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當年真相
離宮門不遠處,沈鳳璋正在聽劉溫昌禀報情況。
“郎主, 屬下已經查到, 散布謠言的真正指使者正是二房三娘子!”
雖然沈鳳璋讓劉溫昌等人不用理會那些流言蜚語, 但劉溫昌仍命人留意着。在得知有人散布郎主服用五石散的謠言時,劉溫昌當即心生警覺。
五石散吃多了會令人沖動癫狂暴躁易怒,喪失理智。前朝覆滅的原因之一就是滿朝文武都服用五石散,整個前朝上層都以服用五石散為潮流。
他年幼時曾聽父親提起過當年太祖禁絕五石散時的狀況。
衛兵們挨家挨戶搜查五石散,無論是官宦人家還是普通富商, 全都一視同仁,毫不姑息。但凡違抗、私藏者,格殺勿論!
成箱的五石散倒入火堆中, 大火燒了三天三夜, 黑煙遮天蔽日,盤踞在上空久久不散。幾天後落下的大雨,雨水裏都帶着黑色雜物。
太祖鐵令在前,劉溫昌一得知有人将郎主和五石散扯上聯系,不敢掉以輕心,立刻命人去調查此事。
出人意料, 最終調查出來散布謠言的罪魁禍首居然是二房的三娘子沈湘瑤。
沈湘瑤為置郎主于死地,也是大費苦心。她故布疑雲, 大費周章,繞了好幾個圈散布謠言。如果按照她故意布置好的線索去查,查上許久都查不到她這個真正的幕後黑手身上。
但郎主早在很久之前就吩咐他找人盯住三娘子。他當初不解郎主為何如此吩咐,如今看來, 郎主慧眼如炬,神機妙算,想必早就看出三娘子不是普通小娘子。
從劉溫昌那裏知曉謠言是沈湘瑤散布的,沈鳳璋并未覺得十分奇怪。從她最早毀掉沈湘珮的琴嫁禍自己,到想出毒計試圖毀掉沈湘珮清白,再到她搶沈湘珮上一世夫君,一件件事,都能看出她重生後野心極大,又心腸歹毒沒有底線。
令沈鳳璋微微驚訝的是,鄭氏居然也在這事裏摻和了一腳。
據劉溫昌說所言,鄭氏一直以來都沒有放棄收買靜皎院的下人,這段時間動作格外大,她不知從哪裏得知外間在傳她服用禁藥五石散的事,居然真讓人弄來了幾份五石散,正在想辦法加到她平日的吃食中去。
沈鳳璋最佩服鄭氏的一點就是她總能從不知道什麽地方弄來一些奇怪的藥物。比如她給原主服用的,能夠抑制原主發育的藥丸,以及哪怕現在被關起來,也能找到路子弄來禁藥五石散。
劉溫昌擡眸,看向一臉沉思的沈鳳璋,主動請命,“郎主,不如讓屬下帶人去搜查鄭氏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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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鳳璋明白劉溫昌的意思。鄭氏既然還沒得手,那些五石散肯定還在靜皎院中。一旦她帶人從靜皎院裏搜出五石散,就能借此讓鄭氏徹底翻不了身。
落日昏黃的餘晖中,沈鳳璋神情淡淡,沉吟片刻。她沒有接劉溫昌的話,而是緩緩開口道:“我記得那兩個産婆早就在莊子上了吧?”
劉溫昌沒想到沈鳳璋會突然提起兩個産婆,他趕緊道:“啓禀郎主,那兩個産婆已經在莊子上呆了許久了。”這段時間郎主一直在忙其他大事,無暇顧及那兩個産婆。
他看着沈鳳璋在餘晖中顯出幾分森嚴的臉龐,試探着開口:“郎君是想徹底揭穿鄭娘子的陰謀?”
沈鳳璋搖搖頭,“回府後,你把那兩名産婆帶來,我自有用意。”
坐在回府的牛車上,沈鳳璋掀起帷幔,凝視着西天漸漸下沉最終消失在黑暗中的餘霞,眼眸深處一片冰冷。
回府後,用過晚膳,沈鳳璋在書房裏見到了兩名産婆。
兩人似乎早已預料到有這麽一天,臉上惶恐不安之中都夾雜着如釋重負。
“你們就是當年替府裏接生的産婆?”沈鳳璋眼眸沉沉,盯着跪在地上的一矮一胖兩個老婆子。
“是是,正是小人。”那名胖一些的産婆趕忙回答。另一名又小又瘦的産婆慢了一拍,連忙點頭。
沈鳳璋坐在上首,收回了目光,拿起一旁擺着的玉如意把玩着,漫不經心開口道:“既然是當年的産婆,那總該知曉當年府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提到這個話題,兩名産婆一時都沉默起來,支支吾吾着說不出話來。
書房裏燭火搖曳,橙黃的火光落在沈鳳璋手中的玉如意上,映照出明亮的光芒。沈鳳璋盯着手中的玉如意,聲音淡淡,卻帶着如山岳海浪一般的壓力,“是不知道?還是不敢說?”
書房裏空氣一時凝滞,兩名産婆跪在地上,只覺背上像是泰山壓住一般,四肢發軟,喘不過氣來。
“小人,小人——”
産婆話還沒說完,就被沈鳳璋淡聲打斷。
“既然兩名産婆不知道,那留着人也沒有用處。”她朝着劉溫昌吩咐道:“把她們帶下去處理了。”
兩名猶猶豫豫支支吾吾的産婆頓時慌了神。
“不不不。我知道我知道。”又瘦又小的産婆急忙開口。
沈鳳璋擱下玉如意,驀地轉頭看向那名産婆,眼神銳利兇狠,仿佛從遠古奔來,吞天食地的猛獸。
“既然知道,那就是不肯說了?!”
兩名産婆被沈鳳璋突如其來的發難駭得癱倒在地上,臉色煞白,六神無主。其中那名瘦産婆更是手腳發顫。一攤淺黃色的水跡從她身下逐漸蔓延開去。瘦産婆一臉茫然,仿佛徹底傻了一般。
胖産婆反應過來,連忙重新跪好,不住磕頭,“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人什麽都說,什麽都說。”
沈鳳璋朝劉溫昌招了招手,在他耳旁低語了幾句。
劉溫昌把尿褲子的瘦産婆帶下去。外面的仆從進來收拾幹淨書房後,又重新退出來。一時間,書房裏只剩下沈鳳璋和瑟瑟發抖,害怕不已的胖産婆。
沈鳳璋如寒霜覆雪的眼眸靜靜盯着胖産婆,口中不置一詞。
無邊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胖産婆抖得跟篩子似的,終于忍不住崩潰着嚎叫起來,“不是我幹的,不是我幹的!”
她涕泗橫流,一邊磕頭,一邊哭着喊着說出當年真相。
……
劉溫昌走進來的時候,看到滿身狼狽的産婆跪在地上不停抽噎,而郎主獨自站在窗口,微微仰頭望着外邊蒼茫昏沉的天空。
“郎主?”他輕輕喊了一聲。
碩大圓亮的明月填滿窗口,清冷的月華如水一般落在窗邊少年郎君肩上,如同凝了一層白霜。聽到聲音的郎主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比以往更加淡漠冰涼。
沈鳳璋朝劉溫昌颔首,“怎麽樣?”
劉溫昌上前一步,在沈鳳璋耳旁輕聲将另一名産婆的供詞轉述給沈鳳璋。
沈鳳璋面無表情輕輕颔首,“我知道了。”
劉溫昌不知道沈鳳璋想怎麽做。他看着沈鳳璋重新轉過身,靜默無言望着天空中那輪皎皎月輪。
半晌,沈鳳璋才又轉回來,朝着劉溫昌輕聲吩咐了幾句。
劉溫昌領命而去,順道帶走她計劃中關鍵一環——知道真相的産婆。
書房裏只剩下沈鳳璋一個人。她走近挂着長弓刀劍的那面牆前,摘下那柄嵌滿琥珀碧玺的匕首。看似華而不實的匕首,取下鞘後,卻寒光閃爍。
銀霜似的月華從窗外照進來,落在沈鳳璋潔白如玉的手腕上。她執着匕首,面不改色心不跳,在手腕內側輕輕劃出一道半寸長的口子。
清冷潔白的月光映照着滲出來的殷紅鮮血,顯出幾分邪異。沈鳳璋微微勾起的唇角,以亦顯出幾分詭谲。
……
接下來的幾日,整個沈府看似風平浪靜,實際上暗流湧動。
這日靜皎院裏,鄭氏正在詢問鄭媪有沒有找到把五石散放入沈鳳璋飲食中的機會。
“娘子,老奴已經拿到了後廚一名婆子的把柄,用不了多久就能讓她把五石散放進二郎常用的補湯裏。”
鄭氏點點頭,臉上顯出滿意之色,眼眸亮到驚人,她仿佛已經看到沈鳳璋被查出服用五石散後,身敗名裂的慘狀。只要沈鳳璋失勢,她自然能找到幾乎東山再起,到時候,不管是二房的小賤人還是其他什麽人,都別想再害二娘子!
鄭媪卻沒有鄭氏那樣高興。她回想着自己聽到的情況,欲言又止。
“怎麽了?”察覺到鄭媪的遲疑,鄭氏擡眸,開口問道。
深吸一口氣,鄭媪咬了咬牙,“娘子,老奴從後廚那名婆子那裏聽到,郎君下午要見兩個從外面來的婆子,那兩個婆子似乎是郎君從莊子上接過來的,好像以前是做接生婆的。”她頓了頓,壓低聲音猜測道:“娘子,那兩人會不會是那兩個沒死的産婆?”
早在聽到鄭媪說沈鳳璋要見兩個婆子時,鄭氏臉色就難看起來。聽到鄭媪說出她的猜測時,鄭氏更是面色鐵青,眼睛通紅。
鄭氏臉上顯出幾分癫狂之色,“肯定是的!肯定是了!”好久之前,她就猜到沈鳳璋肯定會去查身世,很顯然時隔兩個多月,她真的找到了當年那兩個産婆。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鄭氏狠狠抓了把臉頰,長長的指甲在臉頰兩側留下數道紅痕。她竟然忘了這件事,沈鳳璋已經找到産婆,來不及了。
“不!”還能挽救!
鄭氏突然沖到妝奁臺前,在繡筐裏拼命翻找起來。因為激動緊張急迫,她手一直在抖,哆嗦不停。
“娘子!”鄭媪沒料到娘子會如此激動,她匆忙跑到鄭氏身旁,剛想安撫她,卻見她從繡筐裏找出一把剪子。
鄭氏粗暴地捋起衣袖,在她手腕內側,有一枚銅錢大小的紅印胎記。她拿着剪子,眼神兇狠,狠狠朝着那塊胎記刺下去!
“娘子!”
鄭媪趕緊一把抓住差點刺到皮肉的剪子。對上鄭氏那雙通紅的眼睛,鄭媪臉色嚴厲肅穆,“娘子!您忘了嗎?!您早在十七年前就把那個孩子身上的胎記剜掉了!”
頭腦發熱,陷入癫狂的鄭氏一時愣住,臉上的瘋狂逐漸如潮水般退去。
她眨了眨眼,顯出幾分疲倦,聲音裏卻帶着堅毅,“姊姊,你去正院請老夫人去景行院,就說想到沈鳳璋以前服用過五石散。”
“娘子你?”
“我現在就去景行院!”去親自把五石散放到景行院裏!
鄭氏猛然睜大眼睛,大到有些可怖,“姊姊!快!一定要趕在沈鳳璋見到那兩個産婆之前!”說完,她丢下剪子,将藏好的五石散往袖子裏一塞,快步朝門外走去。
落後一步的鄭媪盯着鄭氏的背影,臉上顯出驚疑之色。娘子的狀态似乎不是很對,這個樣子,有點像……
“姊姊!”屋外傳來鄭氏焦急的聲音,瞬間打斷鄭媪的思路。她急忙應了聲是,匆匆追了出去。
鄭媪原以為靜皎院外的仆從會牢牢攔着鄭娘子,沒想到被鄭娘子狠狠訓了幾句後,竟然不敢再上前,全都退到了一旁。
鄭媪感到一絲莫名的古怪,然而她來不及細想,就見鄭娘子已經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景行院走去。
見狀,她一咬牙,轉頭朝着正院跑去。
鄭氏快步走到景行院不遠處,就遲疑着停下了步伐。她肯定不可能直接闖進去,她也不能被人看到,她必須想個辦法,想想如何才能不動聲色,不被人察覺進到景行院裏。
事到如今,她已經不期望再讓沈鳳璋把五石散混在食物裏吃下去,她只想找個地方,把五石散藏過去,這樣勉強也能達到她的目的。
就在鄭氏思索該如何進入景行院時,她忽然聽見院中響起一道女聲。
“郎主讓我領你們去收拾一下偏院。”
“吱嘎”一聲,景行院大門被打開。
鄭氏趕緊站到一旁的樹叢後,注視着芳芷帶人浩浩蕩蕩朝外走去。
這可正是天賜良機!鄭氏胸口燃起激動之情。在芳芷把所有人帶出去後,鄭氏急忙朝着景行院走去。
如果是以前的鄭氏,一定會對這個巧合感到奇怪,然而現在的她……
一進景行院,鄭氏小心翼翼往幾間屋子裏張望。她仔細瞧了瞧,發現正堂和卧房似乎都沒人。只有書房窗口裏能看到人影晃動。
她松了口氣,輕手輕腳走近卧房。果然沒人!鄭氏欣喜不已,将袖中的紙包塞到多寶閣花瓶裏。
塞完五石散,她剛想再找個地方塞另一份,眼神忽然瞥到正堂裏放着的茶壺。鄭氏腦中靈光乍現,匆匆解開另一個紙包,将五石散抖落到茶壺中。
做完這一切,鄭氏心頭的焦急終于散去了一些。
她深呼一口氣,打算按照原路返回時,卻聽到一聲瓷器被打碎的聲音。
聲音正是從書房裏傳出來的。鄭氏瞬間想到沈鳳璋可能已經知曉真相了。她下意識朝書房往前兩步,反應過來不對後,連忙打算離開。然而書房裏的聲音一下子吸住她的注意力。
顧不上被發現,鄭氏又小心往前湊了湊,将耳朵貼到門上。
只隔了一門,産婆平穩的聲音十分清晰地傳入鄭氏耳中。
“郎主您确實是鄭娘子的孩子。”
“當年鄭娘子和虞夫人同時産下一女後,鄭娘子想要調換她和虞夫人的孩子,但實際上鄭娘子的舉動全都被郎主您父親看在眼中。鄭娘子以為她換了孩子,其實兩個孩子早已被沈郎主重新換回來。”
産婆的聲音如同悶雷,在鄭娘子耳旁炸響。
“所以,郎主您的身世并沒有問題。您的生母就是鄭娘子。”
不不不!這怎麽可能?!書房外,鄭娘子猛然倒退兩步,撞上廊下的花盆。
花盆倒下的聲音駭了她一跳。鄭氏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拖着一條殘腿,一瘸一拐快速朝外逃去!
書房裏,兩名産婆臉上遠沒有聲音那般平靜。她們滿頭大汗,面色蒼白。
聽到外面撞翻東西的聲音,兩人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栖栖遑遑看向沈鳳璋。
沈鳳璋也不像慌張震驚地失手砸碎茶盞的樣子。她站在窗邊,看着院外那道匆匆離去的身影,臉上帶着莫測的笑。
以她自己來說,她不介意簡單粗暴直接把所有證據扔到鄭氏臉上,抖出真相。
然而,就算鄭氏做出這般自私惡毒之事,她最嚴重的懲罰也不過是一死。
在她看來,這樣也太便宜鄭氏了。她徹底毀掉了原主的一生!
她不是心心念念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嗎?她滿足她。書房裏,窗邊,沈鳳璋垂下眸,被遮掩住的眼眸深處是滿滿的令人害怕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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