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見到綠珠模樣驚惶, 鄭氏立馬反應過來沈鳳璋這回來者不善!

莫非是附身在沈鳳璋身上的邪祟感知到即将要開始的驅邪法事, 想要狗急跳牆?

鄭氏對邪祟、佛祖這些篤信不疑。一想到那個邪祟此刻就在屋外, 打算先下手為強,哪怕自認果敢剛硬的鄭氏, 心裏也不由生出幾絲畏懼。

精心修剪的指甲掐進掌心肉裏, 盡管心頭不安, 鄭氏臉上卻看不出絲毫驚慌之色。她起身,目光從綠珠散落的鬓發上收回來,螺子黛仔細勾畫的濃眉一揚,顯得格外淩厲,“慌什麽!”

她微擡下巴, 看上去毫無畏懼,“随我出去瞧瞧!”說完,她衣袖一甩, 起身擡步朝外面走去。暗地裏她卻朝一旁的鄭媪使了個眼色。鄭媪與她心意相通, 接受到鄭氏眼神之後, 微微點頭。

鄭氏還沒走出大堂, 一道冷聲便率先響起。

“不必出去了!”

兩扇雕花大門被人用力推開, 往兩邊退去, 領頭的少年帶着大批仆從, 大步跨進大堂。鎏金陽光灑落在她肩上, 随着她的進入,原先陰冷晦暗的堂屋似乎霎時變得亮堂起來。

趁着沈鳳璋帶人闖進來時的騷亂,鄭媪小心翼翼往後退, 試圖讓衆人忽略她的存在。

站在沈鳳璋身後的劉溫昌一眼就看到有異動的鄭媪,他往前一步,低聲在沈鳳璋耳旁請命,要不要把鄭媪扣下來。

沈鳳璋從快要退入陰影處的鄭媪身上收回眼神,小幅度搖頭。鄭媪不是去請老夫人搬救兵,就是去找前院的上師們來做法事。

她現在就等着他們來了呢!

退到無人可見之處,鄭媪立刻匆匆忙忙轉身從另一側出了門。

一出靜皎院,鄭媪便快步向前院走去,她要去通知上師們提早開始驅邪法事!

靜皎院裏,鄭氏滿臉愠怒,她擰着眉怒視沈鳳璋,聲音冷怒,“二郎!你帶着仆從直接闖進我院中,還有沒有将我這個姨娘放在眼中?!”

沈鳳璋臉上亦是一片冷色,烏黑的眼眸幽深如淵,她冷笑一聲,反問:“那您讓人在府裏對我做驅邪法事,可有把我這個兒子看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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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氏眼角不易察覺地一抽,沈鳳璋果然是因為驅邪這事來的!她睫毛一顫,試圖以更響亮的聲音掩飾心底的焦灼,“胡說八道!”

“我心疼你這次受了傷,好不容易才請來栖玄寺的上師為你做祈福法事,沒想到你竟如此誤解我這個做母親的!你簡直就是——”她胸口劇烈起伏,仿若喘不上氣來一樣,趔趄着往後倒退兩步,一手撐在桌沿上,眼睛緊緊盯着沈鳳璋,裏邊是滿滿的痛心疾首,“我沒想到你私底下竟然是如此揣測我!”她猛地一甩衣袖,痛心疾首化為滿腔怒意,“真是不忠不孝!”

不忠不孝,這麽大的一個罪名壓下來。跟在沈鳳璋身後的侍從們頓時如潮水一般,嘩啦啦全都跪了下去。

房間裏一時寂靜地只剩下鄭氏急促的呼吸聲。她雙眼發紅,死死瞪着沈鳳璋,仿佛要透過她的身軀,看到她內裏那顆心到底是紅還是黑!

如此緊張壓抑的氛圍中,那些跪在地上的仆從全都低垂着頭顱,咬緊牙關,似是生怕牙齒上下磕絆發出聲響,冷汗從他們後背上沁出來,密密麻麻,順着脊背往下淌。

一聲忽然響起的輕笑,如同投入鏡湖中的石子,一瞬間打碎這一室凝滞與壓抑。

沈鳳璋擡眸,看向鄭氏,被壓上不忠不孝如此嚴重的罪名,她臉上卻無絲毫慌亂懼色,反而唇角擒着一抹淡笑,氣定神閑若漫步小園香徑,面前是一片明媚春光一般,方才還幽深如淵海的眼眸此刻也恢複平靜自然。

鄭氏被沈鳳璋反常的态度弄得心裏一怔,自個兒反而開始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起來。

“姨娘這話可是真心的?”沈鳳璋淡笑着,直視鄭氏的眼眸,慢條斯理道:“既然如此,我與姨娘一道去前院瞧上一瞧,那些上師們要做的到底是祈福的法事,還是驅邪的法事——”

“一看便知!”

“自然是真心!”鄭氏站直身子,重重盯了沈鳳璋一眼後,收起臉上的怒意,看上去對這個兒子已經失望透頂!

她深吸一口氣,“我要請老夫人來給我主持公道!”鄭氏斂容正色,眉目莊嚴,聲音冷硬如刀,看上去态度決然,實際上卻暗暗避開沈鳳璋方才提議。

沈鳳璋若有所思。原來鄭媪是去前院找那些和尚了。鄭氏方才唱念做打,演了一通,現在又要求去請老夫人,是打算拖延時間,讓驅邪法事把她這個“邪祟”驅走?

沈鳳璋猜得沒錯。鄭氏就是這個打算。她篤信沈鳳璋遭邪祟附身,她這回請來的雖然不是精通佛理的得道高僧慧顯大師,但也是栖玄寺裏有名望的上師。她當然知道自己堅持稱是祈福法事,實際上等會兒去前院一看就會被戳穿,但只要給栖玄寺上師留夠時間,待會兒老夫人來了之後,看到原形畢露的邪祟,老夫人以及其他人自然會理解她!

鄭媪離開也有一會兒了,前院的法事想必已經開始。她盯着面前神情自若的沈鳳璋,一聲滿是惡意的笑壓在喉嚨口,眼裏怨毒之色一閃而過。最好等老夫人來了之後,邪祟當着老夫人的面被佛家之力壓得神情扭曲變形,尖聲嗥叫,讓老夫人瞧瞧,她以為變得有出息的孫子實際上是個徹頭徹尾的邪物!

想到那個場景,鄭氏暢快地想要笑出聲來。但面上,她還是一派冷肅之色,冷聲重複,“我要讓老夫人也看看,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種,是怎麽對我這個阿母的!”

肚子裏爬出來的種?沈鳳璋似笑非笑,原主到底是不是鄭氏親生子還存疑呢。

不過,她既然這麽堅信自己會被驅邪法事壓得原形畢露,那就讓她好好瞧瞧。

沈鳳璋輕輕颔首,吐出一個好字。

鄭氏立刻沖着身旁的綠珠喝道:“去請老夫人過來!”

老夫人來得很快,身邊還跟着沈湘珮。

早在路上,沈老夫人就已經聽綠珠說過整件事了。但哪怕心裏有所準備,一踏進靜皎院大堂,見到跪了一地的仆從以及對峙的鄭氏和沈鳳璋時,眉毛還是忍不住一皺。

她揮手,先讓跪在地上的仆從們全都出去。等到屋裏只剩下鄭氏、沈鳳璋、沈湘珮和老夫人自己時,她才緩緩開口。

“阿璋,你傷還沒好,怎麽不在屋子裏養傷,反倒帶着人跑到你姨娘院子裏來?”

沈鳳璋朝沈老夫人行了個禮,起身後開口道:“孫兒若是只知在屋裏養傷,恐怕等出了事都不知道是誰害我。”

沈老夫人眉心顯出一個深深的川字,鼻子兩側法令紋凹下去,“怎麽回事?誰要害你?!”

“阿家——”鄭氏在一旁想要插嘴,被沈老夫人冷硬地呵斥了一句。

“讓阿璋說!”

沈鳳璋臉上若有若無的笑不知不覺間消失幹淨。她看着沈老夫人,聲音沉着冷靜,“祖母,您知曉鄭姨娘在府裏安排的法事是什麽嗎?”她直勾勾盯着老夫人的眼睛,一字一頓,“是驅邪!”

轟隆一聲,似有悶雷在屋中炸響。

沈老夫人臉上的法令紋狠狠一抽,歷經風霜的眼睛銳利如刀劍,牢牢鎖定鄭氏,嘴角抽搐了幾下,忍着怒氣,嗓音粗粝地如同被砂紙打磨過,“阿璋說的是真的?!”

站在沈老夫人身側的沈湘珮趕緊攙扶住沈老夫人,一手快速撫着老夫人後背,“祖母您先消消氣,小心氣壞身子。”

綠珠來的時候,沈湘珮正好在老夫人院子裏。聽到和對她極好的鄭娘子有關,她便也跟了過來。此刻沈湘珮言辭肯定,“阿兄肯定是弄錯了,姨娘向來慈母心腸,怎麽可能找上師做驅邪法事。”

鄭氏聽着沈湘珮對自己的維護,心頭熨帖。可惜的是,她不得不否定二娘替自己說的話。

隐隐約約的木魚聲從遠處傳來,夾雜着絲絲誦經之聲。驅邪法事應該馬上就能起效了。想到這,她不再猶豫,深吸口氣,朝沈老夫人沉聲開口。

“阿家,前院的法事确實是驅邪!”

沈老夫人當場面色鐵青,陰沉得能夠滴出水來,她氣到聲音發顫,顫巍巍吐出一個好字,接連點頭,“鄭氏,你是得了失心瘋嗎?!”

她擡起手,精瘦的手指顫抖着指向鄭氏,厲聲怒喝,“還不快派人去把法事停下!”

“阿家,我這麽做,是有——”

“閉嘴!”沈老夫人猛然一喝,“我不想聽什麽理由!”

鄭氏說出是驅邪法事時,連沈湘珮都有一瞬間的不可思議。姨娘是怎麽了?居然給二兄做驅邪法事?!但看着鄭氏此刻想說又無法開口的樣子,想到往日裏她對自己的疼愛,終是忍不住勸了沈老夫人一句,“祖母,姨娘是二兄親生母親,定然不會害二兄。不如讓姨娘說說她到底為何要這麽做。”

看着到這個時候都在為她說話的沈湘珮,鄭氏心頭一軟,自己這麽多年所做都值了。她誠懇地看着沈老夫人,懇求道:“阿家,正如二娘所言,我并非想害二郎。阿家,我這麽做,是有原因的。”

冷靜下來後,沈老夫人也覺得這其中有問題。再加上自己最喜歡的孫輩在耳邊柔聲勸着,沈老夫人勃發的怒意慢慢被壓下去,她看了眼毫無心虛之色的鄭氏,慢慢轉頭看向沈鳳璋。

老夫人是等着自己表态。沈鳳璋朝老夫人颔首,“既然姨娘堅持事出有因,孫兒也想聽聽姨娘的理由。”她轉向鄭氏,在老夫人看不到的角度,唇角又帶上一絲輕笑,她直直盯着鄭氏,用輕柔如水的語氣對着鄭氏說道:“聽聽姨娘為何把孩兒打成邪祟,要找上師來鎮壓孩兒。”

鄭氏看着沈鳳璋唇邊從容的笑意,心跳疾速,好像有什麽不好的事将要發生。然而,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鄭氏狠心用指甲往掌心狠狠一掐,暗暗寬慰自己,莫慌,沈鳳璋馬上就會在佛光下痛不欲生,抱頭打滾了。

帶着對上師驅邪的信心,她咽了口唾沫,看向沈老夫人,神情凝重,出口聲音堅毅沉着,突然擡手,筆直指向沈鳳璋,“阿家,現在這個根本不是二郎,而是附身在二郎身上的邪魔!”

大口喘息了一下,鄭氏下意識加快語速,“阿家,二郎平日重振沈家的重任,對人對事小心謹慎,從來都與人為善。然而這個邪魔膽大妄為,頂撞袁九郎君,襄陽王殿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處處與人結仇!”

回想着自己命人查到的佐證,鄭氏嘴上态度堅定,心裏卻暗暗叫苦,沈鳳璋怎麽還不發作。莫非時間還不夠,佛力還無法讓這個邪魔現原形?

再次吞咽一口唾沫,她有意放緩語速,“阿家,餘家三郎君和二郎關系一向極好。往日裏兩人經常一道出游赴宴。然而餘家三郎君已有大半個月不曾上門拜訪!只因二郎和餘三郎君鬧翻了!您道她為何和餘三郎鬧翻,餘三郎和二郎是多年知己,若是再讓餘三郎待在身邊,馬上就能看破這個邪魔的身份!”

鄭氏的推測有理有據。若不是沈鳳璋知曉餘三郎是因為小肚雞腸和她斷絕往來,她還真能被鄭氏說服。

怎麽還沒有發作。鄭氏逐漸焦灼起來,按照她原先的想法,沈鳳璋這個時候應該現出原形,痛不欲生了。這樣才能讓老夫人支持她。

鄭氏精心保養的手已經被掐得滿是月牙印,最嚴重的地方甚至已經顯出血絲。

若是邪祟不能在這個時候顯形,她這些話就沒那麽大說服力了!

逐漸心浮氣躁的鄭氏無意間瞥見沈鳳璋的面容,她眼中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臉上神情鎮定自若。

見到這個樣子的沈鳳璋,鄭氏額角驀地突突跳起來,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裏邊鑽出來。怎麽可能?她臉上的鎮定居然不是裝出來的?!作為即将被鎮壓的邪祟,她真的一點都不慌?

鄭氏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但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

深吸一口氣,狠狠一咬牙,鄭氏厲聲大喝:“更重要的是——真正的二郎對我這個阿娘孝順有加,從來不會頂撞忤逆我,然而現在這個占了二郎身體的東西,目無尊長,不忠不孝!”

步步緊逼,環環相扣,有理有據。若非顧忌着老夫人在場,沈鳳璋恐怕要為鄭氏這一番表演撫掌叫好。

她轉眸看向沈老夫人,果然在老夫人臉上看到隐約的深思。

“祖母,既然姨娘一口咬定我被邪祟附身,那不如我們就一道去前院見一見幾位上師。”沈鳳璋朝沈老夫人斂容提議到。

沈老夫人從思索中回過神來,一口否決沈鳳璋的提議。她雙眉緊皺,朝鄭氏訓斥道:“孩子長大了,當然會變。你光憑這些就說阿璋被附身,成何體統。”她心裏其實覺得鄭氏點出的這些證據有一定道理,但憑這些就讓阿璋去試驅邪儀式,她怕到時候沒有問題,反而傷了阿璋的心。

鄭氏臉上還保持着鎮定,後頸上卻已經布滿細密的汗珠,明明是五月初夏,她卻好像身處數九隆冬。冰冷的寒風不知從哪裏灌進胸腔,吹冷她渾身熱血,讓她手腳發麻又冰涼。

她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終還是心一橫,看向沈老夫人,“阿家,既然如此,就讓她去前院親自走一遭。”她和沈鳳璋已經在衆人面前撕破臉。她唯有繼續相信這個邪祟不過是在裝模作樣,以退為進!

沈老夫人剛想發怒,卻被沈鳳璋打斷。

沈鳳璋朝老夫人躬身微微一拜,“請祖母允我一去。阿璋知曉祖母不忍傷了阿璋的心,不過姨娘将上師請來府中為我驅邪,這事紙包不住火,遲早會傳開去。與其現在遮遮掩掩,中途停止法事,到時候讓外人胡亂猜測懷疑,不如讓孫兒自證清白,省得影響孫兒和沈家的聲譽。”

沈老夫人方才并未想到這一點。聽到沈鳳璋考慮到将來情況,她又瞪了鄭氏一眼。阿璋既然敢去前院,肯定沒有問題。都怪鄭氏發了瘋一樣,懷疑阿璋中邪不夠,還把上師大張旗鼓請到府裏做法事!

鄭氏僵硬着臉,如同石人一樣,立在一旁,一顆心從快跳到慢,從聽到沈鳳璋第二次要求去前院,她就猜到自己要輸了,但是如今已經沒有任何補救辦法。

老夫人長嘆一聲,看着沈鳳璋,眼裏又是疼愛,又是內疚,“委屈你了。”

……

尚未靠近前院,整齊莊嚴的誦經聲隐隐約約飄入衆人耳中,還有絲絲縷縷的檀香順着風在衆人鼻尖萦繞。這一切都讓人聯想起莊嚴寶相的佛祖,恢弘大氣的佛殿,不由自主心生敬畏之情。

鄭氏抿着唇,哪怕有幾分悲觀,然而不住對自己暗示,方才只是距離太遠,佛力傳過來減了效果而已。這回到了前院,她倒要可能這個邪祟怎麽辦!

仆從們推開前院的門,一行人走進去。

前院裏挂滿巨大的黃色佛幡,一座供臺放在最前頭,上面擺着一只插着香的香爐。袅袅青煙從香爐上方緩緩升起,盤旋着融入空中。供臺下,三名年紀較長的上師身着缁衣,結跏跌坐姿坐在蒲團上,雙目微閉,口中誦着佛經,手中撚着光潤的佛珠,面前還擺着一只木魚。

三名高僧身後,許多年紀尚淺的僧人也盤腿坐着,一邊撚着佛珠,一邊誦經。

木魚的敲擊聲與莊嚴的誦經聲融為一體,似從西天佛境傳來的浩渺佛音,滌蕩塵世。

越走近,莊嚴肅穆、帶着奇異韻味的誦經聲越響亮,沈鳳璋不由覺得渾身一輕,腦袋也跟着清明起來。

雖說系統肯定沒有問題,但到此刻,她才真正放下來心。

“阿彌陀佛。”作為虔誠的佛教徒,老夫人聽到誦經聲,下意識擡手合掌,念了一聲。

同樣潛心向佛的鄭氏此刻卻一聲不吭,死死咬牙。

鄭媪就站在院子一角,見到走進來的鄭娘子以及沈鳳璋等人,她老眼猛地睜圓,不敢置信。她小心翼翼向沈老夫人等人行了個禮,走到鄭娘子身後。

“娘子?”怎麽回事?娘子怎麽帶着這個邪祟來前院了!

鄭氏嘴裏的軟肉都快被咬爛了。她緊緊盯着沈鳳璋,如同禿鹫盯住腐屍,沈鳳璋沐浴在佛音中,神色如常,沒有半點不适。僵硬着頭顱,她以幾乎不可察覺的幅度向鄭媪輕輕搖頭。

沈鳳璋轉身看向鄭氏,臉上帶着一絲和煦的淺笑,如同虛心求教的後輩,半點沒有之前面對鄭氏時的強硬,“姨娘,這驅邪儀式需要我做些什麽?還是,我只需站在這兒聽上師們的誦經聲即可?”

鄭氏心頭一梗,差點直挺挺倒下去,身上最嚴重的傷,那條瘸掉的右腿隐隐作痛起來。沈鳳璋那張精巧俊秀的臉龐,在鄭氏眼中不啻于修羅惡鬼的青面獠牙!而那和煦文雅的笑容,更像是修羅惡鬼張開血盆大口!

邪魔,邪魔。鄭氏瞪着沈鳳璋,心中恨意高漲!

沈老夫人不滿地瞥了鄭氏一眼,朝沈鳳璋溫聲道:“沒什麽要做的。你站着就好。《楞嚴經》是佛家重要經典,聽聽對你也有好處。”

沈鳳璋順從點頭,站在一旁聆聽佛音。

往日裏讓人心平靜氣的誦經聲,此刻聽在鄭氏耳中格外嘈雜,令她煩躁不已。她甚至有種沖上去踹翻木魚,讓他們閉嘴的沖動。

指甲刺痛掌心,鄭氏低垂着頭顱,心中的不甘如火焰般燃燒,燒得她雙目通紅。

不,她不能認輸。她要再試一次!

不知不覺間,一部《楞嚴經》念誦結束。有規律的木魚聲也慢慢停止。

“阿彌陀佛。”

三位上師睜開眼,從蒲團上起身。

鄭氏眨了眨眼,搶在沈老夫人之間,快步走到三位上師跟前。她臉上勉強帶出笑意,引着三位上師朝沈鳳璋看去,“上師,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勞煩三位上師看看,她身上的邪魔驅走了沒有?”

沈鳳璋沒想到鄭氏居然還來這一手,對上老和尚們沉靜明亮,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眸,哪怕有系統作保,她心裏還是不由有些緊張起來。就在她想說些什麽時,卻見站在最中央,顯然地位最高的上師臉上顯出不解之色。

“阿彌陀佛。”對方念了聲佛號,看向鄭氏,“這位檀越身上并無邪祟附身痕跡。”

鄭氏再也克制不住臉上的愕然,“沒有?!”往日表現得清貴冷靜的鄭氏頭一次在大庭廣衆之下失态,“怎麽可能沒有?!”

淨一上師修佛多年,涵養極好,面對動怒的鄭氏,他神情不變,緩緩問道:“莫非貴府請貧道來誦《楞嚴經》,便是替這位檀越驅邪?”

“阿彌陀佛。”淨一上師搖頭,聲音沉穩,如同佛音一般,讓人不由自主信服。

“這位檀越身上确實沒有絲毫邪祟印記。恰恰相反,檀越周身氣息清靈,顯然身負大功德。”

別說恨得眼眶眦裂的鄭氏,連沈鳳璋本人聽到這話都有些驚訝。這可完全超乎她預料了。

“阿彌陀佛。”念完佛號,淨一上師轉向沈鳳璋,緩緩躬身行禮,“檀越功德無量,請受貧道一拜。”

随着淨一法師的動作,在他身後的幾十名上師僧人,全都雙手合十,臉上帶着敬意,朝沈鳳璋俯身一拜。

金烏當空,光芒四射,萬條金絲穿過袅袅檀香與晃動的佛幡,撒在清俊秀麗的少年身上,模糊了面容的同時,也為其添上神聖佛性。

沈湘珮望着被那麽多僧人齊拜的兄長,扶着老夫人的手不由自主收緊,貝齒輕咬住下唇。

沈老夫人并未察覺沈湘珮的異常。她現在滿心歡喜,原先的怒意早已消失,眉眼開笑,臉上的皺紋都似被水浸潤一般舒展開來。

無視一旁失魂落魄,形狀瘋癫,口中念念有詞的鄭氏,她快步走到淨一上師跟前,與淨一上師交談起來。老夫人本就信佛,對這些上師尊重得很,現在又從淨一上師那兒知曉自己的孫兒居然身具大功德之人,更是喜滋滋,恨不得淨一上師再多說一些。

見沈老夫人将淨一上師和其他兩位上師請到大堂去了。沈鳳璋環視了一眼剩下的人,讓侍從們帶剩下的僧人們去歇息之後,她将目光轉向留在院中的鄭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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