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做戲
一直到落座,餘三郎腦中都還充斥着袁氏仆從剛才那句話。
他心裏像是被人點了一把火,燒得他腦袋鼓脹,胸悶氣短。明明不久之前,沈鳳璋還和他一樣,為了謝二郎的帖子到處送禮求人,現在她卻能被袁九郎親自邀請?!
想起沈鳳璋上次在春日食宴上的表現,餘三郎心中不由自主信了那日旁人的猜測。沈鳳璋背後有高人指點。
他和沈鳳璋一向關系好,她得了助力,卻不告訴自己!
餘三郎忍不住看向不遠處的沈鳳璋,眼裏流露怨怼。
察覺到如芒在背的視線,沈鳳璋下意識轉身回望。所有人都在談笑風生,并未有人朝她流露異樣神色。緊蹙的眉頭緩緩松開,沈鳳璋掃了一遍衆人,暗自記下這件事。
“小郎君。”
沈隽的聲音拉回沈鳳璋的注意力。沈鳳璋扭頭,便見沈隽不似平日在她面前的沉默麻木。他眼中帶着幾分淺淺的笑,把那蒼灰色的眼眸點綴得如同雨後初霁的天空。
“我見到幾個朋友,暫時離開一下。”他含笑說道。
“朋友?”沈鳳璋擡眸,那雙近似墨玉的漂亮眸子裏蓄積起尖利的諷刺,殷紅飽滿的唇瓣一掀,“在這裏,你還有朋友?”
沈隽臉上的笑意陡然間消失一空。那種屬于少年人的輕松喜悅眨眼間從他身上消失,仿佛一瞬間,他又變回了一棵沉默的樹。他微微垂下眼眸,不帶一點感情,輕聲道:“不是朋友,是幾個見過的人。”
沈鳳璋輕哼一聲,居高臨下,“那還差不多。”她施舍一般地吐出兩個字,“滾吧。”
【宿主,你多少悠着點啊!】系統心驚肉跳,總覺得宿主是在找死,用不了多久就會被男主弄死。
沈鳳璋望着沈隽離開的背影,沒有說話。如果真去讨好男主,那才是找死。
沈隽口中的熟人正是那幾位在春日食宴上認識的喜愛繪畫的世家公子。沈隽尚未走到這幾人跟前,就看清這幾人臉色都有些差。
“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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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沈隽,年紀最大的陸氏大郎怒氣沖沖,“沈鳳璋太嚣張跋扈了!”這群志同道合、熱愛繪畫的世家公子中,性子最單純,最癡的便是這位陸家大郎。
想到沈隽驚人的繪畫天賦,陸家大郎眉頭一皺,氣沖沖打算去尋沈鳳璋,“不行,我要去和她理論一番!”
“劭之!”沈隽出聲,沖着看向自己的陸劭之搖搖頭,“劭之的好意我心領了。”
其他人見狀,也一道勸陸劭之冷靜一點。在衆人的勸導下,陸劭之勉強冷靜下來,但看着沈隽,想起他剛才在沈鳳璋面前低頭的那一幕,仍有些怒意控制不住,“沈鳳璋真是太過分了!”
“是啊,我原以為她只是趨炎附勢,沒想到私底下居然這樣對阿隽你。”“沈鳳璋真是令人作嘔!這世上怎會如此品德敗壞之人。”
聽到衆人七嘴八舌的指責謾罵,沈隽微微蹙眉,“算了。阿璋只是年紀小,不懂事。”
這幾人中,張氏四郎性子最直,疾惡如仇,聞言,臉上立刻顯出不滿之色,“阿隽,我算是看錯你了!我本以為你是性情疏朗、果斷利落之人。沒想到卻膽小怕事,懦弱無為!你替沈鳳璋開脫,不過就是畏懼她的身份,不敢反抗而已!”
張四郎說完,衣袖一甩,便要轉身離開。
面對突然翻臉的張四郎,沈隽半點不慌,他喊住張四郎,言語誠摯,“四郎性情如火,看不慣我這般退讓也是正常。有些事我本不該說,只是我素來欣賞四郎為人做事,就算四郎不願與我結交,我也不想在四郎心中留下一個貪圖富貴、軟弱無能的印象。”
“是啊,四郎你先別走,就聽阿隽說完。”
沈隽苦笑一下,“家父臨終前将阿璋托付與我,命我好好照顧阿璋。我這才……”他說得情真意切,清俊的臉上适時流露幾分傷感和痛惜,仿佛當真有沈父臨終托孤這樣一件事似的。
冷着臉,要與沈隽絕交的張四郎此刻臉上羞愧滿滿,他以為沈隽是不敢反抗,哪想到人家是遵照父親遺命,孝順有加,忍辱負重。深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張四郎轉過身,彎下腰朝沈隽深深一揖。
沈隽趕忙避開,雙手扶起張四郎,“四郎折煞我了。” 張四郎行的天揖,往往是對尊長所行。
被扶起後,張四郎臉上還有幾分羞愧之情,“不,隽郎當得起。是我妄加猜測,誤會隽郎了。”
沈隽輕嘆一聲,眼眸裏閃過幾分無奈,“其實四郎剛才說的沒錯。阿璋她早早繼承郡公爵位,我如今只是白身。礙于她的身份,有時候我确實無法管教。她對我這個兄長也素來輕蔑,我——”沈隽搖搖頭,“是我沒管教好她。”
張四郎激動起來,“這怎麽能怪隽郎你呢?!”經過剛才的誤解,不知不覺間,張四郎已經成為沈隽忠實的擁趸。
沈隽安撫地拍拍張四郎肩膀,笑起來,“算了,不說這些事了。我記得上回劭之提到前朝“三絕”溫又卿大家的骨法用筆,我回去思索了一下,現在——”
這幾人都是畫癡,一聽到溫又卿的骨法用筆,輕而易舉便被沈隽岔開話題,順着他的思路走下去。
沈隽在與這幾人讨論畫法畫技之時,其他赴會的客人陸陸續續來齊了。就如上次謝二郎的春日食宴有女郎參加一般,這次袁九郎的樂會,也邀請了建康一些貴女。貴女不驚訝,令人驚訝的是謝二郎的出席。
謝二郎素來喜歡外出游歷,踏遍江河湖海,他又在當今至尊那邊領了修《大周山河志》之命。前幾次他回建康,往往待不了半個月就重新出發。衆人都以為上次春日食宴之後,謝二郎就已離開建康,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出現在袁九郎的宴會上。
“子會,你怎麽做到的,居然能把謝二郎留下來。”
聽着周圍人的驚嘆,感慨,袁九郎面上不顯,心裏萬分得意,“也沒什麽。大概謝二郎也對這次以樂會友的聚會感興趣吧。”
“那我這次一定要拿出看家本領來了。絕不能讓謝二郎失望。”
這樣的想法不約而同出現在衆人心中。
“沒想到謝二郎也會來。”沈湘珮站在一旁,身着碧綠撒花煙羅裙,頭上斜簪着一支水頭極好的碧玉簪,通身的氣派與姿态,幾乎強過今日赴宴的所有女郎。
抱着琴,站在沈湘珮身後的侍女松霜開口道:“娘子琴藝高超,謝二郎來了正好。聽聞謝二郎也極擅琴,說不準還能和娘子切磋琴藝呢。”
“莫要胡說。”沈湘珮看似在訓松霜,心裏卻被松霜一句話引得心思浮動,忍不住設想謝二郎與自己交流琴藝時的情景。
收回浮動的心思,沈湘珮輕抿紅唇,“好了,松霜去把琴放到器樂房吧。”
雖然準備時間短,但今日的樂會袁九郎是精心策劃過的。客人們先一起用膳,欣賞樂師們所奏之樂,下午再各自展示樂藝,以樂會友。
由于奏樂在下午,袁九郎特地備了一間器樂房,供前來赴宴的客人臨時存放所帶來的樂器。
今日的午膳雖然不及前幾日春日食宴有意趣,但也十分精巧別致,尤其是在樂師們精妙的樂聲伴奏之下,坐在竹林中品用美食,也是別樣的享受。
然而大多數人的心思都不在中午這頓午膳上。
在衆人的期待之中,小案上的殘羹冷炙被撤下去,換上清茶與糕點果盤。
坐在上首的袁九郎将衆人期待的目光盡收眼底,他忍不住笑笑,讓大家先歇息一下。
趁着這個休息的時間,許多人都去器樂房拿回了自己的樂器。
沈鳳璋也趁着這個機會四處走了走。她并不認路,越走越偏,不知不覺間竟然走到一片假山中。她剛想往回走,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響。
聲音有些熟悉,如果她沒聽錯,應該是沈隽的。
沈鳳璋稍稍走了幾步,果然看到沈隽和人站在不遠處講話。
……
沈鳳璋回來時,袁九郎已經開始彈琴了。
一把雕刻精美的伏羲式古琴被放到袁九郎面前,他盤膝而坐,一雙修長的手從寬大的衣袖中伸出來,放在琴弦上輕輕按了幾下。
清越悠揚的琴聲從袁九郎指下流瀉而出,随着琴聲,衆人仿佛踏進蒼翠蓊郁的樹林,瞥見潺潺溪流,幽幽鳥鳴。幽靜又滿是生機的林中盛景畫卷一般在衆人面前緩緩拉開。
沈鳳璋把目光投向袁九郎。她一直覺得這位年紀與她相仿的袁氏郎君本性高傲,略有些急躁浮誇,然而彈琴時,他卻仿佛換了一個人一樣,神情肅穆,臉上窺不見一絲浮躁之氣。
她端起茶輕輕呷了一口。這樣的樂聲,放在現代,一些“大師”都不一定彈得出來,然而在這個時代,卻由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彈奏。
一曲完畢,久久無人開口,仿佛都還沉浸在琴聲中無法自拔。半晌,蕭七郎才喝了一聲好。
“子會,你的琴藝又進步了!”
放下琴,袁子會又變成原來那個心思衆多,有些不成熟的少年郎。他佯裝謙虛,推辭了幾句,開始請其他人展示。
袁子會之後,陸續又有好幾名郎君和女郎奏樂。不過有袁子會珠玉在前,後面的幾位沈鳳璋聽着雖然都不錯,但還差一點。她正聚精會神聽着衆人奏樂,忽然見有人起身,朝她這個方向看了眼。
沈鳳璋看着那人與上首的袁子會交換了一個眼神,随後喊出她的名字。
“我聽聞沈二郎君曾師從柳聞筝大師習筝,正巧我也粗通筝藝,想和沈二郎君切磋一番。”
站在沈鳳璋身後的侍從大呂早在聽到柳聞筝這個名字時,便已急了。郡公當年确實替小郎君請來柳大師教小郎君彈筝,然而沒教一個月,柳大師就摔袖離去。
再說,小郎君今日赴宴,根本沒帶筝!
沈鳳璋早就認定這是場鴻門宴。原先沒動靜,她還奇怪。這會兒反倒有種終于來了的感覺。
她擱下茶盞,起身剛想說什麽,耳旁響起系統熟悉的聲音。
【叮!幫助男主獲得施展才華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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