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席陽光

六歲以前，陽光占滿了平歌大部分的記憶。在她記事的日子裏，幾乎沒有哪天出門天上是沒有太陽的。很少很少關于雨的記憶，也只是一場打落了許多米黃色的槐樹花的大雨。

還沒有上學以前的平歌，她在那個家的每天生活日常，大概是這樣的。

早上。紅得像蛋心的太陽從天邊升起，呼啦啦的晨風吹過昨晚沒有關嚴的窗戶，一晚上做了幾個不明所以的夢的平歌，還有平飛，在窗戶輕微的敲打聲，以及太陽金燦燦的光線裏，爬了起來。

不過他們不急着下床，而是在還在熟睡的父母身邊這裏爬過來，那裏爬過去的玩起來。姐弟倆的鬧騰，不久就弄醒了老爸老媽，“鬼娃娃，大早上鬧個啥？”父母醒來，照例給他倆幾句訓話。

等父母親起床穿衣，洗臉弄完早餐後，他倆才被父母抱下床。

“媽，我不想吃面條，我想吃醬油拌飯。”小平歌跑到竈房，看見老媽下面條，知道早餐吃面條，她不開心的說道。

“早上沒有時間煮飯，一會兒你舅就要過來，他還沒有吃早餐，一會兒我們一起和他吃面條吧。”平媽媽一邊利索的擺好醬醋，一邊回答小平歌。

“你給我醬油，我自己去拌飯嘛。”小平歌不甘心的盯着醬油，拉着老媽的衣角說道。

“你這孩子，都給你說了早上沒做飯，你哪裏拿飯來拌飯吃？”平媽媽低頭看着她，“你學學你弟弟，他多乖！我剛才拿面條給他，他自己就端在院裏去吃了。”

聽見弟弟比自己乖，平歌就不敢多說什麽。她只好等老媽把面條煮好，放了油，倒了醬油和醋，老老實實的端着，拉着小板凳去院裏吃面條了。

平歌到院裏的時候，她父親栽的那些冬青樹、石榴樹、紅玉蘭以及其他院裏的花草，葉片都沾着亮閃閃的露珠。這時的朝陽剛好退去那片蛋紅色，光芒比之前更盛，那些透過露珠折射到小平歌眼裏光，把她的眼前弄得一片輝煌。

平飛果然在老實的吃面條。

看到從屋裏出來的姐姐，平飛就沖姐姐打了個招呼，“姐，出來了啊？”

平歌想着今早老媽誇他的話，本來有點不高興他的，但弟弟都給自己打招呼了，不好不答應，于是随便“嗯”了一聲，作為回答。

吧嗒吧嗒的拉着自己的小木凳走到弟弟旁邊，平歌瞅了一眼弟弟碗裏的面，想看看他裏面有沒有多加什麽。其實她知道應該沒有什麽的，但是這是她倆的習慣，只要兩個人坐在一起了，總要瞅瞅對方的碗一眼。

平飛看到姐姐在瞅自己的碗，他看了姐姐一眼，說，“你要吃不？我吃不下了，碗裏剩下的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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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碗裏放了些什麽啊？怎麽顏色有點淺，不像我碗裏的？”平歌好奇的指着他的碗。

平飛看了自己的碗一下，一臉平靜的說，“我今天早上把菜油當成醬油了，本來不想吃的，但是又不能倒掉，只好盡量去把它吃完。不過味道是在太難吃了，我實在吃不了。”平家家訓，是不能浪費糧食的，吃不完給別人，或者留到下頓再吃，總之不能倒掉。

“呵呵，你自己吃，我才不要吃。”看到弟弟碗裏那黃橙橙的菜油，平歌抱着自己的碗，邊笑邊拒絕。

小平飛見自己碗裏的面分不出去，只好決定把那難吃的面留到下一頓了。

“小桃，小華，你們兩個都在吃面了啊。我給你們買了包子，要不要吃包子？”小桃，小華是平歌和平飛的小名。他倆父母取小名很随便。只因平歌出生那年，給平歌種了一棵小桃樹，桃樹第二年開花，平媽媽在那時生下了平家第二個孩子平飛，于是父母覺得兩孩子與桃有緣，于是大的小名叫小桃，小的取名叫小華。合起來就諧音桃花。算是圖吉利吧。

包子在那時對小孩來說是很有誘惑力的，尤其是鄉下。

說要給他們吃包子的，是平媽媽今早就念叨的平歌平飛的舅舅。平家的房子坐落在小丘上，周圍有石牆圍着，有外來人，一邊都是在房屋右邊的石牆門那裏進來。那個門周邊長了許多槐樹。

平歌聽到舅舅叫他倆的時候，遠遠的就嗅到了淺淺的槐花香。

“舅你來了？”

“媽，舅來了。”

姐弟倆喜歡他們的這個舅舅，他一來，兩小孩就興奮的跑上去圍着他，人前人後的轉。

因為舅舅的到來，小平飛菜油拌面的痛苦遭遇終于過去，這一早，他吃上了香香的肉包子。

不過，平歌比起弟弟就有點那麽不順了。雖然自己也得了一個肉包子，但是自己剛吃到一半，家裏的花母雞從石榴樹下竄出來，一下就從小小的她手裏啄走了包子。一早上的好心情，就浪費在追在母雞屁股後面跑了。這還不算，更讓她不高興的是，她把這件事情告訴她媽媽，她媽媽跑出屋來看到了那只母雞，非怒反笑。對着不停央求自己去捉那只母雞的女兒，平媽媽笑着勸她，“算了，算了。髒都髒了，不要了。”

不過小孩子生性健忘，很快，早上那件小小的不快就消失在了小平歌的腦後。

早餐吃完，平歌平飛就被老爸老媽放養了，大人們要談着大人們的事，沒有時間照管那兩小孩，平媽媽就讓他倆先去院裏的樹下玩，等中午吃飯的時候再叫他倆回來。話雖是放養，但平媽媽叮囑他倆不能擅自翻牆出去玩，一旦發現不聽話的，就會被竹條伺候。

老媽話說完後，兩人就屁颠屁颠的跑到牆門邊的桃樹下玩耍。那棵桃樹就是平歌出生那年老爸親手種下的，此時，已經比他倆各子高出了很多，都可以讓平家姐弟爬上去玩耍了。

不過這天平歌和平飛不想去爬樹，而是想在那樹旁邊的石板上坐着畫畫。

幾天前舅舅教了那倆小孩簡單的畫畫的知識，所以這幾天他倆對畫畫都很感興趣。雖然家裏沒有畫筆和畫紙，但是他們總能找到畫畫的工具。

平家住的是石板房，石牆邊就有許多廢棄的石板。倆小孩就把它用來當作畫紙。他倆從小就愛互相比。這時，他倆比誰畫的畫好，雖然只是會畫簡單的圓，三角形和四方形，他倆卻可以用那些簡單的圖形畫成自己想要的東西，比如房子啊，樹啊，花啊，狗啊，人啊等等。平飛想象力很豐富，他總能畫出許多種東西出來。平歌善于利用手邊的東西，雖然畫的東西少，但是她會給自己的畫着色，比如她可以拿家旁邊燒好的土灰，選出一些橘紅色或土黃色的小土塊，去給自己畫的花着色。她還可以找出綠色，就是那些廢鐵上的銅綠。所以一番較量下來，她和弟弟各顯千秋。

他們在石板上畫的東西多了，有的自成故事，趴在石板上，姐弟倆互相告訴着對方自己寫的故事。說着說着，兩人說得開心的時候，就會說一些荒誕的話題。比如，自己畫的東西會動就怎麽怎麽樣。比如，畫的東西能吃就怎麽怎麽樣。

他們說的這些千奇百怪的事情，如果能有書記下來，那一定是非常有趣的童話故事。可惜，那時候能聽到他們這些的，只有周圍的那些不言不語的槐樹，桃樹，還有偶爾經過的花貓。

時光帶走了童年。這句話，很對，很對。因為，那些記錄着童真童趣的石板，在他倆長大後，消失得片瓦不剩。就好像，那些曾發生過的美好的事情，不曾發生過一樣。它們，都被時間帶走了。

“小桃，小華，回家了！”

也不知過多久，頭頂的太陽把他倆都曬出了汗水。他們準備躲進移到另一邊的樹影下時，老爸中氣十足的大嗓音就從高高的房梁那邊傳來。

“要吃飯了。”平歌擦把汗，開心的跳起來，說道。

“不畫了，我們走吧。”平飛說。

兩人丢下手中的小石塊，開心的撒丫子向屋裏跑去。

因為有舅舅在，在這不是節慶的日子裏，姐弟倆的午飯吃到了好吃的臘肉。因為這一層，姐弟倆希望這個和藹的舅舅能天天來他們家。

老爸待客的時候，少不得要喝上一點白酒。

白酒在平歌的印象裏一直不好，有一次她給他老爸要了一杯來喝，那入喉的滋味，永生難忘。她當時就決定，以後再也不碰那東西了。

不過她喜歡聞那味道。尤其是董酒的味道。因為，那酒散發着一股桂花香。

午飯後，舅舅就走了。

因為躲過正午最熱的陽光，午飯後，平家一家人都要睡一下簡短的午覺。

小孩子不同大人，大人們午睡的時候，總能很快就睡過去，但小平歌和小平飛則怎麽都睡不着，他們總能聽到那股吹過家房頂的風，呼啦啦，呼啦啦的。或者屋外鳥鳴，一聲聲，高高低低的，總在你模模糊糊地快閉眼的時候，它們就會來那麽幾聲。

睡不着，爸媽又不讓他們下床，無聊的他們只好趴在大人的身上，盯着房頂或者窗外發呆。

很小的時候，平歌就會把那些自己喜歡的花采摘下來，用個塑料瓶子裝着，請媽媽或者爸爸放在自己睡的那間房的窗前。

平飛在盯着屋外的蜻蜓飛來飛去的時候，平歌就在研究着自己的那一塑料瓶的花，研究着飛到上面的蝴蝶，或者那上面還沒有綻放的花骨朵兒。

倆小孩好不容易睡着了，他們爸爸媽媽卻要起來帶着他倆去地裏做農活了。

雖然沒有睡夠，但是他倆一聽又可以去外面，精神就滿了起來。他們一下床，主動的去幫父母拿這拿那，比如撮箕啊，鐮刀啊，甚至有時他倆還敢去拿比他們高一倍的鋤頭。父母自然不會讓他們拿那麽大的東西，甚至小東西也不讓他倆拿，只要他倆乖乖的跟着父母走就好了。

平家的圍牆有兩道，一個是有小個公園那麽大的外圍，一個是比籃球場大一點的內圍。

他們出去做農活時，需要出靠屋的左側，周圍也長着桃樹的石牆栅門。

平家的土地有兩畝左右，土地不多不少，農活卻繁重。每天都要做到星夜的時候，才會回家。回家他們還不能吃飯，爸媽要去喂豬，喂牛，喂狗，喂雞。喂完這些家夥後，他們才有時間煮飯炒菜。平歌一家是外來人口，他們的爺爺奶奶，伯伯阿姨都在老家，他們這個家，除了父母，沒有誰會在他們出去做農活的時候把家裏的一切做好。

不過小姐弟倆沒有參與勞動，所以并沒有體會那時的艱辛。他倆跟着父母去地裏的時候，想着的時候，會學着爸爸媽媽的樣子去地裏鋤草，挖地。不過小孩子力氣很小，鋤草揮不了鋤頭，挖土也只能把土弄個淺淺的印子。一般這個時候，老爸老媽都會笑笑，然後喊他倆去一邊玩去。

那時不像現在，沒有玩具，沒有手機，他倆甚至連個小皮球也沒有，能玩的，只有泥巴了呗。

不過一玩泥巴，老媽的呵斥聲就傳來，他們又不敢玩泥巴。無聊的很了，他倆就去旁邊的草地上玩那些花花草草。也不是什麽玩，其實就是摧殘。看見那一朵花好看了，就會摘下它，跑到父母的面前去問，“好看嗎？好看嗎？”得到誇獎了，又去草叢裏扒拉。那時，毀在他倆手上的花，不知道有多少朵。

那時什麽龍葵啊，曼陀羅啊，夏枯草啦，滿天星啦，小翠菊啦，多得數不勝數。可惜那是他們眼裏都沒有什麽特殊的，都統一歸為花花一類。

旋複花，鳶尾花，野百合，南極星，在他倆眼裏，不過是些黃色，藍色，白色，紫色的五彩缤紛的花。

大自然豐富多彩的世界，豐富了他倆貧困的童年。

如果說那時誰在貧瘠的世界裏燦爛了他們的天空，也很自由那時的花，那時的樹，還有那時堅韌的父母。

當然，給他倆帶來麻煩的也是那兩個。爸媽會在心情不順的時候吵架，一吵架就像陰雲密布的天氣一樣，又是打雷又是刮風，每在這時小姐弟倆就會驚慌不知所措。平歌他們最害怕媽媽哭，媽媽的淚就像那從房梁上漏下來的雨，會讓他們心裏又冷又濕。總之，很難過。

那時姐弟最渴望的事情，就是爸媽天天不會吵架，屋外的天能夠天天風調雨順。

小時候，沒有讀書的日子就這樣日複一日的過去，他們的身邊總不缺那一席燦爛的陽光。

那時的陽光，留給平歌和平飛的印象，是散逸着花香，或者藏着小動物皮毛的光芒。你随着那光一動，可能就會看到一只逃跑的野兔，或者飛走的烏鴉和野雞，當然，還有像飛翔的花朵的蝴蝶。

快到讀書年紀的時候，《花仙子》這部動畫片進入了小姐弟倆的視野。再次在草叢裏尋找花的時候，他們一直期待着自己能尋到那傳說中的七色花。那時他們做不到的事情，他們希望那朵神奇的七色花能幫他們做到。

家裏不吵架，天天有肉吃，他們喜歡的小雞仔長大後不會被賣，家裏越來越有錢……

如果能找到那朵傳說中的七色花，平歌和平飛希望他們那些願望全部實現。

可惜，那個小小的童年，他們找到的，最多的只有三色花。而且，那個夢，到讀書以後，就破了。

時光易恍惚。不知過了幾個春秋，小平歌和小平飛，還沒有感覺自己玩夠了，他們就到了要天天背“abcdefg……”，數一一得一，一二得二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