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軟禁

鄭氏仍舊是一副丢魂失魄的模樣, 她低垂着頭,雲鬓散亂, 被汗水打濕黏在臉頰上, 顯出幾分狼狽。

“我錯了?真的是我錯了?”她口中低聲呢喃着。

忽然間, 她驀地擡頭, 眼神直勾勾掃過院中每一個人,最終朝着鄭媪沖過去。她抓着鄭媪的手臂,雙眼圓睜, 神情驚愕, “姊姊,我弄錯了,我真的弄錯了。”

“娘子!”鄭媪敏銳地發現鄭娘子神情有些不對。然而不等她說什麽,鄭氏已經松開她的胳膊, 又跑到綠珠跟前。

拉起綠珠的手,鄭氏直直地盯着綠珠,以一種發現秘密後格外驚奇的語氣, 和綠珠分享道:“綠珠, 你聽到了嗎?二郎他原來是有大功德的人。”

綠珠被鄭娘子那種過分專注的眼神看得心裏一駭, 喉嚨裏像是吞了東西, 微微發啞,“娘子,你——”

“大功德,大功德。”鄭氏猛然間又放開綠珠,轉到院子中央。她雙手高高舉着, 仰面朝上,一邊轉着圈,一邊放聲大笑,“二郎是有大功德的。二郎是有大功德。我居然懷疑我的孩子。”

沈湘珮臉上顯出驚駭之情,不敢置信地看着鄭氏,“姨娘她,她這是瘋了?”

鄭媪已經第一時間沖上去,抱住鄭氏,大聲叫喊起來,“娘子,你怎麽了?!娘子?!快去請醫師!”

沈鳳璋微眯着眼,看着鄭氏。真瘋了?

不像。鄭氏若是這麽容易瘋,怎麽可能幫原主隐瞞真實身份十幾年?

那就是裝瘋?

為了躲避自己的追究?

她心裏冷冷一笑,不管是真瘋還是假瘋,鄭氏這次罪責難逃。

“連山,去請方醫師過來。”沈鳳璋朝着身後的随從吩咐了一聲。叫做連山的侍從應了聲是,轉身朝外跑去。

院子裏,沈鳳璋看着靠在鄭媪懷中,臉上一會兒笑,一會兒哭的鄭氏,開口道:“姨娘想必是受打擊過大,才一時迷了神智。既然如此,這段時間姨娘就在靜皎院中好好養身體,不要踏出靜皎院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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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把鄭姨娘帶回靜皎院中,好好照看起來。”

幾名婢女上前,拉住鄭媪和鄭姨娘,拉扯着她們往後院走去。

“二兄!”沈湘珮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臉淡漠的沈鳳璋,“你這是要是軟禁姨娘?!”

沈鳳璋從喃喃自語的鄭氏身上收回目光,轉向沈湘珮。她沖着沈湘珮彎唇一笑,笑容溫和,仿佛脾氣好又包容大度的兄長,“怎麽叫軟禁呢?”

她看着皺緊雙眉,滿臉不贊同之色的沈湘珮,聲音含笑,緩緩吐出接下來的字,“我這是為姨娘好,既然病了,當然要待在院裏好好養病了。”

狡辯!這和軟禁有何區別!沈湘珮被二兄這種态度惹出火氣,想到往日裏鄭氏疼愛自己的點點滴滴,忍不住說道:“就算姨娘今日犯了錯,姨娘平日裏對你悉心關照,盡心教導,呵護備至,二兄作為姨娘親生子,怎麽能這麽對待姨娘!”

悉心關照,盡心教導,呵護備至?沈鳳璋看着沈湘珮,深黑的眼眸裏玩味之色一閃而過。原來鄭氏是這麽對沈湘珮的,那也怪不得沈湘珮這時候會替她說話。

沈鳳璋沒有解釋什麽,只朝着沈湘珮淡聲道:“二娘,你若是覺得我這麽處理不妥當,可以去找祖母。不過,我相信祖母肯定也認同我這麽做。”

剛才法事結束,鄭氏跳出來垂死掙紮的時候,她看到沈老夫人臉都快綠了。顯然,現在若是能讓鄭氏安分守己一段時間,沈老夫人肯定高興。

無視咬着唇,臉上神情不快的沈湘珮,沈鳳璋帶着人跟上鄭氏等人。

……

“娘子一時迷了心智,老夫開幾貼藥,喝下去休息一段時間,慢慢就會好起來。”方醫師從裏屋出來,朝着守在外邊的沈鳳璋說道。

沈鳳璋不甚在意地點點頭。

留下藥方,方醫師帶着藥童離去。沈鳳璋見狀,打算離去。

“小郎君留步!”鄭媪從內室快步走出來,攔住沈鳳璋。

鄭媪垂下眼眸,臉上再也不是當初那副看似慈祥和藹、實際高高在上的模樣,“娘子醒了,請郎君進去一趟。”

沈鳳璋擡步朝內室走去,劉溫昌跟在她身後,也打算進去,卻被鄭媪攔住。

“郎主?”

“娘子只請小郎君一人進去。”鄭媪聲音堅持。

沈鳳璋朝劉溫昌颔首,“無事。你去外邊等着吧。”

從大堂踏進內室,沈鳳璋眼前的光線一下子昏暗起來。

昔日陳設內斂中滿是奢華的內室此刻被暗色籠罩,厚厚的帛布遮擋在窗口,擋住所有光線。多寶閣上擺着的各種奇珍異寶在黑暗中失去它們的光彩。

屋裏沒有點燈,沈鳳璋眨了幾下眼睛,才适應這昏暗的環境,看清坐在桌邊的人影。

鄭氏冰冷的聲音在漫無邊際的昏暗中響起,如同陰雨過後,從牆角潮濕的青苔裏游過的蛇。

“我知道你不是沈鳳璋。”

沈鳳璋凝視着那團輪廓模糊的黑影,唇邊帶笑,坦誠地說出實話,“不,我就是沈鳳璋。”

鄭氏冷笑一聲,顯然不信沈鳳璋的話,她看着站在門口的沈鳳璋,聲音裏帶着幾分威脅,“你別忘了,你如今所擁有的這一切,都建立在你是沈家兒郎的基礎上!只要我将你是女兒身的秘密宣揚出去,你覺得你還能有現在的風光?!”

這是鄭氏手中的殺手锏,她不知道這個邪魔用了什麽辦法騙過三位上師,但她相信沈鳳璋肯定沒有辦法解決性別問題。然而令她失望的是,聽見她的威脅後,沈鳳璋竟然沉默不語,沒有半點擔憂害怕的模樣。

“你別以為我在說笑。”她頓了頓,冷着聲,“我年紀大了,前半世富貴榮華享受夠了,東窗事發,處境比現在壞不到哪去。反倒是你,這一連串的動作,野心暴露無遺,若是暴露女兒身,恐怕你想要的一切都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沈鳳璋望着鄭氏,無聲感慨。這麽多年的榮華富貴,大概已經徹底迷了她的心智。事到如今,她竟然還看不清局勢。

她既然敢直接軟禁鄭氏,肯定是早就有所準備。

事實上,鄭氏這次要是不自己找事,安安靜靜待着,她根本懶得搭理她。這回她主動跳出來興風作浪,反而提醒自己,還留着這麽個禍患。

鄭氏應該感謝她想要出仕,害怕丁憂,才保住她的性命,讓她願意用溫和一點的手段來對付她。

随着時間流逝,房間裏點燃的熏香逐漸濃郁。絲絲縷縷熟悉的幽香萦繞在鄭氏鼻尖,她看着沉默無言的沈鳳璋,嘴角漸漸翹起弧度,心裏也越來越沉着。

她倒要看看,沈鳳璋能怎麽辦。

幽深沉寂的黑暗中,一聲嘆息緩緩響起。

突如其來的嘆息聲仿佛牛毛細雨,緩慢落在鄭氏裸露的皮膚上,讓她瞬間汗毛直豎,莫名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沈鳳璋聲音裏滿是無可奈何,仿佛在妥協一般,然而話中內容卻如一把尖刀,狠狠紮在鄭氏血肉之軀上,紮得她鮮血淋漓。

“您要是把我身份說出來了,那我也只能說出二娘的身份了。”

雖然她還沒有真正有力的證據證明沈湘珮是鄭氏的孩子,但并不妨礙她詐一詐鄭氏。

鄭氏臉色陡然一變,一個不字脫口而出。不過馬上她便反應過來,強行改口,“不——不知所謂!”

“除了夫人的親生女兒,二娘還有什麽身份!你胡言亂語也要能讓人信服!”

沈鳳璋眨眨眼,黑暗掩住她面上滿意的笑,她出口的聲音依舊幽幽緩緩,仿佛被人逼得無奈到極點。

“我倒和姨娘有不同看法。這些年,姨娘對二娘悉心關照,精心指導,呵護備至。”她把記憶裏鄭氏對沈湘珮的照顧一件件細數,最終嗟嘆一聲,“按理說,我作為姨娘唯一的孩子,又是府中繼承人,姨娘的下半輩子都要靠兒,姨娘最該在意的是兒才對。姨娘這些年的反常,只能讓我想到一個理由。”

哪怕光線如此昏暗,沈鳳璋也能看清,不遠處那團黑影開始晃動起來,如同倒映在牆上的燭影,被風吹得微顫。

“這個理由就是二娘才是姨娘親生子嗣!”

“胡說八道!”鄭氏不知道沈鳳璋是怎麽猜出有些東西。不久前被驅邪這事氣到頭腦發脹的鄭氏,此刻再度覺得心跳加速,額角冒出冷汗。

幸好她沒有點燈。

此時此刻,黑暗成了最好的保護色。

暗色之中,鄭氏以和沈鳳璋相似的感慨無奈口吻将當年之事娓娓道來。

“事情的真相就是這個樣子。你猜得沒錯,你确實不是我親生的。當年我産下死嬰後,鄭媪從外面将你抱了回來,頂替那個孩子。我偏疼二娘,不是因為她是我的孩子,而是因為她是郎君的女兒,見到她我就仿佛見到當年那個苦命的孩子。”

“原來如此。”黑暗之中,沈鳳璋聲音溫潤,面上卻毫無表情。她輕笑一聲,既像感嘆慶幸,又像淡淡威脅,“幸好二娘不是您的孩子。二娘心高氣傲,若是知曉自己實際只是個庶女,想必無法接受。她平日交好的世家貴女,也不知道會不會在和一個冒名頂替嫡女身份多年的庶女往來。”

鄭氏嘴唇一顫,下颚緊緊繃着,留長的指甲狠狠掐進肉裏,疼痛入骨,卻仍抵不過心裏的怒與恨。她就知道,這個邪祟占了二郎的身體後,局面一定會對她不利!

……

跨出屋子,沈鳳璋環視一圈守在院中的奴仆們,冷聲命令,“姨娘病了,好好看着姨娘在院裏養病,沒有我的允許,哪裏都不許去。誰若是敢放姨娘出院子,或是替姨娘出去辦事,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往日裏仗着鄭氏撐腰,對沈鳳璋多有輕慢的靜皎院仆從,此刻紛紛斂容肅聲,齊齊稱是。

她一頓,放柔聲音,“當然,誰若是發現有人替姨娘外出跑腿,也可來禀報我,我重重有賞。”

聽得檢舉有賞,仆從們眼睛驀地一亮,聲音更加響亮,“是!”

屋裏,鄭氏并不知曉沈鳳璋已經徹底斷了她的後路。她正緊緊抓着鄭媪的胳膊,長指甲掐進鄭媪肉裏,聲音尖利近乎掐着嗓子的尖叫,“她懷疑了!姊姊,馬上讓人去找當年剩下的兩個産婆!”

然而,哪怕鄭氏拿出大量賞金賄賂看守院子的仆從,也無一人敢替她聯絡外界。這些仆從都是踩高捧低之人,知曉小郡公已成府中真正主人,還有那麽多雙同伴的眼睛盯着自己,哪敢再幫鄭氏辦事。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曾經威風凜凜,執掌沈府中饋大權的鄭氏徹底落敗,斬斷臂膀,被軟禁一隅。

走出靜皎院,沈鳳璋神情雖然恢複面無表情的淡漠,心情卻比在靜皎院時好上許多。

鄭氏說的故事,她一個字都不信。

實際上,鄭氏心氣也很高。原主記憶裏,她一直對自己比虞氏名聲更好,能力更強,卻因為庶女出身,只能嫁給沈懿做妾一事耿耿于懷。她能去毫無保留疼愛虞氏的女兒?

再者,如果原主真是鄭媪從外面抱來的,鄭氏為何不讓她直接抱個男嬰回來,而是抱一個女嬰,冒更大風險讓她女扮男裝?

鄭氏大約是被她剛才那一番話逼急了,臨時編造一個真相出來,沒想到時間太短,漏洞百出。

好在,看在沈湘珮的份上,鄭氏這段時間絕對不敢在她的真實性別上做文章,甚至于可能會幫着她隐瞞身份。

這樣一來,讓鄭氏安穩閉嘴不鬧事的目的就達到了。

不過,走到後花園涼亭裏,沈鳳璋第一件事還是吩咐劉溫昌這段時間派人盯住鄭氏。萬一鄭氏發現自己沒有任何證據,說不準會搶先跳出來,一口咬死原主是她從外面抱回來的棄嬰,徹底鬧個魚死網破,犧牲她自己和原主,把沈湘珮安全摘出去。

劉溫昌應聲,并保證道:“郎主放心,屬下這就傳令,讓其他人快馬加鞭把那兩個産婆帶回來。”雖然不知道郎主和鄭娘子在屋裏談了什麽,但他一直在幫郎主查這件事,自然知曉鄭娘子可能在郎主身世上做了手腳,将郎主和二娘子調換。

一場鬧劇下來,不知不覺間已經金烏西墜,殘陽似血,鋪灑在涼亭欄杆上,似是閃着妖異的紅光。

沈鳳璋站在涼亭裏,雙手背在身後,凝視着涼亭外平靜無波的湖面,投下一顆驚雷。

“你說,若我當真不是沈家子嗣呢?”

在沈鳳璋身後,劉溫昌臉色劇變,猛然跪地,“絕不可能!”老郡公還在世時,尤為喜愛小郎君,若小郎君當真不是沈家子嗣,老郡公怎麽可能如此疼愛小郡公!

沈鳳璋轉身,垂眸凝視劉溫昌,神情淡淡,緩緩道:“事無絕對,若找來産婆之後,産婆證明鄭娘子當年确實産下死嬰,而我也确實不是沈家子嗣。那又該如何?”

她細細打量着劉溫昌,不肯放過他臉上任何表情。看着劉溫昌臉上的驚駭和掙紮,沈鳳璋靜靜等待。

劉溫昌的回答決定着她能否将劉溫昌當做心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劉溫昌跪在地上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這個結果雖然也在沈鳳璋預料之內,但她心頭仍微微有些失望。眨了眨眼,輕呼一口氣,沈鳳璋決定結束這個問題,恰在這時,卻聽見劉溫昌似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聲音。

“那屬下就殺了那兩個産婆。”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哪怕是沈鳳璋,臉上都不由流露出幾分滿意喜色。她快步走到劉溫昌跟前,親手扶起他,喜形于色,甚至還帶着幾絲感動,“能得你這樣一句話,我心甚悅!”

“你也放心,我方才所言不過是最壞的情況。實際上,我與阿父、祖父相處多年,不論是阿父還是祖父都是慧眼如炬之人,若我當真不是沈家子嗣,想必阿父他們早就看出來了!”

劉溫昌心裏松了口氣,郎主若能是老郡公後人那再好不過。若當真不是——他握緊拳頭,方才已有決斷的心此刻越發堅定——到萬不得已之時,他定會替小郡公除掉那兩個産婆,甚至是鄭娘子!

帶上被留在涼亭不遠處的随從們,沈鳳璋朝景行院走去。

今日一連實現兩個目标,沈鳳璋心情極好,嘴角微微翹着。然而沒走幾步,看見迎面走來的人,她臉上笑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璋!”

聽到沈隽的喊聲,沈鳳璋眉頭一皺。

見鬼,她居然從沈隽聲音裏聽出幾分驚喜。看着快步朝她走來的高瘦少年,沈鳳璋不耐地啧了一聲,厭煩地移開視線。

“給我滾遠點!”

面帶驚喜之色的沈隽在離沈鳳璋五步遠的地方驀地停住腳步。少年逐漸生出棱角的英俊臉龐上,驚喜之色瞬間消失,重新化為往日的沉靜。

他習慣性低垂眼眸,卻又想起什麽,擡眸看向沈鳳璋,一雙眼眸明潤若晨光熹微時的天空,哪怕有所克制,眼底依舊流露出些許擔憂、感激與關切。

沈隽聲音的大小依舊和昔日一樣,低低的,然而不再刻意壓得冷硬麻木的聲音在徐徐晚風之中清越如金石相撞,海浪拍岸,動聽悅耳。

“阿璋,你的傷怎麽樣了?我這兩天想來看你,景行院的随從都說你在休息。”凝視着沈鳳璋,沈隽聲音裏滿是溫和。他這幾天早上出門前都會去景行院,然而都見不到沈鳳璋,沒想到今日回府,會這麽巧碰上她。

沈鳳璋冷笑一聲,“那是我專門吩咐仆從們別放你進來。”

沈隽眉頭微皺,又瞬間松開。他仿佛沒有聽到沈鳳璋嫌棄傷人的話語,眼眸裏藏着溫和,“之前在宣武場,若非你替我擋下這一箭,受傷的肯定是我了。我——”

沈隽感激的話語尚未說完,就被沈鳳璋毫不客氣地打斷。

沈鳳璋凝視着沈隽,上上下下仔細掃了他兩眼,最終不屑地收回目光,輕蔑地一挑眉,唇角拉開一個滿是譏诮的笑,“真是醜人多作怪!自作多情到你這個份上也是少見!”

“替你擋箭?你在做什麽白日夢!”

沈隽眼底的溫和慢慢散去,他低垂下眼眸,不言不語。

“我就是被你這個掃把星連累的!遇上你,兩匹馬都出問題。”沈鳳璋臉上顯出幾分惱怒,“若非被地上的樹藤絆了一跤,我又怎麽會中這支箭!”

沈鳳璋烏黑的鳳眼狠狠一瞪沈隽,“離我遠點!”說完,她帶着人朝景行院走去。

從沈隽身旁走過時,她嫌惡地一瞥沈隽,吐出兩個字,“晦氣!”

站在沈隽身旁的黎苗握緊拳頭,怒火中燒,“郎君,我就說小郎君肯定不是有意救你!果然如此!”

沈隽臉上泛起一絲苦笑,他輕輕搖頭,低聲道:“哪怕只是湊巧,阿璋也是救了我。”更何況,他清楚知曉,沈鳳璋就是故意救他!

“郎君!”黎苗看着沈隽這副樣子,很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情緒。郎君就是人太好,才在即将召開白聞樓文會這樣關鍵的時刻,都不忘分神關心惦記着小郎君!

“郎君,你聽聽小郎君方才的話。馬出事能怪在郎君你身上嗎?地上有樹藤,小郎君自己沒看清被絆倒了,和郎君你又有什麽關系!偏偏小郎君全都遷怒到您頭上,你難道不覺得小郎君這是無理取鬧嗎?!”

“算了。”沈隽溫聲安慰着黎苗,“阿璋只是年紀小,性子有些頑劣而已。她本性不壞。”她今日說這些話,不過是故意掩飾她那日救人的真正目的,掩飾她的真實情感罷了,可惜——沈隽心中嗤笑一聲——可惜他早已看得一清二楚。

您是從哪裏看出小郎君本性不壞的?!黎苗差點把這話脫口而出。

反正在郎君眼裏,誰都本性不壞,誰身上都有優點長處。他有時候真希望郎君不要這麽純善篤厚,像小郎君那樣自私卑劣一點。以郎君的性子,他真怕郎君将來吃大虧!

看着臉上笑意溫和的沈隽,黎苗知曉他這個心願是達不成了。算了算了,黎苗搖頭,大不了他幫郎君多看着點。他們這些人這般喜歡大郎君,不正是因為大郎君品性純善嗎。

另一邊,沈鳳璋面帶怒意走了好一會兒,臉上神情才慢慢平靜下來。她忽然想起一事,朝身旁的劉溫昌問道:“沈隽這兩天都在做什麽?”

“大郎君這些天早出晚歸,白日裏都在白聞樓。今年的白聞樓文會就在明日。”

白聞樓文會。沈鳳璋記得原著裏,男主得到了參加這次文會的機會,并且在文會上一舉奪魁,從此踏入官場,憑借高超的手段,平步青雲,在六年內從最末品的奉朝請到權傾朝野,最終登上皇位。

原來是因為快要出仕了,怪不得比起以往的內斂,沈隽今日顯得格外……沈鳳璋猶豫了一下,還是用了“蕭蕭肅肅,爽朗清舉”八個字。

既然明日就是原著中極為重要的白聞樓文會,沈鳳璋沉吟片刻,朝劉溫昌道:“準備一下,我明日要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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