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王子

我們是從時候喜歡一個人的?或者說,我們是什麽時候看到一個人會莫名的心跳的?

或許有人是在初中的時候。

平歌與別人不同,她是在六年級的時候。

那時連男女朋友都不知道,那時她還在把男生當成一群毛小孩認識。可是,就在與同學從羊子山上回來的那天,她在苗寨裏遇到一人,只擦身而過的看到對方側面,只模模糊糊地感覺到那人看到了自己一眼,她心裏就緊張得“突突”的跳。随後,臉就羞紅得趕緊低頭,害怕身邊的同學,還有弟弟看出自己情緒的異常。

那一人,有着鄉下不多見的高個子,皮膚不算白,但卻看起來很健康,他的面龐輪廓線條分明,如大理石雕刻般,俊朗得就像《格林童話》和《安徒生童話》裏的那些王子。

人真的是眼球動物,還不知喜歡一個人是何物的平歌,那一天,那一眼,把那不知姓名的人看到心底。

那事發生在平歌他們走到寨子裏,一家長了好幾棵鳳尾竹的人家。

“平歌,聽說E校每一年級都有好幾個班,不知道我們到時候去E校報名,能不能分到一個班?董小珊光一只腳,走在寨子裏的泥路上,毫不介意地問身邊的平歌。她的那只涼鞋,最終還是沒有找到。

村裏什麽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下雨以後,路就比較爛。都穿着露趾涼鞋的平歌他們,沒走一段路,都需要在路邊的草叢裏蹭掉腳趾上的泥。

“不知道他們會按什麽來分班級,這個我也說不準呢。”平歌說道。

董小珊,“我聽我姐說,E校好像看的是入校時候的成績單。如果真像我姐說的那樣的話,我們兩個分在一起的可能性就比較少。我想和你一個班,平歌,因為有你在,我的作業就不用愁了。”

平歌笑了笑,說,“就算我們不在一個班,你也可以來找我啊,我可以教你寫作業嘛。”

“問題是我們都不住校,我們回家的時候你又不和我一路回家。”董小珊撇撇嘴。

平歌提醒道,“下課的時候你可以來找我啊。”

“對哦。不過我和你不是一個班,也不知道你那個班的人會不會讓我進去呢。”董小珊說道。

一個男生忽然插進話來,“你們都很好诶,還有時間讨論作業什麽的問題,我就沒這機會了。小學畢業後,我就不在這裏讀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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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裏啊?”董小珊和平歌一起問。

男生笑了笑說,“去賺錢。”

“你?你都還沒有成年,你去哪裏賺錢啊?”平歌疑惑地看着他。

“我們去花山那邊跳舞。”又一個男生參與到她們的話題。

“花山?”那是個什麽地方,平歌的腦袋上又多了一個問號。

董小珊看出了平歌的疑惑,她給平歌解釋,“花山是離我們不遠的景區,他們幾個男生可以去那邊穿着我們苗族的衣服跳舞,給那些外地人看。聽說給的錢還不少,我們寨子裏都有好幾個小孩去那裏跳舞。”

平歌聽得一愣一愣的,“那些人不是把錢給家長,而是給了他們手上?”這樣的事情,第一次聽說。從來平歌只聽說他們這個年紀得到的錢,都是上交給父母保管的。

“對啊。不過那裏也只是吃青春飯,年紀大了,人家就不要了。”開始插話的那個男生說道。

“那你們還是要去嗎?為什麽不去讀書了呢?”平歌問。

“家裏供不起,而且我也不想讀書了,讀書有什麽意思呢?我哥說,進社會以後,除了語文和數學的那點知識有用外,其他的那些東西一點用處都派不上。”男生說。

平歌聽了他的話,覺得有一定道理。讀書什麽的,還不是為了将來能夠賺更多的錢?“可惜我不是少數民族,而且就算是少數民族,我媽也不會讓我去你們說的那個地方,哎,她一天只會讓我讀書。不然,我現在也可以像你們那樣賺錢了。”

“你成績那麽好,不讀書的話可惜了啊。”男生說。

“可是我不想讓我家裏一直借錢給我,還有我弟讀書啊?我不想看我爸我媽他們那麽累。”平歌說。

他們邊說邊走着,沒留意夏風忽然從頭頂上吹來。風一吹,把鳳尾竹上沾着的水滴都一一吹落。那些水珠落在平歌他們衣服上,書包上,衣領裏。平歌他們不想再淋一道雨,都顧不及腳下的泥,紛紛的躲開。

“平歌你看。”在小跑離開那枝葉茂盛的竹子的時候,董小珊忽然扯了扯平歌的衣角,小聲對平歌說。

“看什麽?”平歌問她。

董小珊發現平歌聲音有些大,急忙做手勢,壓低她的聲音。平歌會意的小聲說話的時候,她才又扯了扯平歌的衣角,指指她們的左手邊。

平歌不明白這大白天的,有什麽神秘的事情值得董小珊這樣做。雖然她小聲的和董小珊說話,但她看向董小珊手指的方向的時候,表情是一臉沒期待和無所謂。

她看過去的時候,只看到未開完的迎春花從某一人家的圍牆上垂了下來。那景致并沒有什麽特殊的。

然而,就在她準備收眼的時候,她看到了一高個男生從那花下走過。那個,但從側面,就讓人想起王子這個稱號的人。

小小的花瓣,忽然因為那個人走過被突然間無限放大。

平歌還來不及詫異,就模模糊糊的感覺那人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心就“突突”的跳了起來,像疾跑以後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的那般快。

“那個人是我姐姐一直喜歡的人。”董小珊說。

“哦。”平歌淡淡地說。那一淡淡的表情,掩住了心中各種複雜的情緒。平歌讪笑了一下,那人,普通的她是與他不會有任何交集的。

“诶,你們看到了剛才那個人了嗎?”平歌的同學中,一個叫趙明亮的男生說道。

平歌聞言心裏一緊,她以為男生們聽到了她與董小珊的談話,甚至以為他們看到了她那點小心思。

不過還好她多慮了。

“那個高個子啊?”平飛好奇的望了那個已走遠的身影,說道。

“對,就是他。”趙明亮對平飛說道,“我聽說他脾氣不太好,經常和別人打架,而且有時候連大人也敢打。我們一般不敢去招惹他。”

平歌不敢相信地看着趙明亮,“他會打人?”那人看着,明明那麽不像混混。

“對。他雖然十八歲不到,但是打架可拼命了。”一男生參與讨論道。

“那還不是為了保護他妹妹。”董小珊說。

寨子大的好處就是,你走出寨子的時候,有好多時間瞎侃。平歌他們此時在寨子裏才走了一小段路,還有好多七彎八拐的泥路等着他們去走。平歌第一次慶幸這些路是那麽長。

“不錯,她妹妹長得很漂亮。”趙明亮小心的避開地下一個水窪。他提高褲腿,踩在沾着雨滴的草地上,踩了踩,說,“寨子裏其他女孩都沒有她長得漂亮。不過,如果不是他們老爹抛下他們這一家人,和城裏的一個有錢家的小姐結婚,估計寨子裏的那些小流氓就不敢去招惹他妹妹了。”

“他們兄妹只有媽媽,沒有爸爸嗎?”平歌有些同情那個高個男孩。

“恩,聽寨子裏的人說,在他們還是幾歲的時候,他們老爹就離開了我們寨子,去和城裏的女人結婚了。”趙明亮說。

平歌看出趙明亮和董小珊都比較了解那個男生的事情,因為某種情緒驅使,她想知道更多有關他的事情。

平歌斟酌了一下語氣,問道,“他們兄妹倆都讀書嗎?”

“他們家就剩下他們媽媽,還有外公外婆,哪有錢供他們兩個讀書呢?”趙明亮說。

“他妹妹讀書的,我聽我姐說,哥哥把讀書的機會讓給了妹妹。哥哥覺得,男孩子沒有文化,怎麽也可以找到生存的道。女孩子就不同,女孩子還是讀書,才能找到體面的工作。”董小珊說道。

此時雨後的天空,被蒼郁的樹木映得有些綠,悠悠的白雲一朵一朵的從平歌他們頭上飄過。

不知為何,平歌居然感覺眼睛裏有些濕潤。

“我聽說,前幾天,他就和一個外寨的人打了起來,因為那人在他妹妹放學的時候,說了些調戲他妹妹的話。剛好那天放學,我在路上看到了他打人的過程。”趙明亮說道。男生們還是對打架的事情比較感興趣。

“是嗎?怎麽打那個外寨人的?那個外寨人有他高嗎?”男生們都圍着他,都想知道那天打架的過程。

“那個外寨人長得沒有他高,但是肌肉很發達,年紀三十多歲左右,聽說在E長裏專門給人修車的。那架打得可猛,他們這樣打,這樣打……”小男生邊說邊模仿當時打架的情形。

最後的結果,十七歲的男孩贏了。不過人雖然贏了,身上卻也挂彩了。男孩的妹妹當場就心疼得哭了起來。

“我姐姐說,那個男生可能喜歡他妹妹。”董小珊小聲的和平歌八卦起來,而且八卦的東西還那麽匪夷所思。

“不至于吧?”平歌不能接受地說道,“人家兄妹相依為命,怎麽被你們說的那麽難聽?”

“我姐說的。”董小珊說,“我姐雖然說長得不出衆,但是在寨子裏也算不差的,我姐說那個男生除了對他妹妹笑過以外,對其他女孩都沒有見笑過。而且,像他們那麽大,寨子裏好多男生都找了對象了,就他一直單着,一直在寨子裏守着他妹妹。你看,他那樣的身高,那樣聰明的頭腦,在城裏随便一家廠都可以進去,他為什麽不去城裏,偏偏留在我們寨子裏種地和做雜工呢?”

平歌想了想,說,“他妹妹長得那麽漂亮,如果他不在寨子裏的話,就憑他們的媽媽,是保護不了她的。”

“哦,也有可能。”董小珊想了想,說,“對了,說到他們媽媽,我們寨子裏的人都覺得她很可憐。聽長輩的說,他們媽媽年輕的時候,是我們苗寨裏的一枝花。她年輕的時候,聽說遠近的寨子追求她的人很多,最後她選了一個其他寨子的最會讀書的年輕人。聽說,那個時候大家都覺得會讀書的人都了不起。”

平歌小聲插話道:“現在不也是這樣覺得嗎?”

董小珊意猶未盡地說,“你聽我說完嘛。”

平歌點點頭,“好嘛,你繼續講。”

這時男孩子們都在八卦着那男孩曾經的各種打架歷史,正樂此不疲中。

“聽說,他開始也不是次次打架都能贏,被人打得灰頭土臉的事情也有好幾次呢。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就開始厲害了。而且越來越狠,越來越不要命……”

“我知道,我知道,聽說是一次他自己對天發誓,說他再也不會輸給任何人,然後就再也沒輸了……”

“真的假的?發誓就管用?”

“他為什麽要那麽拼命?”

“他說,他家裏只有他一個男人。”

“聽寨子裏和他打過架的人說,他打架的時候,眼睛就像狼一樣……”

董小珊似乎對這些早聽夠了,所以一點也不感興趣,她繼續說着她感興趣的話題,“大家都以為她媽媽和那年輕人很般配,她媽媽家裏人也覺得。然而事情出乎大家的意料,他們結婚的時候,那男生的爸爸還沒有工作,還在讀大學。因為對方家裏窮,男生爸爸讀書一直都是借錢讀書的,那些借的錢都是男生的媽媽在種地賺錢還。為了讓男生爸爸好好讀書,男生媽媽沒有讓他爸爸下地做過多少活。男生出生以後地三年,他妹妹出生了,就在他妹妹出生這年,他們爸爸被分配到了一個效益很好的長上班。在我們都以為他們家能過上好日子的時候,他們爸爸居然提出要和他們媽媽離婚,沒有理由,就是必須離婚。他們媽媽死活是不願意,但是他們爸不知道在那裏弄到的關系,把離婚證拿到了手。後來,他們爸爸抛下這個家,和城裏一個有錢女孩結婚了。”

“好可憐。他們媽媽還有他們都好可憐。”平歌同情的說道。

“其實哦,開始的時候,我們聽到他媽媽經常勸他去讀書的,因為他的成績在學校裏一直是第一名。但是他還是不肯去上學,除了家裏沒有足夠的錢以外,還有就是因為他爸爸的原因。他常說,他才不去教出他爸爸那種混蛋的地方去讀書。”董小珊嘆口氣,說。

平歌也不知道在這個時候該說什麽。

回想剛才那驚鴻一瞥的一眼,那個從花下走過的身影,絲毫不像沾染憂愁的人。

但,那個人在她的心中更像王子,一個形象高大的王子。

他的妹妹一定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因為她被那樣溫柔的哥哥保護着。

不知不覺,平歌的同學就各回各的家了。

還好董小珊的家在寨子門口,平歌還能多聽聽有關那個高個男孩的故事。

“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找人來報複他?”平歌和董小珊,還有弟弟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兩個已經走進屋檐下面的小道男生說道。

平歌隐隐地聽到這句話,心中不知為何,有種不好的預感。

“放心,再怎麽報複,他打架從來不會輸,才不會出事呢。”董小珊也聽到這句話,不屑地說道。

也不知是真是假。

其實也與她無關。

因為她與那個人一點交集也沒有。為什麽要莫名其妙的替他擔心呢?

心如果真能這樣想就好了。

誰知道,為什麽只因為那一人走過,那些花瓣會突然放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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