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再也不要那麽狼狽
小學畢業照照了以後,平歌在S校的日子就屈指可數了。
然而,在剩下的這個幾天,平歌還是沒有好好和弟弟相處,兩人又因為一些小問題打起架來。
這次起因是因為晚上看電視兩人争頻道,最後誰也不讓誰,又因這天晚上爸媽都去核桃樹那邊的賈家走訪,沒有誰幫他倆化解,争吵着,就動起手來。
從小到大,他倆就沒少動手過。按中國古老的屬相解釋,他倆,姐姐屬龍,弟弟屬蛇,龍蛇相沖,屬相天生不和。
小孩子打架很簡單,就是你給我一拳,我給你一拳,誰快誰占便宜,誰力氣大誰占便宜。兩人在電視機前,你一拳,我一拳的往來了一會兒,脾氣毛了起來,又互相推對方,你推我攘,兼你抓我撓,最後打得兩個都哭了起來。因為疼啊。
不過這一次平歌沒有占到多大便宜,反而身上挨的拳頭比弟弟的還多,也就是,自己被打得多。
要不是自己死命抓弟弟臉腮上的肉,自己今天鐵定輸了。
随着年齡的增長,平歌沒有感覺成長給自己帶來更多好處,反而自己的力氣越來越沒弟弟大,吃的虧也越來越多。
平歌吃虧吃多了,其實很多時候都不願意和弟弟打架,盡管氣勢上自己不輸給弟弟,但女生的骨骼沒有男生壯是事實,她預感自己以後肯定打不贏弟弟了。
事實也是如此,從小打到大的兩個人,根本沒有分過誰是姐姐誰是弟弟,更不要說去分誰是女生誰是男生了。初中到高中,平飛從沒有把平歌當成女生看,脾氣來了兩人火氣一來,照樣打架不誤。然後,很多時候都是平歌輸了。
打架輸了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贏的那個就可以經常威脅你。只要你一和對方争執,鬧意見,那麽對方就可以說,“随便你,要不要打架嘛?”你怕吃痛,就委曲求全的讓他,但一般讓,對方氣焰更嚣張。如果你想如他所願打一架,你就等着被對方打到雙手被制住,沒有還手餘地吧。
打架的時候,平歌會去想那個高個男孩,為什麽如狼一般讓人害怕,那是怎麽做到的?
那樣的意志,平歌從來沒有在自己身上感受到。
閑聊到這裏,插一句話,且不說意志這個東西了。進初中以後,女生就被一種叫做“喜歡”的東西困住了,意志堅強這個事情,好像很少觸及了。
這也許就是男生和女生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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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也不是所有女生都這樣。就比如,那個屋前長了幾大棵核桃樹的賈家的女兒。因為從小家教的不同,賈家女兒的性格就顯得與平歌她們有些不同。
賈家女兒沒有從小和哥哥們打架,但是她喜歡和別人家的孩子打架。賈家女兒在成長的過程中,個子比一般女孩成長得還要快,占了個子的優勢,又兼日常裏幫家裏做農活,力氣比較大,瘦瘦的她打架經常贏。
得了這個秉性,賈家女兒就養成了走到哪裏都不讓別人欺負的習慣。也是她這樣的性子,使得她對感情的那些東西,成熟得比別人晚,吃虧的也比別人少。這不知道是什麽邏輯的邏輯,在她身上很明顯。
其實,賈家女兒也不是真的想和誰打架。有一次,平歌看到她和某個女生打完架後,頭發淩亂的樣子,心疼的問她,“為什麽喜歡打架啊?你看你,痛成這個樣子,身上也青了。你爸你媽知道了不罵你才怪。”
面對平歌的這一番話,她當時是這樣回答的平歌,“我才不喜歡打架,你以為我一天喜歡惹事?如果不是她們惹我,我才不想惹她們呢。”賈家女兒口裏的她們,就是C校那些喜歡打小報告,喜歡在後面嚼人舌根,喜歡拉幫結派的孤立和打擊她們看不起的幹部子弟。有時也包含一些依附她們的農村子弟。
“她們說她們的,你別理她們就可以了嘛,反正她們說了我們身上又不會少一塊肉。再說,她們的爸爸媽媽都是監區裏面的幹部,你打了那些人的小孩。你不怕以後你爸媽去社區辦事的時候,被那些人中的某個刁難嗎?”平歌把老媽平時教育她的話,教育這個和自己從小玩到大的朋友。
“哼,我爸媽說了,那些人不用他們刁難,平時讓他們幫我們這些外地人半個戶口,他們都能找出各種理由拖延我們家,非要我們家拿出點好處給他們了,他們才幫忙做。所以,欺負不欺負他們的小孩都無所謂。再說,本來就死他們的那些小孩沒有道理,若是真要争個理出來,我爸媽說了,他們不怕。”賈家女兒無所謂的說。
平歌看她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又趕緊加重語氣的說道,“你這樣和那些人打架,不怕她們聯合起來,告你到老師那裏嗎?老師平時不允許我們打架的,如果他們知道你打架了,就會把你開除的。”
“她們不敢,只要我贏了她們,她們都怕我以後,她們就不敢。”平歌這個童年好友微笑着說。
這就是兩個從小玩到大,性格和家教都迥異的兩個孩子。
C校的時候,平歌用自己隐忍和委曲求全的方式,獲得了自己的安靜,而賈家女兒,也通過自己的轟轟烈烈的方式,獲得了自己在孩子群中的地位。兩個方法都無可厚非,盡管她們都是童年好友,但她們都不會選擇對方的方式。
最開始的時候,賈家女兒也曾想讓自己的朋友改變那依附和妥協的處事方式。
“桃子,我發現你喜歡用躲避傷害的方式來解決問題。你要知道,躲避只會讓人越來越弱。”
“他們的爸爸媽媽都是監區幹部,我得罪了她們,就不會連累我爸媽。而且我也打不贏她們。”平歌低頭說。
“桃子,你要知道,世界不像老師交給我們的只有黑和白,還有一個大家都管不了的灰色地帶。如果你總是那麽沒志氣的喜歡躲避,那麽你以後一定會吃很多虧。”賈家女兒說道,“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依靠,就好比那些警察,你以為他們都會抓小偷嗎?你家的雞啊,豬啊,牛啊被偷了,你去報警,有幾次是找回來的?我這是還算他們在找的時候,很多時候,我們覺得重要的事,在他們看來,都是小事情,他們其實才不會幫你找。但如果說有壞人讓他們抓呢?我哥在城裏親戚家玩的時候,親眼看到一群學生在打架,那些警察來了看到打架的人多,他們裝作沒看見又回去了。我說的這些,都是爸媽在年輕的時候吃了很多虧總結出來的經驗。我們窮人常常活在一片灰色地帶中,你自己不靠自己,自己不去想方設法讓自己變得厲害,沒有誰回來幫你的。”
童年好友的話讓平歌很驚訝,她從沒有考慮過那些事情的諸多關系了,更不要說知道什麽叫灰色地帶。說實話,她聽了賈家女兒的話後,也沒有聽懂那具體是個什麽意思。
賈家女兒說得警察的事情她也知道,因為在那個法制的年代,鄉下的人家家裏被偷了什麽東西,都是不去找警察的。可是說到靠自己,她也在依靠自己的方式,不給家裏添麻煩啊?而且,有的事沒有必要真要争鋒相對才能解決,自己隐忍一些時間,不就有更多的時間去讀書嗎?
平歌後來還是選擇了自己的那條路。
或許是性格不同吧,在C校,在之後的社會,兩個小孩走上了兩條不同的路。一條路雖然憋屈,卻也算穩穩當當;一條路則風生水起,走得波瀾壯闊。(多年後,賈家女兒成了M省的武術家,在M一地小有名氣。)
最終,高中以後,她倆再無交集。
“打架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自己輸了怎麽辦?”曾經的時候,平歌問過自己那個童年玩伴。
“如果輸了,只能說我就不過如此。但是我不會就甘心讓自己就這樣認輸,我會讓自己變得更強,然後下一次再遇到那樣的人以後,我就會贏他。”賈家女兒說。
“你不怕你那麽喜歡打架,以後不好找婆家嗎?”平歌調侃的問她。
“我又不是想打架,我只是不想讓自己被人欺負而已。如果那時候對方連這點都理解不了,我嫁到他們家又有什麽好呢?到時候要是我找不到了,我就不找了。反正,女生和男生一樣,除了結婚以外,我們還有更多的事情去做。”賈家女兒微笑着說。
“哦?你以後不想結婚,想做什麽?”平歌好奇的問她。
“我想環游世界,我想去認識更多有趣的人。我不喜歡我們這裏那些看一眼就知道以後他是什麽樣的人。”賈家女兒說道。
“哪些人啊?老師不是說我們長大以後,都有無限可能嗎?你能看到他們現在,就能看到他們未來的樣子?”平歌更加好奇的問她。
“無限可能?真可笑,在這裏,大家腦子想的無外乎就是将來讀個好初中,升個好高中,然後考個好大學,最後分配個好工作,然後再找個門當戶對的人結個婚,生個孩子,一輩子也就這樣完了。”賈家女兒撇撇嘴說。
“這樣的生活很好啊,安安穩穩的,多幸福,難道你不喜歡啊?”平歌說,賈家女兒輕輕偏過頭,看着田野邊雲卷雲舒的天,“喜歡個屁,誰都這樣活了,有什麽意思啊?這和水庫邊那個鞋幫廠裏批量生産的膠鞋有啥區別。雙雙都長得一樣,雙雙都是一個模子,我才不要成為那機器裏面的東西呢。”
“我啊,只要我爸爸媽媽幸福快樂,我們一家開開心心的生活就好了,成為什麽都無所謂。雖然我爸媽經常打我,但是沒有他們,我就來不了這個世界,就算來到這個世界,我也活不下來。我爸脾氣不好,也只是因為我們家窮,等我們家有錢了,我們家就不會有吵架了。”平歌被對方的話,帶起了未來的幻想。
那時,賈家女兒是這樣回應平歌的話的,“你這樣想就這樣活吧。如果未來真能給你你說的那樣安穩的生活的話。”
這些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平歌轉學以後,除了周末能見到這個不一樣的童年好友以外,能聚在一起閑聊的時間越來越少。
在平歌小學六年級的時候,賈家因為父母改行做生意的關系,一家人搬離了那山下長着高大的核桃樹的房子,去了平歌姑媽家所在的馬場縣。至此,她們的聯系更加少了。
六年級快結束的時候,平歌沒有想到,之前從羊子山上下來,在苗寨裏驚鴻一瞥的側影,本來做好再也沒有任何交集的人,居然,在六年級那個夏天的最後一次考試,平歌在放學的路上又遇見了他。
不過遇到他的時候,那個傳說打架不會輸的男孩,出現在平歌面前的時候,是如此的狼狽。
男孩果然被那三十幾歲的中年男人報複了,那天當着路上那些來來往往的人的面,喊了四個成年人一起,圍住了接妹妹下班的男孩,說要好好教訓他。
平歌考試那天,弟弟下午沒課,所以下午回家的時候,她是一個人回家的。很突然的,在路上看到了她心裏相見的人,又很突然的,看到他要被五個成年人打,平歌心裏吓得“突突”跳。但她什麽都不能做,因為她只是小孩子,而且又和男孩的親人不熟,做不了幫他通風報信的事情。
她能怎麽辦?
不知道,因為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什麽忙。
那些來來往往的人,也沒有打算插手他們之間的事的念頭。
男孩的妹妹就在旁邊,想去幫助哥哥,想去阻止那些人帶走哥哥。那真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平歌遠遠的看到她,瞬間就有種相形見绌的感覺。白皙的皮膚,美好的身段,烏黑的頭發,安靜的氣質,在人群中,就像一朵靜開的白色栀子花。她的母親,曾經是苗寨一枝花。
“小美女,你最好不要過來,不然一會兒你看到你哥哥被打的樣子,會傷心落淚的。”一穿花襯衣的中年男子笑得很惡心的對男孩的妹妹說。
平歌在遠處看到那中年男人,立馬被他的語氣以及表情惡心到不行。可他們人多,那麽多成年男人圍住他們兩個,就算誰心裏同情他們兄妹倆,也不敢上前幫一把。小平歌就是其中一位。
如果有警察出現就好了。這是她僅能想到的解決的辦法。
“靠那些靠不住的人,還不如靠自己。”這是賈家的女兒常對平歌說的話。不知道為什麽,平歌突然在這個時候想起這句話。
看着眼前的兄妹,盡管很不甘心,平歌還是承認了這句話,她想幫他,卻最終什麽也幫不了他。眼前的陣勢,她插不了一只手,也不敢去插手。
在各種複雜情緒中,平歌眼睜睜地看着男孩趕走自己的妹妹,又因為妹妹的堅持不離開,一個男人說了句調戲他妹妹的話,惹怒他,最終,就在馬路上,四個男人和他打了起來。另外一個男人阻止他妹妹上前去保護她哥哥。
那是多麽狼狽?十七歲的男孩承受着四個成年男人的圍攻。三個人不一會兒就拉住了他手腳,一個男人就那麽用拳頭打他的臉,打他的肚子,甚至還用腳去踢他。
那些家夥都在笑,一邊看着男孩被打,然後一邊大笑。男孩妹妹的哭聲還有求饒聲,根本沒有博取那些家夥的同情。他們反而還調戲起男孩的妹妹。
那是多麽可悲多麽讓人不忍心看下去的畫面。
平歌那一刻想,為什麽她不擅長打架?至少那樣的話她能幫上一點忙。而不是只是傻傻的站在路邊幹着急,甚至膽怯不敢去做任何事。
誰能來幫幫他?
這是這一刻平歌心裏僅能想的東西。
“啊!!”
就在平歌想閉上眼睛,逃避眼前的一切場景時,一聲男子的慘叫突然打破空氣,響亮的傳到了平歌的耳朵裏。
平歌睜開眼時,依然能看到路邊當着觀衆的路人。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聲慘叫,是五個成年人中的某個男人發出的。
“她手裏有刀,趕緊給她搶下來。”說話的是受傷的男人,也就是之前負責阻止男孩妹妹的男人。
此時,平歌看見,女孩的手裏捏着一串鑰匙,而那一串鑰匙裏,正有一把帶血的小型水果刀。那一刀,劃在了那男人的手背上。此時鮮紅的血正向蚯蚓一樣在手背蜿蜒爬着。
其他四人看見自己的朋友被女孩劃傷了,立馬罵罵咧咧的想去奪女孩手上的水果刀。
女孩看那麽多人向自己圍過來,身上發起了抖。但是她握着水果刀的手還是大膽的劃向那些向自己靠進的人。
“不要傷害我妹妹!”男孩知道自己的妹妹鬥不過那些人,顧不得身上的傷,奮不顧身的沖到了妹妹面前,阻止那些男人。不過這一次,他不再赤手空拳,而是迅速的把妹妹手裏的那把小型水果刀拿到手裏,然後,一把小刀,一個人,發紅眼的去刺那些想抓住他和他妹妹的人。
第一次,平歌明白了什麽叫做狼。四肢重獲自由的男孩,如野獸一般,毫不吝惜的刺向那些人的手,或胸,或頸,或腹部。只見刀過處,慘叫聲不斷,鮮血也流個不斷。
“他瘋了!他瘋了!他要殺人了!我們快走!”被男孩一陣亂刺後,那幾個男人害怕的躲開男孩,仿佛眼前的人變成了瘟神。
“快躲開他!快躲開他!”
“我流了好多血……我流了好多血,張哥,我會不會死?”
“啊!!”又是一聲慘叫。是一個男人來不及走遠,被追上的男孩在背部補的一刀。
“他瘋了,他瘋了,大家快逃啊!”
然而,殺紅眼的男孩,大理石雕刻般的臉,此時因為之前的屈辱和憤怒,失去了那英俊的溫柔。
“哥,夠了。”看到還要追上去的男孩,男孩的妹妹急忙上前抱着他。最終,妹妹的呼喚換來了他的理智。
那撐着的他的一口氣忽然散去,他靠在了妹妹身上。
“回去,媽又該說我了。”俊朗的男孩看着自己衣服上沾染的血跡。
“哥。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對不起。”妹妹心痛的看着她的哥哥。
“再也不要那麽狼狽了……”男孩沒有理會妹妹的道歉,只是默默的對自己說着這一句話。
“哥,你說什麽?”女孩沒有聽懂的擡頭,看着自己一身血跡的哥哥。
“我們,再也不要那麽狼狽了……”
……
那天,平歌在複雜的情緒中看着那出衆的兄妹倆,靠着自己,解決了自己的事情。
在夏風裏吹了很久,平歌感覺眼前的事再也與自己無關,有個人的世界她再也沒有資格去打擾。
她,也注定成為不了賈家女兒所希望的那樣的人。
初中在E校報道的時候,平歌遇到了董小珊。董小珊告訴平歌,她姐姐暗戀的那個男孩終于離開苗寨了,他去了城裏。
但是他沒有進廠,聽謠言說,他好像進了黑社會。黑社會诶,好帥哦,以後沒有人再敢輕易招惹他妹妹了。董小珊一臉崇拜的說。
然而平歌卻聽得木然。最後一次見面,她已失去了評價他的資格。
而且,那天起,她也開始害怕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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