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驚魂

? 嘭地一聲，手機磕到地板上。

Aimee下意識地矮腰，地板開始傾斜，如同海上颠簸的甲板，附帶着視覺到感官上惡心的眩暈。她慌忙站起來扶住一旁垂直伫立的白牆，牆面也開始扭曲，變形的直角線條翻轉成拱形，不斷下陷的地板連帶着如蠕蟲般扭轉的牆面形成了黑亮的弧形洞穴。

這就像當初吃了LSD看到的斑斓扭曲的畫面。

翻倒傾覆的空間裏，她在牆壁上摸索試圖抓住什麽，牆面的一角觸感詭異，像極了死人尚未腐爛的皮膚。她猛地攥住揪下來，才發現是貼在牆上的邦威樂隊的海報——它開始彎曲，黑藍色的背景歪斜像裂開的嘴，樂隊成員掉進去，而後一層鮮血從畫的毛孔裏滲出來，它有意識地彙成涓涓小流向Aimee的手臂湧去。

她拼命地甩開海報，它卻死死地啃住她，那股血流已經靠近她的手腕伸出利齒狀的細支。Aimee猛地咬住手腕，犬齒深刺進皮膚，兩股鮮血交彙，海報登時飄落。

海報躺在地板上，咧開嘴無聲地笑，原本樂隊成員所在的位置浮出了一個漂亮女人。她的發型妝容典雅華貴，衣着繁複精致，氣質閃耀古典，如同維多利亞時代東海岸頤指氣使又高貴驚豔的名媛。

Aimee一時被她的容光震懾，荒誕的感覺些許散去。

畫上的女人高傲地揚唇，扭頭露出腦殼上雞蛋大小的洞。透過洞口可以看到灰白色大腦裏碎成幾塊的頭骨、黃色流膿般的液體和幾厘米寬的顱內裂口。

死亡的氣息随着黃膿的流動從海報裏漫出來。

女人飛快轉身上樓，連帶着她腐爛的腦殼消失。下一個出現的是暮氣沉沉的老妪，橘皮似褶皺重重的臉隐藏在一窩褪色的紅發下，缺失了眼珠的右眼是一團血污掩蓋的洞。她像站在鏡頭前一般，搔首弄姿，她突然像重返青春，妖嬈多情，曼妙的身體散發着吉普賽人的風情。

畫面頻閃，不知第幾個人出現又消失，一閃而逝的瞬間，Aimee隐約看到某個熟悉的金色人影。他們紛紛謝幕。

紅色像木樁上鮮紅的美酒，傾覆舔嗫着整張海報。

就在她以為這場為時已久的幻覺接近尾聲的時候，一陣戰栗突然穿過她，她渾身冰涼，皮膚上凸起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有什麽東西在這兒！

心髒狂跳，眼球突起，她能感覺到腎上腺素快速地分泌，顱內血壓驟然升高。她無比肯定，有什麽不同于之前的她看不到的東西在窺視在靠近！

“Alison...my pretty girl.”【我可愛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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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pretty girl……”

“Pretty girl……”

“Girl……”

周圍黯啞的熟悉男聲此起彼伏，還有潮濕溫熱的鼻息噴在她臉龐。

無數張嘴隐藏在光滑的死人皮般的牆壁石灰粉裏，交錯着呼喊噴灑出熾熱的氣息，充斥整個世界。

那是無法逃避的怪物，無法驅散的夢魇，它勢在必得，蓄勢待發，要攥住籠中鳥，拔掉羽毛，吞噬血肉！

“Alison……”

“Alison！”

“My Alison！！！”【我的Alison！】

痛苦和惡心像蠕蟲爬遍全身，她陷入死亡一般的麻痹，深沉的恐懼和無助驅使着她拼命抓撓自己。手臂上滲出一條條血絲，她像痛感缺失一樣繼續深撓。

她聞到熟悉的雨水和腐爛的黴味，地下室的味道。

她聽到他彈奏路德維希第九交響曲的聲音。

她感覺到他正在靠近，甚至多次擦肩而過。

她了解他，畏懼他，卻看不到他。仿佛又回到了陰冷密閉的地下室，她蜷成一團，牙齒咬緊拳還是止不住戰栗，只能等待着他挑選下一個投喂火葬爐的孩子。

牆壁裏伸出無數雙手，密密麻麻地纏成一張網，她拼命鑽躲，滿是汗液黏膩的中年男子的手從不同角度扯住她的腳，她用力扣着地板間的縫隙。

更多的手攀扯住她的頭發，指甲在地板上刮出一道長長痕跡，它咆哮着：“My little girl！！！”【我的小女孩！】

她是籠中鳥，她是下一個開膛破肚的獵物。

“不——”

“Go away！”【滾開！】

若有若無的一聲輕微命令，如風中游絲，扭成豐滿乳脂糖的空氣像是被針刺了一下，有什麽未知的東西很快從針口流瀉出去。

她感覺指腹些微灼燒的痛感，這痛覺讓她如此安心，她下意識靠近灼熱處。

“Aimee Bennert！”

冰涼的觸覺附上了火燒炭燎的傷口，她猛地一激靈，眼前像有一只斑斓的蝴蝶輕輕煽動翅膀，她頭暈目眩，在暈倒之前，有人扶住了她。

她用牙齒咬住舌頭，用力得幾乎咬出血來，過了一會兒世界慢慢清晰。

蒂凡尼燈飾，熊熊燃燒的壁爐……這裏是大廳。以及——

站在身前幾乎半擁着她的金發男孩。

“你要***嗎？”Tate扶着她，關掉壁爐邊的電氣開關，純黑的眼睛深不見底，“幾乎要鑽到火裏了。”

他言語乍一聽令人不快，但嘴角始終挂着禮貌溫和的笑。

“你聽到音樂了嗎？”腦袋裏激昂的第九進行曲瘋狂盤旋，她按着太陽穴想要撕破皮膚把在沖撞神經的隐約拉出來。

“什麽？“Tate表情嚴肅起來，他略微俯身，盯着她。

随着他的靠近，Aimee聞到一陣冰冷新鮮的土地的味道，不停歇循環的樂聲似乎有所減弱。

她深吸一口氣，潮濕寒冷的空氣鑽進肺裏，她彎下腰，劇烈地咳嗽幾聲，幾乎咳出眼淚。

Tate的手撫在她背上，輕柔且恰當好處地幫她順氣。

“沒什麽。”她站起身，殘存着水光的眼睛擡起來看他，臉色泛白，語氣疲軟無力，“我想我大概需要幾枚藥片。”

她輕輕揮開他的手，他适時松開她，Aimee踏上樓梯。

Tate站在她身後，身影和窗外婆娑模糊的樹影交融，莫名透出冷意。但在Aimee回頭看他的剎那，他揚唇露出小巧的犬齒，笑容漂亮真誠，“I guess so.”

Aimee走進二樓的房間，翻出被隐秘收起來的藥瓶，純白藥瓶安靜地躺在手心像幾枚泛着眼白的眼珠窺視她。她攢起手，緊緊抿起嘴，走到窗臺邊打開窗。

未知的憤怒和恐懼在心中燃起黑色的火焰，她向窗外伸出手，翻轉手心，有那麽一瞬想要把藥丸丢進深沉的黑幕裏。

但她不能。

她反複告訴自己，收回的手垂下來，她靠着牆壁滑下來，癱坐在地上。

有什麽不對勁。

她抓着胸口的衣服，反複深呼吸以平息突兀而洶湧的沖動。

她扶着牆慢慢站起來，視野裏映入立在木桌上的藥瓶。塑料膠瓶裏還有一多半藥片，她環顧四周，才發現房間裏沒有飲用水。

莫名的憤怒和壓抑死灰複燃，她舉起藥瓶，正要将堆積大半的藥片倒入咽喉，聽到了輕緩的敲門聲。

Aimee一陣心悸，她猛然偏頭瞥向門扉。

半敞開的門旁，Tate一手維持着敲門的姿勢，另一只手端着一杯中冒着水霧的茶水。袅袅蒸騰的白煙是最細稔的筆觸，勾勒出少年光潔優美的下颌輪廓和細膩漂亮的眉眼。

Aimee微微一愣，下意識地後退，攥緊手中的藥瓶。

他擡起眼，揚了揚手中的杯子，隔着水霧對她揚起唇角，“我剛剛想到只有一樓有水。”

他說着向她遞過杯子，Aimee卻沒有接過來。

Tate像是沒察覺古怪，反而适時後退一步，恰恰保持在之前借書的距離。

Aimee右手背後，緊緊捏着的藥瓶沾染了手中的汗液，越發滑膩，幾乎要滾出她的手心，暴露在□□裸的燈光下，暴露在他的視野內。

但，不能，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手中的藥瓶被捏得已經變形，她伸出微顫的左臂，佯作自然地接過水杯。