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番外夜闌

天宮是有嚴令的,不論飛升之前是什麽精怪,上了天宮便只能以人身出現,冷心不是第一次飛升,但上回剛飛升兩天便被貶了下去,沒有覺出些什麽,這次長久地住下,才叫苦不疊。

他還是記得曾經的潇灑日子的,化了小巧的原型之後,上哪偷聽、偷看都十分方便,哪像現在,笨重的人身隔出半裏遠就能看見,再往前走兩步,那聲如洪鐘的“參見太子妃殿下”便接連響起,簡直能把人吓得背過氣去。

紹弘壓了上百日的政務未動,那摞成山的折子們塞滿了書房,為了提高效率,他只能白日裏在天宮處理,晚上再回寝宮來。

每每回來,便被從天而降的狐貍砸個滿懷。

外面不能化原型,寝宮裏總是沒人管的。

紹弘擁着他暖烘烘的身子,臉上也不由得帶上了笑,點着他濕漉漉的鼻子,“今日好好用膳了嗎?”

冷心點點頭,作勢去咬那只作亂的手指,将它含在嘴裏,囫囵地道:“吃了,還給你留了。但我還想吃叫花雞。”

紹弘有些為難,叫花雞要用荷葉和泥土,這荷葉他倒是可以去瑤池偷兩片來,可泥土卻是天界沒有的東西。

“這樣,過兩日,若是有下凡的差使,我就讨來,到時候帶你一起去。”

懷中的狐貍念起叫花雞的滋味,立即笑彎了眼,連連稱好。

次日,冷心同往常一樣化着原型在寝殿裏打盹。天宮的日子實在無趣,以前也就罷了,如今在凡間待了那麽多年,無聊了就有滿山的野雞陪他,早就不甘寂寞。

可……紹弘又在天界。

他咂咂嘴,翻了個身,看在紹弘的面子上,他狐貍大仙就先屈尊在這天界呆着吧。

一陣腳步聲傳來,狐貍的耳朵動了動,聽那頻率,覺得不大像紹弘,可還沒待他分辨出是誰,那人便已闖進了屋子,沖着狐貍叫嚷,“你這狐媚子,竟敢違反天規,不知道天界是不能化原型的嗎!”

冷心翻身起來,搖身一變化為人身,太久沒有打理了,一頭雪白的發已經長及腳踝,再加上他睫毛也是白的,又是獸瞳,的确妖異。瞧見是夜瀾,冷心站也沒站,施施然地半靠在床頭,道了句,“冷心參見天妃。”

是天妃,不是母妃,只因她已和紹弘斷了關系,連他們的婚禮也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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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瀾瞧他,衣衫半解,玉足赤裸,頸子邊還有幾分紅痕,只覺得紮眼得緊。

狐貍早已不是以前那般癡傻好欺,他是金仙之體,想抹除這些痕跡不過彈指的事兒,但他卻非要展示給夜瀾看。

“天宮不許幻化原型,你不知道嗎?”夜瀾揪着冷心的錯不放。

冷心笑了笑,翹起腿來,手指劃過床單,“這是我的寝宮,我想怎樣便怎樣。”

夜瀾氣得發抖,“大凡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馳,愛弛則恩絕。”

狐貍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母妃這般美豔動人,可得到了天帝的愛?”

這是的的确确地踩在了夜瀾的痛腳上,天帝的愛,是她畢生的求而不得。狐貍瞧她不語,便又道,“罷了,我換個問題,母妃,您愛天帝嗎?”

夜瀾這回反應很快,“當然是愛的,本宮一顆心都撲在陛**上。”

冷心卻道,“可我覺得,天帝愛你,比你愛天帝要多。”

“怎麽可能。”

冷心站了起來,榻邊要比下面高出一些,他便居高臨下地道,“起碼天帝對待你們的兒子,比你要好。”

夜瀾似是想找反駁的話來,嘴唇翁動,卻不知能說什麽。

冷心像連珠炮一般,“紹弘愛我,可以為我剝皮抽筋,可以為我下凡重新修煉,為我做一輩子飯,捉一輩子雞,為我暖手暖腳,哄我開心,試問您能與天帝同甘,能與他共苦嗎?你不能,你能做的,只是埋怨他沒給你更高的地位,然後把這些過錯歸咎于海族,歸咎于紹弘,歸咎于我,偏偏不歸咎于你自己。”

夜瀾倒退半步。

冷心的話還在繼續,“一年前的事兒想必您還沒忘,讓我去獄界的刑罰,真的是紹弘下的嗎?”

紹弘進殿的步子一頓。

這事兒他從未與冷心提及,可狐貍今非昔比,種種蛛絲馬跡細尋下來,竟還是叫他發現了。

冷心卻耳尖地聽出了熟悉的步子,像道流光般化作了一束白影,鑽進了紹弘懷裏。

紹弘抱着他與夜瀾相對站着。

“母妃。”

夜瀾的臉色白裏透青,自己做的惡被當面揭穿, 她不敢與紹弘對視。

紹弘看着懷裏的狐貍,一下一下給他順着毛,如喟嘆般道,“我還叫您一聲母妃,便希望您能與我的妃子和平相處,如若不能,便希望你以後再也不要來我殿裏了。”

“愛之一事,并非天界與獄界之隔便能消磨,亦非肌膚相親便可得之,您的內心,怕只有您自己看得清。”

他言盡于此,下凡的差使已經讨得,抱着狐貍便召雲下了凡間。

雲頂上,紹弘的思緒也漫無目的得飄散開,他想,如果夜瀾沒有做當初的事情,狐貍便不會無端地受那千年的苦,他從天帝那兒回來便會将他娶了,早就過上香玉滿懷的幸福日子。

可偏偏夜瀾做了,而她又是自己的生身母親。

懷裏的狐貍化作人身,伸手撫平了紹弘眉間的褶皺,若有所感地道,“也許我們也該感謝她。”

紹弘不語,冷心便和他并肩坐着,“如若沒有發生那麽多的事,我如今也只會是個什麽也不懂的狐貍,不懂‘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更不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紹弘嘆了口氣,“即便不懂,我也心悅你。”

狐貍瞪圓了眼睛,撒嬌似的,“那也不行,要是沒下凡,我不得錯過叫花雞了。”

紹弘被他逗笑,攬了他的肩頭靠在自己膝上。

冷心仰面躺着,靜靜地望着紹弘的臉,心道,看了那些個勞什子的書還是有些用處,起碼教會了他安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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