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肆

他的目光柔和地掃遍莫貍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像是想要把一切深深烙刻。

莫貍的震驚已消失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冷澈:“為什麽?秦醫生?”

“這件事情或許應該問你。”他依舊微笑。

莫貍突然懊惱地抓抓頭發:“我不知道,真是抱歉。”

“不用道歉。”他低喟。

“盡管我明天可能會死?”

“嗯。”

“盡管我的身體很弱,承受不了……那些?”

他訝異挑眉:“嗯。”

沒想到她連那些都想到了。

“為什麽醫生你要在我說過那麽長那麽長一段話之後告訴我啊,”她苦着臉,仿佛真的很苦惱,“這樣我連把玩笑當真的機會都沒有。”

“不是玩笑。”他輕輕的一句話,強迫縮進殼裏的女孩擡頭,看着他的眼睛。

“你喜歡精致的點心和可愛的東西,你喜歡街角的灌湯蟹黃包,而且百吃不厭……你可以一整天自己坐在一邊,也會因好友不經意的善待而擁有一下午的好心情……最重要的,我知道的莫貍,有屬于她的柔軟。莫貍,我與你相識七年,我們了解充分。”看着女孩瞪大的眼睛,他笑了一聲,心情很好,“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我知道你的很多事情,比如你喜歡的男……”

“不要說!”莫貍赤腳跳下來,去捂他的嘴。他存着逗她玩的心思,故意蹲下來讓她捂,然後反手拉住她,輕輕一扯。

莫貍來不及反應,被他拉着手帶進懷裏,他能聽見女孩清淺的呼吸,眼神一黯。

他放開莫貍,繼續道:“我不曾想過治愈你,但你若去了,我這一世,會帶着你的回憶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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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貍突然有些粗暴道:“不需要!”

她情緒低了下去:“為什麽你要為我背負那麽多?”

“這不是背負,莫貍。”他深深地看着她黑色的眸光,“你的拒絕對我來說才是背負。我的後半生将會不止一次後悔,為什麽放走了你。”

“可……我們相差十八歲。”莫貍咬着嘴唇。

真是透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痛腳。

“你介意?”

“不!我是介意你!與未成年病人發生這種事,你還怎麽工作!你的生活會被我毀掉的!被一個死人!”莫貍再次吼出聲,胸口起伏,不停喘氣。

他摸摸她發頂:“這樣就好,你不介意,我也不介意。”

他輕聲解釋:“我是成年人,會對我的選擇負責,會做好一切。莫貍,不必為我擔心。”

“你……”莫貍失語,“這讓我有什麽理由不答應啊!”

她帶着哭腔求到:“給我一個理由拒絕啊!”

“你可以說你不喜歡我。”他眉頭微蹙地提議。

“可我說不出啊!”

莫貍的眼淚倏地湧出,她一把抹去,倔強地忍着。

“只有這句話,我說不出啊……”她哭着道。

他在那一瞬間産生了罪惡感,是他逼得太緊了。

莫貍像只小樹袋熊,抱着他哭了許久。

最後她在他懷裏睡着了,他抱她上床,俯身在她光潔前額落下一吻。

“晚安,莫貍。”

抵着門板坐下,一波波眩暈讓他幾欲作嘔。喉頭火燒火燎的痛感終于通過神經傳到他空白的腦海。

這酒真烈。

後來,莫貍拒絕見他。偶爾的碰面,她也會轉過身,不發一言,擺明劃分界限。

她消瘦得厲害,圓潤的臉頰迅速凹陷,愈發凸顯那雙黑徹的眸子。她的眼睛裏好似有一個漩渦,幽深不見底,愈發難以捉摸。

“你們之間……算了,當我沒說。”周在換班時郁郁道。

周一定發現了什麽。既然不挑破,他也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他特意請了假,脫下白大褂,只穿着襯衫走進莫貍病房。

莫貍真的瘦了。是因為病情陡然的加劇,或許,還有他帶給她的煩惱。

“秦醫生。”

他看到他的小獸在灌木前嗚咽一聲,調轉身體,毫無眷戀地消失在叢林深處。

莫貍是抗拒的,從她複雜的眼神中可以清楚看到。她的心黑白分明,如同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此易懂。

莫貍轉頭看着窗外:“沒想到秦醫生也會翹班。”

“我請假了。”

“……為什麽來找我?”

“只是想看看你。”

“這算是什麽?”她的聲音陡然變大。

“我會申請換醫生的。”最後,她說完這句話,看着天花板,兩眼放空。

他毫不猶豫的同意:“好。”

“秦醫生,”莫貍苦笑,“盡管我們之間有一點不愉快,但我真的很感謝您。”

莫貍握着他的手,很快,再次松開。或許這并不是标準的握手禮,因為莫貍沒有絲毫章法可言,只是混亂地捏着他的手指而已。

短暫的停留,那只溫熱的掌心離開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秦醫生,謝謝,好聚好散。”

沒有莫貍的日子就像恢複了七年前的規律。上班,手術,下班。和周緩緩地交接手續,偶爾周會彙報一些莫貍的境況。

辦公室的桌面上,多肉植物肥厚的葉片上,閃爍着晶瑩的水光。綠色的眼睛落在淩亂紛雜的桌面上。

他很久沒有收拾桌子了。繁忙的間隙,他似乎不再有那份閑情雅致。

八點,上班時間。

他看着一塵不染的桌面。

“周,你替我收拾了?”

“我又不是你老媽子!想的美吧你!”

他拿起歸置整齊的文件夾。小小的田螺姑娘,在他最空虛的時候悄然出現。

謝謝。

他對桌子做了一個口型,微笑坐下。

冷靜下來時他回想,為什麽要說出那樣的話?莫貍的病情他最為清楚,心情的波動也是會影響身體狀況的。而失去冷靜的他,無論是從職業道德還是個人情感,于情于理,都不在配做她的醫生。

他想要占有她,但他更希望她活下去——即便在身邊的男主角,不是他。

三十二年索然無味的生活,他飛蛾撲火般強烈的情緒,被自己親手扼殺。

第二天,多肉的小盆中堆了滿滿一捧肥料。

他失笑,拿着勺子,用垃圾桶接着,撥掉大半。

“又是那個女患者芳心暗許了啊?”周游刃有餘地打趣。

他掃過一眼,那邊立刻噤聲。

“對了,那個大男孩,是叫什麽來着……小周,記得是你本家?”

“周悅?”

“對,就是周悅,他今天又來了。是來找阿貍?”女醫生扶扶寬邊眼睛。

“可能……嗳秦醫生你去哪兒!”

他扣上門,周驚訝的大喊被鎖在門後。

病房空無一人。

護士端着鐵盤左右為難:“莫貍一直很聽話……這是怎麽了?秦醫生,你知道嗎?”

那裏不再有高大英俊的白大褂男人。

“秦醫生?”

走廊空蕩,沒有人回答。

他匆匆上樓,大步跨着階梯,蹬蹬的足音有如魔音纏繞,緊緊勒着他的呼吸。

一把推開天臺的防盜門,一陣風撲面而來,同時襲來的,還有氣勢洶洶的質問。

“你不喜歡我,也不用這樣侮辱我的情感吧!”

女孩的聲音很冷靜:“我從沒有說過類似的話。只是你的喜歡太輕率了,我不是普通的高中女生,沉浸在酸酸甜甜的初戀中,結束後大哭一場,就可以肆無忌憚的迎接下一次心動。”

她一字字說道:“我輸不起。”

“我不會抛棄你的!”男孩大吼。

莫貍的眼神一定是湛然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因為那邊再也沒有回答。

“你能保證一生嗎?”

風聲呼嘯。

“這就對了。”莫貍的聲音如釋重負,“班長似乎挺關注你的,你也多留意一下吧。”

周悅愣愣道:“你,喜歡那個醫生?”

準備離去的他,被陡然抽去了力氣。

“我喜歡他。我注視着他,整整七年,無論是以怎樣是視角。他是除父母外,我最重要的人。”

“就因為這個?七年算得了什麽?我們有一輩子!”

“那又如何。”

莫貍頓了一下,緩緩道:“我的餘生,只可能與他度過。”

他在門後,閉上眼睛。

“你要做一個大你十八歲的人的戀人?”他不可置信,“你剛剛拒絕了我!那個人給得了你安穩和幸福?”

“至少過去的那九年,他是的。”

莫貍的聲音不帶一絲波瀾:“所以剩下的日子,無論以怎樣的身份,我只想陪着他。”

周悅奪門而出,看到垂手而立的他,眼中惱怒與羞憤一閃而過。

他扶着因慣性轉回的門,走出去,反手輕輕帶上。

莫貍站在耀眼的陽光中,拉着欄杆,倏近倏遠。她穿着幾乎透光的白色長袍,寬大的下擺如同裙擺,被風揚起後露出纖細筆直的雪白小腿。她的皮膚因為久居室內而呈現病态的蒼白,透明的皮膚下,能看到蜿蜒的青色血管。她站在那裏,在天臺的風中,在溶溶陽光下,随時都可能融化。

“現在我不是病人,你也不是醫生。”她忽開口,“所以我要說了。”

他走向她的身邊。莫貍的手離開欄杆,向他的方向伸去。

“秦央,我喜歡你!”

逆光,一片花白刺眼,暫停了兩道呼吸的節奏,然後輾轉纏綿。

莫貍準确地撲到他的手臂上。她很輕,他輕易就可以把她帶起來轉圈。白色的裙擺,如同一輪滿月,綻放在金色陽光灑滿的天臺中心。

手臂上的重量和溫度,是莫貍存在的唯一實感。

“秦央,你不做我哥哥,我也不許你忘記我!”

她雙臂環住他的頸,在他耳畔道。

他嘴角淺鈎:“我答應你。”

……

“莫貍的醫生。”

那個人擡頭看了他一眼。

“進去吧。”他再次低下頭。

白色菊花裝飾的靈堂肅穆沉寂。莫貍在這裏時,一定不會喜歡這種氣氛的。

憔悴的莫母眼睛紅腫,萎靡在黑色折疊皮椅上。

“秦醫生……您肯來,小貍會很高興的。”她虛弱地笑着。白發人送黑發人,無論做了怎樣的準備,都猝不及防。

莫貍的眉眼和莫母很像,莫母笑時,他透過蒼老的面容,看到莫貍青春洋溢的臉。

那個笑容,太過相似。

莫貍的生命力一點點消逝,被推入手術室時,她用虛弱蒼白的笑臉,告訴他:“別怕。”

後面一句輕的近乎不可聞。

“忘了我吧。”

輪床的輪子劃過瓷磚地面,刺耳的摩擦聲中,他被隔在手術室的玻璃門外。

他抓起周的領子,低吼:“莫貍死了,我不會放過你。”

可莫貍再也沒有出來。

他站在恸哭的人群間,右手摸索,最終從黑色西服的口袋裏拿出口琴。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他再也沒有機會唱給她聽。

那天一名男子在少女的葬禮吹完一段口琴,背過身,拭去淚水。他低低的聲音不斷重複着,似是道歉,含混而不清。

Good night,my angle.

據說,男人是死去少女的主治醫生。

據說,是因為手術失敗,男子才會如此失态。

人們可笑地談論着這場“醫療事故”,以諷刺或憤懑的口吻。但無論怎樣,那天的陽光,一如最開始,溫暖像是動物的絨毛,抑或是小女孩茸茸的發絲。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章 之後為番外

沒有人,話唠的作者君突然不想說話了!

停到最虐的地方,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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