受。

環過幾分鐘他又松開手臂,盯着薛業額頭上冒紅的青春痘饒有興致地研究。

冒痘了。祝傑将臉一偏壓了壓嘴角。他再扯回思緒,手指好奇地摁了那顆痘一下。

薛業條件反射式的動了動,身體往有酒味的這邊緊簇地靠。失去控制的右手又一次撓向胸口,又一次被祝傑拉下來。

祝傑支起前身,手臂越過薛業頭頂在自己床上摸東西。

地塞米松乳膏。他拿牙咬着蓋帽旋轉幾次,将冰涼的抗過敏膏體擠在薛業快要發紅疹的皮膚上,再均勻地塗開。

清晨6點全宿舍的鬧鐘準時響,薛業翻身旁邊是空的,傑哥大概是自己睡着之後就回去了。他爬下床梯準備洗漱,睡對側床的陶文昌表情像見了鬼。

“幹嘛?”薛業問。

“媽啊,你……過敏啊?”陶文昌疑惑不已。

薛業舉起兩條紅白相間的胳膊,顫顫地點頭。“嗯,遲發型的,過兩天就好。臉上也有了吧?”

“有了,挺他媽瘆人的。”陶文昌往自己喉嚨指了指,“你脖子上的那個……自己抓的啊?”

“脖子?”薛業去照鏡子,喉結附近撓得慘不忍睹,大概是傑哥回去之後自己睡着撓的,下手沒輕重了,“嗯,夜裏癢。”

太他媽驚悚了。陶文昌小心地瞟了一眼正在活動肩背的祝傑。“你以前也撓這麽狠?”

薛業翻櫃子找能穿的衣服。“嗯,有過,一禮拜就下去,不行……我得買個口罩。”

“買去呗,或者去醫務室要幾個,省的花錢了。”陶文昌趕緊轉身跟着孔玉往外走,撓你妹,自己初一就給女朋友脖子上留那玩意兒了還能認錯?

祝傑這個野逼夠狠,完全避開危險的頸動脈窦和各種大血管全在喉結的中線安全區,醫學知識很豐富嘛。

和自己有一拼,老手。

孔玉一向叽叽喳喳,今天快到田徑場才說話。“昌子,昨晚你睡着了嗎?”

“睡着了啊,又訓練又打3V3,帥帥的我累虛脫了,怎麽了?”陶文昌拉緊高領做高擡腿熱身。

“沒事。”孔玉也拉好高領開始高擡腿跑。陶文昌皺了皺眉追上去,笑着問怎麽了怎麽了,心裏總覺得這人沒看上去那麽簡單。

不知道為什麽,就……直覺吧。

紅疹發出來倒是不癢了,薛業戴着大口罩去上課,結果把班裏和他關系不錯的幾個女生吓壞了。

她們說像皮膚病似的,看上去很疼。

薛業挨個解釋遲發型酒精過敏的原因,中午下課在教室門口遇上了唐譽。

白天他頭發梳得很整齊,助聽器戴左耳裏。

“你怎麽了?”唐譽也不禁吓呆,沒見過過敏這麽嚴重的人。

“酒精過敏。”薛業把白色口罩拉起來再壓了壓黑色棒球帽,只露一雙黑眼睛。

唐譽沒再多問,薛業這個名字太好查了,昨晚随便一查就摸清他被成超公布過的手機號。還摸清他和祝傑走得很近,給人拎包的。

“我請你吃午飯?”唐譽陪着他往外走,薛業的存在像個灰色陰影令許多人敬而遠之,“好嗎?”

薛業緩慢地搖頭。“我臉這樣就不去食堂吓人了。還有你一個學生會的部長別和我走太近。”

“人言可畏,随他們說。”唐譽看向他被口罩勒紅的耳背,“那明天呢?”

“我這一禮拜才好,見風不行還忌口。”薛業對這種和媽媽境遇相同的人有同情心,“晚上記得開助聽器,不開你找死吧?”

“嫌吵,習慣小時候聽不見了。”唐譽規矩地走在左側,不小心瞥到幾塊接近紫色的斑駁。

“你……”他幹脆換成手語。[你有女朋友?]

“我?”薛業指了指鼻子,“沒有啊。”

唐譽露出匪夷所思的眼神。[你有男朋友?]

“沒……”薛業假咳,怎麽就讓人看出自己是gay了呢,遮遮掩掩地搖頭,“瞎說我揍你啊。我回宿舍了。”

“嗯,過幾天見。”唐譽也不往下追問,只是兩只手攥了攥。

又過幾天冷空氣來襲,北京正式降溫。薛業按照療程做理療和針灸,下針的時候主動要求用束縛帶。

身體本能反應太過激烈,下針時腰椎附近會有嚼脆骨的聲音,特別疼就想回身還手,他怕自己把醫生捶飛。

針還通電,薛業被束縛帶綁着手,想和醫生說我是叛徒,問我什麽都說,不用嚴刑逼供。

被電完還要貼8小時膏藥,腰椎發麻的感覺明顯減輕不少。

明天就要随體院動身了,中午吃完飯他回宿舍開窗換氣,順便把上午的煙抽完。嗜睡症必須保持通風,屋裏過暖不行。

傑哥就是傑哥,說給兩根就只給兩根。薛業把一根煙分兩次抽,半根還未抽完412的門突然被人敲了敲。

誰?肯定不是那三個。他開門一看意料之外,張蓉。

“我能進屋嗎?”張蓉兩手拎着東西,很高很有氣場,禮貌得無可挑剔。

“您……進。”薛業在衣服上幹搓手,屋裏的煙味還沒放幹淨,“找傑哥?他中午不回來。”

張蓉把東西放下,薛業除了身高,其餘的和高一沒怎麽變,仍舊不會和陌生人溝通,以前也是在校服上搓手。

“不找他,找你。”

“我?”薛業不明白。

“對啊,想問問你的病怎麽樣了。”張蓉笑眯眯的,絲毫不是叱咤球場的做派,“呦,脖子怎麽了?”

“這個?”薛業撓撓喉結。“喝酒,過敏。”

“過敏?”張蓉愣過,随即笑得十分無奈,“小傑是不是老欺負你?”

薛業搖搖頭,即便感謝張蓉幫自己找心理醫生,高中帶自己去過醫院,仍舊沒法熱絡起來。

這孩子,張蓉對他不合群的性格見怪不怪。“沒事,他欺負你就跟我說,我直接修理死他。”

“沒,傑哥對我挺好,宿舍……幫我找的。”

“嗯,是,幫你找宿舍。”張蓉把頭發往後捋一捋,跨系跨院挪宿舍找床位,真以為你傑哥有那麽大本事,還不是自己張羅。

國家隊退役籃球隊員多少還是有點人脈。雖然比不了他爸捐樓壓處分。

“沒什麽事,就看看你們學校環境順便送衣服,你挑挑。”張蓉看地上的紙袋,“明天出發,來不及回家了吧?”

“嗯。”薛業點頭。

“你看合不合适,這個……在你們學校門口買了幾個石榴。”張蓉把另一個袋子遞過去,他卻不接,“怎麽了?”

薛業擰着眉頭考慮自己和張蓉算不算熟,還是搖搖頭。“傑哥不讓我收別人東西。”

“什麽?你傑哥是不是神經病啊?”張蓉意外,不讓收還叫自己送,這孩子得去醫院查查,“那這麽着吧,東西我放下,你等他晚上回來問問。咱倆留個微信,有什麽不方便的事找我就行。”

薛業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更不習慣一下距離拉這麽近。“我微信App叫傑哥删了,手機號行麽?”

“行吧,行吧。”張蓉無話可說,看向那張最有小傑風格的桌面,倆孩子都得吃藥。

晚上運動員回來很早,臨近比賽晚訓已經停了3天。薛業把中午張蓉來過的事說了,祝傑漫不經心地試衣服,最後全部扔給薛業。

“不合适,給你。”

“給我?”薛業抱着衣服褲子看,牌子眼熟但不認識。

祝傑打量上衣合适的肩線。“不要?不要扔了。”

“要,要。”薛業收下的原因是傑哥穿過,美得喜不勝收,“謝謝傑哥。”

陶文昌的白眼快翻到天花板,謝你妹,一個牌子你倆怎麽不穿情侶裝。

隔日早7點發車,三輛豪華大巴停在東校門的停車場等候。首都體育大學的參賽運動員整裝出發按次序上車,薛業不是體院的人,志願者坐最後一輛,3號車。

唐譽拉着小行李箱,很遠認出薛業的一身純白。“又見面了啊。”

“嗯。”薛業還在摸衣服,傑哥穿一次給自己了千萬別弄髒,“你也去?”

“體育教育今年也有一個名額,沒人願意去受罪,我就争取了一下。”唐譽拿出兩個随行人員挂證,其中一個交給薛業,“你的。咱倆一輛車。”

“謝謝。”薛業接過來看了看,體育新聞系薛業,照片是高考準考證上的資料掃描件。

不再是運動員,不正式參賽,連證件照這一步都省下了。

田徑場和自己再也沒有瓜葛。

兜裏的手機這時候震了震,薛業打開看短信,傑哥的。

[1號車,過來,我有東西給你。]

1號車?薛業往前遙望,很遠啊,還要跑過2號車和3號車,傑哥叫自己過去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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