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忽然适應不了這個世界

二零零零年，傳說中的世界末日，平歌十二歲，弟弟十一歲的時候，平歌和弟弟一起就讀于E校。

那一年報紙上到處都在報道着這一特殊新年，瑪雅預言，十年難遇的暴雨，改革開放，房地産開發，百萬富翁，千萬富翁……

回想之前，香港回歸，澳門回歸，二零零零年，注定是新中國一個新紀元的開始。

二零零零年，平歌從報紙上預感到了自己生在了一個不平凡的年代，不平凡的年代造就不平凡的人，面對那麽多瞬息萬變的事情，平歌有時候也會想，或許，很多年，自己也會成為一個不平凡的人。就像當年清政府瓦解，那個戰争與機遇并存的年代，造就了無數個傑出的中國人一樣。（那時抗戰片在鄉下很流行，很多年輕人在父輩的影響下，對那段尚未遠去的歷史都非常感興趣。平歌大概是受了那些片子的影響，許多世界觀，許多人生認識都是從裏面來。）

可惜，許多事并沒有如人願，至少在那二十三年的人生裏，平歌沒有使自己成為一個不平凡的人。

其中的原因有很多。

盡管大人們不願意承認，其實從初中開始，學生們的校園生活大多數就氛圍兩部分，讀書和概念模糊的愛情。有百分之十的一部分，就是追求人生理想，追求個性獨立，理解世界，理解社會，還有去回答“我是誰”的問題。

許多八零年代的學生們，尤其是縣城裏的孩子們，樂觀的說，有百分之十的人會去想人生理想，世界，社會，以及個人價值的問題。

大多數的人，就是被感情的各種問題困住，除了每天完成老師規定的學業任務，他們想的就是某某喜歡誰，某某和誰比較好，或者自己對誰有好感，誰對自己有好感，班裏學校裏誰最優秀，誰形貌最突出。那時初中還沒有追星的概念，不然他們又要像現在的九零後那樣去追星。

平歌，有些特殊，她因為生性敏感，許多事情不知道，卻都能感覺到。所以，青春的萌動，感情的好奇，家長和老師對自己的期待，人生理想，世界社會的認識，自己是誰，自己要成為什麽樣的人，她全都想過。

敏感的人接觸事情比平常人要快，要多，但他們卻沒有因此變得突出，因為想得太多了反而套住了自己的腳，做事情總沒有一根筋的人好。他們常常會在追不上別人的腳步的時候，或者別人說怎麽傻呆呆的，反應慢的時候，他們就會懷疑之前自己所想的一切，甚至懷疑自己。

青春期的孩子敏感的人很多，自我意識強，獨立欲望也在增強，但是又矛盾的對自己所屬的集體，有強烈的歸屬感和依賴感，寧肯自己委屈，也要保持自己與周圍團體的平衡和協調；他們感情世界充沛而激蕩，常常會做出幼稚的舉動，也因此短暫的不安随之而來，孤獨、憂傷、激動、喜悅、憤怒微妙的交織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強烈。動搖和不協調的感情世界。

其實老師和社會引導得好的話，這些敏感的孩子都是很有才的人，他們真實而細膩的情緒，充沛的青春活力，豐富的感情世界，文學也好，藝術也好，甚至科學技術也好，創造力也好，他們都可以有一番作為。

那時他們的個子已經接近成年人，那時他們對世界的眼界剛剛打開，他們是那麽的富有理想，熱愛生活，喜歡競争、冒險、趣味性的活動，興趣愛好廣泛，求知欲和好奇心比許多成年人都強烈。

可惜如此的中國少年，大多數被老師教育成了讀書機器和考試機器。

“考得好，你就能在将來找個好工作，考不好，你現在就回家放牛種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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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話，八零的人應該有很多人聽過吧？

考考考，一考定終生。

考考考，多少創造力死在了青春裏。

考考考，我們除了在愛情裏追求一點自我和與衆不同，還能做什麽呢？

十二歲的時候，很多孩子都開始了青春期的發育。生理和心理都與小學的時候有了很大的不同。整個人就像重新輪回了一遍一樣。

E校的學生并沒有謠言中那樣看不起平歌那樣的鄉下孩子，甚至人家還有的很欣賞他們這些家境貧寒的人，因為在他們印象中，這樣的人都很會讀書，很懂事。

平歌之前進校的時候，做的各種心理準備，在遇到她的班級的學生時，打了一個空拳。這反而讓她有些無所适從。

同班同學對她的好，總讓她有種不知是不是真實的感覺。甚至有時候，她以為那是可憐和同情。

其實這一點不适應在她接下來的初中三年生活就可以解決了，真正讓她不适應的，是那些E廠的子弟們，但又不是他們。

從進校的那天開始，平歌就感覺到了自己與班上那些廠子弟們的巨大差異。并不是像C校的時候，那種小學生式的攀比得出的差距，而是類似與一種工業文明和農業文明的差異。

怎麽這麽說呢？

因為進了E校，平歌就像在他們身上開了眼界一樣，他們有許多平歌聽都沒有聽說過，見也沒有見過的東西。例如CD機，小靈通，架子鼓，貝斯，甚是手機，音響，還有重金屬音樂，搖滾和街舞。

那時，平歌他們聽歌還靠收音機和錄音機呢。而且聽的歌，不是這個電視劇的主題曲，就是書本上學的那些童歌。S。H。E？BEYOND，周傑倫？他們都是誰？什麽是樂隊，什麽是嘻哈，什麽是粵語歌？為什麽唱歌還有那樣的方式？為什麽他們的嗓子可以不必字正腔圓？

還有衣服，衣服不是該規規矩矩的穿在身上嗎？為什麽他們穿的這裏破了個洞，那裏破了個洞？

還有HOT，為什麽那麽年輕的男孩就成了明星了？以前稱之為明星的，不都是一些中年大叔大媽嗎？

好多疑問，好多不解，但是隐隐約約的，心又向往之。

這個地球，飛機有超音速了，火車有快鐵了，火箭也飛上月球了，工業帶來的東西越來越多，發明創造的消費品也越來越多。可是平歌那邊的世界，她在山下那個家的，在S校的，仿佛是被現代所遺忘的角落，封閉的過着自己的小生活。

從來沒有見過電腦的人，在面對電腦的時候會茫然的不知所措，平歌進E校的時候，看到那些學生身上的總總的東西，她就有那樣不知所措的感覺。

太多不知道的東西，讓她不知道和同學們聊天，S校的同學并沒有和她一個班級的，她完全是一個人孤獨的面對那完全陌生的世界。

同學們并沒有像C校的那個時候看不起她，但明顯的陌生和差距，讓平歌常常懷疑他們會看不起自己。甚至，不用那些同學瞧不起自己，平歌都會不自覺的看不起自己。其實也不算看不起，只是迷失了自己而已。

我們常常在霓虹斑斓的都市裏迷失自己，感覺自己與高樓林立的都市格格不入。

這種感覺，很早的時候，平歌就在E校體會到了。

有時候面對這格格不入的學校，平歌會有一種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去面對的感覺。找不到共同話題，那麽你在班上就不容易找到朋友。沒有朋友，自己就更孤獨。

平歌有幾次去其他班級找自己曾在S校的朋友，可能成績不好的人在其他方面，比如溝通，比如交朋友方面都比較好吧，平歌找她們的時候，對方不是和新認識的朋友出去哪裏玩了，就是出去哪裏活動了。找了幾次沒找到，平歌就沒有去找她們。

弟弟嘛，他和她又不是一個部的，小學部和初中部相隔了大個操場，找他幹嘛？

平飛發揚了乒乓球外交的本事，中國和美國通過乒乓球展開了中美外交，平飛則通過乒乓球，和愛運動的E校男孩展開了友誼。

平歌又一次感覺了男女之間的差別。

那就好好讀書吧。

什麽都做不了，就做自己手上能做的事，自己唯一能做好的事，讀書。

平歌這樣做以後，初一第一學期的第一次月考，成績排在了班裏前五，這讓一直在E校讀書，然後小升初的E廠學生們很是驚訝。

大家都對這家境貧寒，不愛說話，容易臉紅的女孩刮目相看。

不過，盡管讀書在學校重要，但是剛升初中的同學們對其他的東西更感興趣，男生們則熱衷于體育和BEYONG，女生則熱衷于明星八卦，當然還有時尚和手工制作，比如手工做風鈴、手工折小星星，還有幾根彩線編成一條漂亮的手鏈。

女生喜歡的那些東西，平歌都不知道怎麽弄，她就對花花草草熟悉，那些手工活，她家裏沒時間，也沒心情教給她。E校學生都是家境不差的人，她們不用擔心自己讀不了書以後，找不到工作會怎麽辦，所以她們有心情來做這些小玩意。

我們現在開玩笑的時候，喜歡說那麽一句話，“你什麽都不會，你說你還有點什麽用？”

這一句話，在那時，平歌感受到種種差別以後，不拿成玩笑的自己對自己說了很多遍。

“除了學習，自己其他的什麽都不會，自己還能找點什麽價值？”

青春期的孩子，不過過分高估自己，就是過分低估自己。

換句話說，不是極端的自信，就是極端的自負。

一進E校，平歌就紮進了這兩個循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